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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地方就有行政,即使是在地球上最偏远的角落。
行政,作为一权力的象征,抽象,却也无时无处不在标榜着它的威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宣讲并散播着它的意志——统治阶级的意志。而将这种“意志”诉诸于林立的建筑群落,则无疑是成其获取敬畏的英明手段——隐形却不失张扬。
下面,就请允许我从中西建筑形态角度稍做对比,浅析两种政治体制行政意志间的差异,聊博一哂。
对象:欧陆风格 vs 中国建筑(以北京、上海为例)
你可能不了解哥特式建筑风格,可能对巴洛克的构造特征一无所知,但你却绝对不可能忽略巴黎圣母院的典雅肃穆,亦或是克里姆林宫的富丽奢华。的确,欧洲的建筑给人以一种华丽的质感,华丽而不喧张,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从容。
又或者,谈及欧洲,你的脑海中并不能立时闪现一幅幅如何令人瞠目的标志性建筑画面。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并不十分开阔但却宁谧惬意的马路,以及沿街屋岭在午后慵懒阳光照射下勾勒出的柔和线条,泛着淡淡的金光,空气中弥逸着红茶的馨香。平和、自然、舒倦,但不散惰——这或许,也正是欧洲建筑风格给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诚然,民主化的国家(或是有意愿表象民主的国家),其建筑格局乃至整座城市规划,皆是以协调为基础,以和谐为目的。由此产生的建筑风格整体感强,看似处处低调,却于举首投足间散发着“小资”情调。
这是它的优势,却也恰恰是其最致命的弱点——长期的稳定自由给人以舒泰安详,但也正是这种“舒泰安详”搁浅甚至吞噬了人乃至一整座城的斗志与士气。如果说“绝对的权利造成绝对的腐败”那么我们是否又可以如此认为,也正是相对的安于现状造成了相对停滞不前?
再来说说我们的首都北京。我曾有幸亲眼目睹过它的恢宏。那种清冷的“恢宏”开阔得令人窒息。我承认它的伟大,但却并不苟同它的“美”——更确切地说,是不敢苟同于它的整体格局分配。从颐和园到故宫,天安门到人民英雄纪念碑,王府井大街到零星散布的四合院,可以说,这每一座每一件都是凝结着中华民族智慧的艺术精品。但将之如此草率地散置于如此一座政治文化名城,无疑会令其整体的艺术性大打折扣。具体的我在此姑且不论,也无权公论,毕竟这不是我的专业范围。但仅从一旁观者角度来看:大凡恢宏掩映下的大片空落,以及在这大片空落上不适时出现的非同系性的突兀,往往会比“恢宏”本身更为逼促噬人。为此,王府井可说是商业的成功,是文化的失败(仅以此为例)。
京城的建筑,大气张扬,但却各自为阵,缺乏和谐统一的美感。从明成祖朱棣迁都至今,北京,可以说也就成了至高无上的皇都圣土。封建社会灌注其间的“大一统”思想,像一副牢牢的枷锁,深深地钩摄主整座城市跳动的脉搏。从天朝大国沦落为八国铁骑阶下之囚,再到后日艰卓的自省崛起“集权”的观念却一丝一毫都未曾有过游离。然扣得越牢,暗流涌动地也就越发汹涌。说重了,即是那句:“不在沉没中爆发,就在沉没中消亡。”然讽刺的是,正是这种一味追求着的集权,造就了它的表相集权而意识非集权。所谓欲速则不达,此之谓也。
接着,便是这座生我育我二十载的城市——上海。霓虹璀璨,人头攒动,高楼林立,繁华,仿佛成了这座城市留给世界的唯一印象。或是重复昨日的悲欢,或是期遇未知的惊诧——在这座属于“候鸟”的城市里,每天都会有许多同样或者不同的故事同时或者非同时地上演。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明天会和谁相遇,今日又将与何人擦肩。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无序着。于是,绚烂的“繁华”吞没一城的“空洞”毫无保留。城里的人无力挣扎,甚至可能都从没有想过要去挣扎。
这座城市的建筑,披挂了太多本不属于它的时代的烙印,像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徘徊在佯作成熟与不想长大之间。开拓,还是保留,每天,它都在这个两难的抉择面前游移。想要全盘西化,彻底与世界接轨,却又心有不甘。于是,一座座以复古之名兴建的仿欧式风格小楼,精巧有余,但底气不足,得了其形,却失了其神。想要保留中式筑木风格的古典威仪,结果换来的,可能仅仅是不下十城的不屑与嗤笑。的确,在一座座有如西安、南京、杭州等历史名城面前,上海的奇巧,可谓班门弄斧。
于是,它开始彷徨,开始为无法给自己准确地定位而失措。这座处处耸立着“权力景观”的矛盾集合体,看似正迈着时代的脚步走向世界,实则处处照见的都是别人的影子,找不到自己的真正模样。对它,与其说是“繁华”不若言其“纷杂”——纷杂的“精致”堆砌,湮没了老上海胶片式的独特古典风貌——以至于如今的我们在面对张爱玲的文字时,唯余一脸懵懂与满目惊愕。
而正如陈丹青在退步集中所言:“行政文化吞没了‘文化’本身,是底蕴缺失的表现,是对中华渊远流长文明的嘲讽。”更为可悲的是,这种政治市场的迎合,设计的“悖艺术”也正带着建筑“快乐地迷失”义无返顾。
兴许说得有些严重,然我行此文的目的却绝非一味地给行政抑或建筑本身挑刺,只是小作类比分析。毕竟,无论是欧陆风格还是东方文化,都海有许多值得称道的地方。只是对于这种大众一目了然的闪光之处,我在此姑且省下一番泼墨,以免过于罗嗦。
下面,就请容我对此番中西差异的根由稍作试探性的分析。
借用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起源中的观点:国家产生形式决定着国家政体形式,而后者又在直接或是间接地反映着前者。同样,一个国家的行政风格造就了只属于一个国家特有的“权力景观”而一个国家的“权力景观”又以有形的形式凝铸了一个国家的行政威仪。
就中西国家的起源对比而论:
西欧国家自成立起即实行政权分离,国家除暴力统治之外还承担了管理协调的职能。西欧思想主张以“应然”批判“实然”;主张以“力”推动扩张。所以臣民对家、国观念理解较之东方更为深刻,思想上的民主导致了民族观的自我与独立,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其城建格局的重整体、重协调的和谐观念。可以说,子民对于国家的臣服,是本着理性为基础,其间弥漫的对神性的虔诚崇拜,亦是本着以开导而非绝对教化的目的形成。
与之相较,中国的国家产生于暴力(这里所说的“暴力”针对历代开朝方式,不含贬义)。国家长期实行压迫性强权统治而忽略了自己在其它方面的职责。中国自有“国”以来,臣民就已接受了国家作为暴力统治工具的身份,即无“应然”之论,因此中国人也就缺乏“国家”的观念。这种“家天下”的观念诱发了千百年来国人以“理”救亡的不断探索,而最终没有一个明确的尽头。然这种“家天下”的模式本身,也蕴涵着一种广纳与包容,承袭与开拓。因此,它得以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今日,并也将一路走下去。
总而论之,没有一种模式,可称是有着完全意义上的优越性。对于一个国家的建筑,即使挣脱不了政治的枷锁,本着遵照自然,遵照艺术,遵照和谐的发展规律,也势必能为一座城市乃至一个国家增光添彩。而对于一国的行政方式,一味追求客体的绝对服从与绝对信仰,日久终究还是会显得苍白无力。只有把握住“变”与“不变”的尺度“收”与“放”的弹性,才能获得高于行政目的本身的双重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