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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似乎有一个泛着幽蓝幽蓝的光亮的东西在注视着我,印象中这仿佛就是圣经中所描述的撒旦的眼睛。尽管我没有任何的宗教信仰,但还是在不知什么时候留下了这么一个印象。我不理会它,继续拖动着沉重的双腿朝前走,两条腿就象灌了铅一样。离那个发着蓝光的东西越来越近,我心里不由紧张起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我在心里艰难的默念着“一、二、三,不要紧张,放轻松些”
近了,更近了。我感觉到那个东西眨了一下——如果它真是一只眼睛的话。“放松!再放松点!一、二、三、三、二、一”
在我将要触及到它的时候,那东西忽然消失了,就象它来得时候那样突然。我松了口气。再朝前走,光线已经没有那样昏暗,我穿过一条曲折的甭道,前方出现了两扇门。我没有见过法国的凯旋门,但我相信在我眼前的这道门,它的肃穆和庄严绝对不亚于前者,而且还带着几分诡秘。
我等待着。但是门没有开启,等到它开启似乎是一项非常漫长的工作。我上前去推,它纹丝不动。我开始感到不安,因为我忽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这道门要通往何方,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犹豫着,就在这时,我听到一种声音——某种东西轻轻落下的声音,这是一种久违了的声音
我睁开了眼睛,揉一揉头部两侧仍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里怦怦乱跳,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刚才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然而我在梦中听到的——某种东西轻轻落地的声音却是真真切切的,天上下雪了。窗外飘着零星小雪。
透过窗户,空气中连一丝风的气息都没有,雪不斜飞,就那么倔强的落下来。阳台左侧的那几棵马尾松的细梢部分也不再摇曳,浓密的松针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远处的水泥地面上漂浮着一层薄雾,象一面镜子一样映出天空铅灰般的颜色。
凡是下雪的天空必然会是这样一种颜色的天空,就象下了雨地面会湿一样。所以我并不感到压抑或忧郁,恰恰相反,它带给我的是一种内心的触动——某种在生命的长河里跳跃翻腾的东西。就象是在四十多摄氏度高温的大沙漠中,三天三夜没有喝到一滴水,在将要绝望的时候忽然看到绿洲的那种感觉。
因为下雪了。洁白的雪。
我是在前几天才知道关于姑夫的消息的“肝癌,晚期,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姐姐打电话告诉我。一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猛的就往下沉,我感觉下沉的这个方向漆黑一片,深不可测。随后又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她往后又说了些什么,我竟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稀里糊涂地就挂了电话。
我觉得应该给姑姑打个电话,说点什么。但是在这个时候我又该说些什么呢?姑姑已经七十多岁了,前年轻度中风住了两个多月的院,留下腿脚走路不灵便的毛病,她的生活起居一直是由姑夫照顾的。“幸亏我发现及时,不然”姑夫时常开玩笑似的向我们提起这事儿,然而此时,年近八旬的他却躺在病床上,忍受着癌病的折磨——疼痛、便血和腹水。
姑夫是地质勘探队的一名退休工人。在我六岁左右的时候,他们一家就随地质勘探队一起搬到了潍坊。我对那时侯的回忆是相当模糊的。他喜欢下象棋,打扑克——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想他当年玩儿的时候,我总是会睁圆小眼睛在一旁看的吧。不管怎么说,直到2003年夏天我随父亲去潍坊探望的时候,我才又见到他,那时我已经二十岁了。他大概是刚喝过了酒,满面红光,乐呵呵地对我说“你看看!你都长这么大了!”他又接着望下说“你小时候可调皮呢!总是到处乱跑,遇到杨树上落下的‘毛毛虫’总是一脚一个的,要是有鸡屎也不忘了踩上一脚”
“有一次,我家那所老房子修葺屋顶,你给我们送去几条大葱。你一直伸着头仰着脸朝屋顶上看,结果掉进一个敞开口的地窖里。那时你才这么高,”他用手比划着“那地窖足足有八九米深,你要是掉进去,小命可就不保了!我一急就从屋脊上跳下来,等我跑到地窖边上,看见你两只小手正紧紧的扒着地窖边缘的石头在空中悬着呢,那时我们的心也都悬着呢”
他说的那些事儿,我都记不清了,仔细想想似乎都还有些影子。通过这些故事,我从他身上找到了亲切感,我希望他能一直的讲下去。就在那一次,我和他十多年后的第一次重逢,他说要试试我的酒量,结果我喝醉了
因为天气不是很冷,最低气温也不过零度,这些零星的雪花落到地面上时,倏地就融化了,在干冷的水泥地上留下湿湿的一点。而雪花就象没有存在过——天上下着雪,地上却没有洁白的痕迹。就象朝池子里投入一粒小石子,激起一层层的涟漪之后又恢复平静,仿佛一切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于是我想,事物的某种状态不会永久的存在的,而是此消彼长,循环流动的,当它的某种形式消失时,它又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就象月的盈亏,一年四季的变换更替,也象是一个希望的破灭和另一个希望的生成,又象一个生命的湮灭和另一个新的生命的诞生。
面对一切失去的或正在失去的什么,我们总感到悲伤和失落;然而对于逝去的人或事物本身来说,他们不存在了,就不会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这些天一定要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我给姑姑打电话说。“你们都这样跟我说,可我就是吃不下,也睡不好。”我默然,一时找不出话来安慰她。过了一会儿,她又告诉我说,她的儿媳昨天刚生了一个小男孩。我轻轻的问是否给小家伙起了名字,她说还没有。
到了下午,雪下得大起来了,如鹅毛一般簌簌的落下来。落在水泥地面上的依然还是在瞬间就融化了,那些落在草坪上的却残留了下来。这些晶莹洁白的物质淡然的覆盖在枯黄的草尖上——并不是连成一片的,而是象小岛一样,一块一块的浮在草坪上。校园里的小道上,行人并没有因下雪而减少,他们没有躲在宿舍里或别的什么地方,而是满怀喜悦的来到雪的天地里,从地面上跳起来迎接它的到来。三五个便扎作一堆的姑娘们四处可见,她们穿着棉靴,摇着小花伞儿,唧唧喳喳的谈论着这2005年的最后一场雪。那些没有打伞的人都裹紧大衣,缩着脖子,向前倾着身子疾步行走。这倒不是因为怕冷,而是担心飞舞的雪花钻进脖子里——凉凉的,痒痒的,感觉怪怪的。
我抬起头向远处望了望,天边又有厚厚的灰色云层压过来了。风也渐渐的刮起来,落光了叶子的樱花树和法国梧桐笨拙的摆动着身躯,草坪上残余的蒲公英都撑起了小伞四散飞舞,象是在追赶逝去的光阴。潮湿的空气中搀杂着一股海蛎子的味道。看来这一切并不象我原本想像的那样,雪过一会儿就能停下来。它要下上一阵子了。
我不由加快了脚步,不一会了就来到了西一教博逸楼。我快步穿过一楼的大厅,一边走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和头发上的雪花。这时迎面涌过来一群小孩子,大约都七八岁的样子。在大学校园里能一下看到这么多小孩子,可是不常有的事。我飞快的想,明天就是元旦了,他们是学校组织来参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