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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是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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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天热得黑白不分,人被烤得焦灼不已,连书桌上那颗圆黑的石头也是热得发烫,梦年的日子才开始,南方怎么干旱得这样残酷,而北方又涝得那样无情呢?稻穗出落得那样干瘪,白得比白色还要恐怖,火柴点燃的稻穗在电视新闻里放过,官爷们才慌了手脚,抗旱居然弄得鲜血淋漓,那家破人亡的悲剧,亦或天灾?亦或人祸?这个冬天,我的农民兄弟该吃什么呢?鱼塘也是早早地干了,春节的鱼价怕是要赶上房价了,那些遭了水灾的人抑或在白天与黑夜也是一样地难捱。

    喜欢草帽遮颜,更喜欢黑夜里的自由与快活,不用招呼与点头,不用扯白与微笑,不知道是心灰意冷,还是郁闷彷徨,自己心路虽然明晰,但避世的欲望却是一天比一天强烈。我想我是真的很失望了,对于人世的信心几乎到了底线,耳闻目睹的沦丧与赤裸,仿佛是民国,又仿佛是外国,我怎么就陷在是非曲直里不能自拔呢?是把黑白看得太清楚了,还是想改变自己不能改变的,甚至是坚持不了自己想坚持的?在正与邪之间我仿佛又一次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旱与涝的灾害,多一场雨的安慰与少一场雨的祈祷都是那样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其实我一直用那颗善良的心灯照着自己行走,可是你看看我们这个行当,早已是彻底的南辕北辙了,我是对了还是错了呢?熬官的,钱色都是附属物,锒铛入狱而面不改色;熬色的,有才无德,一个花边新闻就轰动了小城,让每个部下都觉得自己在人前是个花賊;熬钱的,大街小巷的小字报并没有让他有所收敛,他一定是窃喜到半夜醒来去数那些贪来黑钱了;熬日子的,那些伤亡与上访的事情一定是让他头痛得度日如年了,可惜到头来还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熬人的,大锅煮虾却道貌岸然,活脱脱一个逃荒的,能换的都换了银子,分明就是泡在钱色里的一张皮。我怎么都遇上一帮黑漆漆的人呢?是我以黑观黑,还是别人以白观白呢?

    一种黑得可怕的伎俩,被人大力推崇,被人却玩得风生水起,被人大言不惭,我被无形的黑手推着,踉跄着!在白眼人眼里,我依旧是个黑鬼,依旧是个爪牙,你说这有多大个意思呢?皮厚心黑却冠冕堂皇,你赚谁的钱呢?刮地皮与刮肚皮又有何差别呢?怎么苍蝇在里头,而老虎却在外头呢?活生生的世界是黑白颠倒的。谋人者治人,谋事者治于人,成了一种白得不能再白地交易,白裙的肮脏与狂笑,曲径通幽的伎俩,画皮里的人才与奴才,我怎么就大惊小怪了呢?或许世道原本就是这个样子,我不是早已经望峰息心,窥谷忘返了么?怎么也如此有些浮躁呢?我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钱色里看了钱色,黑白里看了黑白。

    匆匆而去的年华,一个滑稽的下场,一个无言的结局,过去灰色朦胧,未来依旧修远,听天由命罢了。我走了,去寻找一个留爷的地方,没有失落,没有留恋,却有些毅然与无奈,更有许多莫名的惭愧与牵挂。我走了“交绝无恶声,去臣无怨辞”我注定要去漂泊,三个包裹,两天的行程,我就看见了一片大海,漠然回首,那身后的黑白比眼前的海水还要浑浊。

    (二)

    匆忙之中,我是被所坐的飞机给吓着了,先是宁波大雨,后是飞机故障,被困在萧山机场近五个小时的心情很难形容,要不是旁边的两个读初一的小女孩(皮皮与多多)身无分文,忐忑无助,或许我早早就转了火车。等飞机落地,我们都有重生的感觉,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长气,心底在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坐飞机这破玩意了,不入险地,焉有险祸?这样的境遇让我对未来惴惴不安,心中的那点淡定早就烟消云散了一半,也许是佛在冥冥之中警示着我的浮躁。

    没有想到如此僻远的地方竟然像一个世外桃源,大家的感觉几乎惊人地相似。三千亩的高新农业基地犹如一片辽阔的瓜果海洋,一色的钢架大棚里有着大片大片的西瓜园、葡萄园、桑葚园、枇杷园、桔子园、草莓园、桃子园、枣子园、蔬菜园、花卉园、草药园等。养蜂的大叔告诉我,这里的农民一亩地一季的西瓜就能卖到一万多块,地多的有三五十亩,一亩地的租金一年也才五六百块,雇请的小工一天有两百多块的工资,人们骨子里有一种富足的底气,养蜂的老乡竟然曾经放蜂到过家乡的雁门口。

    交错的河流与海相连,与湖相通,横七竖八的是疯长的芦苇,沟渠挤满了绿茵茵的水葫芦,白色的水芙蓉开满了荷塘。成片的木马黄树组成强大的防风阵容,这是我未曾所识的树种,其树干粗大,伟岸挺拔,涛声起伏,那长长的马尾毛叶子可以编成女孩子一样的麻花辫子,那临岸的枝条就像新娘子一袭的长裙,伸展轻柔、轻拂河面。原始状的森林里古木参天,藤蔓绕树,有大量的松鼠、斑鸠、喜鹊、八哥和羽毛鲜亮的小鸟。有一种小鸟,头上有黄色的头冠,能像折叠扇子一样开合,看得我忘乎所以。珊瑚树构成一个五亩大小的八卦林阵,有无数的白鹭在跑马场周边的田野里盘落觅食,这里成了白鹭们的天堂,竟然还有类似野鸡的群叫声。身临其境,你就像进入了一片宁静的海域,幽静的林道见不到太阳、悠闲的草场看不到牛羊、平静的湖泊、无声的流水、闲逛的游人、钓鱼的人和下网的人给人一种缓慢的节奏与安宁。

    清新的空气叫人享受,天气炎热却干湿宜人。流水静静地穿过小桥,自然色彩的草屋茅棚浑然成了非洲人的部落,清一色样式的木板房在森林里隐约呈现,不仔细观察,你还真难发现密林里竟然有一栋栋的别墅。那些江南的亭台楼阁、亚热带的海风海韵,让我以为是到了江南,又恰似到了海南。你既能感受到江南女子般的妩媚与恬静,又能闻到渔夫们那特有的海腥味。黑夜里是我喜欢的虫唱,你会不由自主地惊叹,这里才是虫子的世界,那些虫子的歌声里尽是些我听不懂的调子,虽然发音和家乡的虫子们没有两样,但是那些曲调让我迷惑不已,就像闽浙的乡土话一样晦涩难懂,也许那些就是越剧的唱词了。黑夜里的沉寂被虫子们唱得那样浓烈、那样醇厚、那样旷远。

    热闹也是有的,节假日来这里的人非常之多,听农场老板莫总说,瓜果采摘的时节,温州人、台州人会蜂拥而来,让人应接不暇,就我看到的还是那些搞洗脑的拓展训练为多,那些训练的方式让我觉得非常震撼,那就是在你的心灵上抹上预期的色彩,重新设定你的认知和行为路径,似乎很有一些正能量。经常可以看到一些搞婚纱摄影的专业团队和名目繁多的聚会,很多稀奇古怪的娱乐项目,给这里增添了许多度假的魅力“有比海更辽阔的是休闲的意味”是一句很给力的广告词。

    最有名的项目叫“勇者十八桥”大多以桥为主,有林上栈道,有浪板桥、吊桥、铁索桥、独木桥、陡坡桥、风轮桥、罗网桥、断崖桥、水浮桥等,这些桥让人觉得冒险刺激,趣味无穷,还可以找到一些失落的童真童趣。被逼无奈,所有的项目名称都被我改得面目全非,并且都附上了顺口的句子“身轻飞如燕,转眼过激流。客问何处来,乡音是台州”说的是一种单索过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脚下有万仞,勇者平地心”指的是一种绝壁游戏。“峭壁开两岸,水激月影残。秋风何所破,独有铁索寒”形容的是一种缅甸独索桥,自己比较满意的还是高空滑索的鸟瞰情景了“山高佛门深,桥多醉游人。千船入东海,万帆过剑门。”我是觉得十分符合这里的地理气脉,肯定是贻笑大方了,我也是要糊弄交差,不过我也算到此一游了。

    这里桥多,地名又谓之“路桥”颇有来历。传说宋高宗赵构被金兵追赶,航海南逃,到达海门口后传来明州(宁波)御敌获胜,高兴之余,高宗来到章安。然而,不日宋兵在明州高桥被完颜宗弼(金兀术)击溃,高宗怕金兵从海路追赶,逃往陆地躲藏。当夜,高宗偷偷在三江口登岸(后称上辇),走到山下廊木头桥边,桥窄马不能过,高宗只得弃马过桥,进入白龙岙,是夜就宿在朱砂寺(后为隐居寺)。翌日大雨,高宗急要动身,群臣无阻,入唐家岙,过白石岗头,来到埠头堂,此时大雨滂沱,君臣浑身湿透,只好进堂躲雨。高宗在偏房暂作休息,迷蒙睡去,忽见神人着王者衣冠来见,诉之台州平安。高宗欣喜,醒来不见王者,于是向随行说起刚才的梦。台州知府晁公为马上奏道,昨夜他也梦见此王,王姓赵名炳,汉末居章安,民间立祠祀之,屡有灵验,先皇多有敕封,此处正是王的殿堂。于是高宗吩咐府晁公为祷于赵炳像前,说如果王能保皇帝平安,则尊享有加。果然,雨立停,君臣急忙动身,往新安而去。此时官河水位高涨,淹没了道路,后经百姓架起便桥,才得以出去。高宗舒了口气,问道:“此处叫何地名?”当地官员立刻抓住机会说:“请皇上赐名!”高宗想了一会说:“此地路即桥,桥即路,就叫‘路桥’吧。”“路桥”之名因此而来。

    “路桥”即“新安桥”俗称“粜糠桥”位于路桥街中心地段,东岳庙附近,过去看风水、算命、择日子、打卦的,卖红糖、鸡鸭蛋、豆腐皮、绿豆面的,都集在此处,挤得人难以走过,此桥因此也称之“本命桥”

    离这个度假村不远处,有一个依山背海的小渔村,山上树木繁密,村子与剑门港紧紧相连,小村子不大,只有一条街,男人们用心地补着手中的渔网,女人们显得无所事事。村子里有一家卖菜小店,一家茶馆、一家商店和一家餐馆,村民没有地,也没有养殖基地,大多是近海小船捕鱼网虾。去吃过几次饭,觉得很多不知名的海鲜同一盘蔬菜的价格差不多。剑门港是一个很好的避风港,北面有一个人工闸口通往金清港,渔船出海的情景十分壮观,那些铁船长龙逶迤、马达轰鸣、迎风破浪,进入东海的船只,很快就消失得只有模糊的轮廓。接近傍晚,已是太阳落山,却仍然能看得见遥远的海面泛着明亮的霞光,暮色之中,渔村和港口给人一种鱼沉雁静的感觉。

    穿越如此海阔般的宁静,人会气清神静,仿佛得以心洗尘埃,浑噩自醒。

    (三)

    我可能是越来越亲近佛了,是佛在天边?还是我跟着佛到了天边呢?近在咫尺的海岸,一条连绵起伏的山脉,有两个高耸入云的山峰相连,对称圆晕、俯瞰大海,活像一对少妇的乳房,浑圆坚挺,惟妙惟肖,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地眺望,仍是看了再看,百看不厌,后来才知道那叫琅玑山,也叫金鸡山。

    两个山顶之上有一片白墙黛瓦和一片碧瓦红墙,其规模宏大、气势非凡、呼应成景。一种凌云绝尘的静谧,一种“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气场,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会强烈地弥满到你的眼前,无形地笼罩你的躯体。不用猜,那就是一座道观和一座佛庙了,道观的东北处还有一座七层高塔。如此绝妙的修行之地真是妙不可言,我似乎被吸引着、诱惑着、召唤着,有了皈依的念头。

    我决意上山拜佛看海,没想到刚出门就下起了小雨,远去的寺庙烟雨朦胧,沿着石板古道,顺着山脊蜿蜒而上,山路狭窄,山壁陡峭,山木葱郁,渔家的坟冢时有隐现,越走风力越大,树上的藤蔓开满了小花,石板路断断续续,一个人的行走显得几分诡秘,很长一截路才遇到一位下山的婆婆,我问:“山上有人吗?”心里显然有些慌张。

    在半山腰遇上一家阳新的老乡,与他们同行我才放松了许多。山门处有一副对联颇有气势“欲上中天摘星斗,直倾东海洗乾坤”同行的老乡一路敬香烧纸,我才想起我忘了什么,好在山上面都有,先是普陀寺,后是金鸡寺,一路拜上去,默默祈祷,为意中的事,为心中的人。其实我也是觉得“信则有,不信则无”“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不是佛经上的句子吗?是佛心动了?还是我心动了呢?忽然想起西游记里的悟空、悟能和悟净,我读佛经之前根本不懂其中的寓意“色即空,空即色”这个“空”字十分了得,非空虚,非妄虚,非水非镜,水得其污,镜得其尘。自己觉悟的“天性、人性、同性、空性”不知道是否合乎佛门之理,用来观世看人,多少有些了然。有心拜访这里的高僧,没想到庙是海南村所建,没有主持方丈,心里不免有所失望,这里怎么就没出家的高人呢?这里或许是曾经的禅寺?只能心中有佛我便是,不管造化高与底了。

    金鸡寺里的人物是道佛同堂,总觉得有些别扭,其实我还是十分崇拜道家始祖的,当下生态恶化,价值观迷茫,心灵污染,人性退化,让人不得不想起老子的那种天眼般的洞察,那种天人合一、自然无为、返璞归真的和谐与美好,那种柔弱不争,清心寡欲的生活态度。庄子“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说得简单明了,形象深刻,让人望尘莫及。只是觉得道教有些偏离道家的思想轨道,得道成仙,崇拜诸多的神明,新神层出不穷,牵强附会,叫国人应接不暇,更有权谋者借之,把世人骗得晕头转向,倒是那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精神很能振奋人。普通人大多实际上把道当成了佛,把佛也当成了道,甚至是儒、道、佛也混为一谈,供奉便是了。

    最高处有七层宝塔,有巨大观音像立于塔内,我点了一支冲天大香,面对观音和大海,虔诚膜拜。此时天已大晴,放眼远望“群山似苍龙,饮海气吞月。惊涛拍岸,巨浪卷飞雪,天落大海,云蒸霞影射。一片汪洋都不见,换了煌煌金色。”高山看海,令人眼花缭乱,却是三生有幸,有一种“海天无穷尽,佛祖开空门。身后无一物,过往成烟云”的境遇,饱此眼福,人不禁想问:“海与佛到底谁是谁呢?”

    金鸡寺下端有一山洞,据说可以通向大海,洞口明亮,更深则漆黑一团,不敢冒险而入,等出得洞来,又开始下起了雨点,风雨交加,生怕被卷落山涧,只得贴伞而行。下山走的是另外一条小道,接近山脚,有很多渔民遗弃的旧式房子,巨石垒砌,低矮方正,坚固雅致,有几分像野人石窟,虽为丛林所没,但大多完整无缺,有一口古井尚存,我心怀好奇,转悠好久,只因雨点大落,又恐蛇虫出没,草草作罢,我实在是心生喜爱。下得山来,又是日出晴朗了,心中惑而不解,东方有龙,这也许就是龙的行走方式,我已经被潜移默化了。

    回来路过基督教堂,才又想起到此的第三天,梦见自己成了约翰的门徒,醒来惊愕不已,想必天主招生也是近水楼台了,怕我信了佛还是信了道呢?黄琅天主教堂就在我住的小楼对面,每个周有很多来做礼拜的人,讲经的声音在教堂外侧耳可听,问过几个大学生,他们都信基督教,这可能是基督教早期在通商口岸传播的结果,周边竟然有如此浓厚的宗教氛围。

    我浅读过圣经和耶稣传记,那种自由、民主、包容、感恩的道义精神非常值得推崇,其中的“仁爱”与儒道是气脉相通的,但其“自由、平等、博爱”比儒家更尊重人性、更完善人格、更合乎人的发展。就我看来,西方之所以有非常多的艺术家、科学家和哲学家,这是同宗教文化分不开的。而“中庸之道”让我们深受其害,让我们的孩子成不了针尖麦芒,成不了诺贝尔奖获得者,我们的教育就像一台复印机,千人一面的人才,只能让我们成为复制的大国。儒家的“天人感应”与“奉天承命”尽在欺世盗名、愚弄百姓;“仁义道德”与“君轻民贵”流于形式、饱含虚伪;“杀身成仁”与“舍生取义”让我们偏听盲从、漠视生命;至于后来的“三纲五常”更是让我们觉得“官有几品,人有几等”是天经地义,没了自己。孟子曰:“诚者天道也;诚之者,人道也”西方人实际上比我们理解得更接近、更深刻,从油画的写实到国画的写意中,我们就可以比较其中的文化差别。

    科学已经把宗教剥离得像个赤裸的女人,当科学已经成为人类铠甲的时候,人类内心的冲突与迷茫仍然一定程度地依赖于宗教,我们需要的是面对而不是痴迷与盲从,科学一样会成为我们的枷锁,祈祷并不能改变地球的轨迹,我喜欢的是那些共有的真、善、美,那种野生仁义的灿烂,那种拨动智慧的音符,那种安身立命的淡定。

    佛如海,海即佛,我转身有了自己的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