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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神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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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子

    生相妖属之人也许注定终其一生也修不成神,徒废了千年。然而却没有人可以对神是妖非妄加评论。毕竟,生命的本迹并非有悖常伦,但每一次个体能量的勃发都可以创造奇迹,神也罢,妖也罢

    一

    话说涿鹿一战,雷神电母,风伯雨师齐助阵。一时间浮云蔽日,雷如浪奔,万马齐喑,电闪似盘古复生;风卷残云,拔山如掸尘;雨蚀大地,浪高千丈。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想那蚩尤的部族,兽身人言,食沙石,铜头铁额,耳上生毛硬如剑戟,头有能触人之角。个个骁勇非凡,神力过人齐卷倾巢而来,大有喝水成冰,吐气开山之势,又兼有众神之助,当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然而,他却败了,败得那么卑微,悄无声息。

    昆仑山的泥,九黎族的血,交融,如岩溶般倾泻,埋藏这里的断壁残垣,埋藏无数无奈而又不屈的灵魂,却埋藏不了贪念与野心。

    一场风暴过后的短暂放晴是否又意味着下一场风暴即将来临?没有人知道

    二

    恰在黄帝大胜,蚩尤被俘,举国欢庆之际,黑夜之狼却正躲在暗处闪着邪恶的眼睛。复仇的怒火,正在燃烧

    且说冰封的昆仑之巅居有一神,法通天地,智贯古今,有洞悉人间百态之能,并寓意将来之灵,隐而无名。此神收有二徒,一属火,一属水,分居昆仑南北各自修行。火者业已成神,水者尚属妖身。

    是年蚩尤旧部共推一将仇复为首,意欲卷土重来。仇复者,额生犄角如钢钻,颊生两口能放箭,坐如宝塔,踏步成坑,素与蚩尤不睦。今战神被俘,取而代之,则誓溃黄帝以竖威。然黄帝者,人族也,多智谋,擅方略,破之不易。遂上昆仑请神。

    昆仑山顶,白雪岑岑,祥云仙雾,奇石傲木,长使日月失色。古来多少求仙问道之人埋骨是方,然乘鹤者能有几人?

    仇复登上昆仑山巅四顾,不见神踪,怏怏然无方,只得循南路下山以待从长计议。忽见前方烛光四溢,由暗及明,渐如烈焰冲天,耀目不可逼视。及近,方见一洞,光自洞中来,其亮堪比正午之日。洞中一女子盘腿而坐,红衣红发,唇如朱丹,晕生双颊,正自闭目打禅,气聚眉心成火焰之纹。闻脚步声近,豁然开目,瞳中射出两道赤色光芒。仇复不由得被震退三步,兀自惊魂不定。

    原来此女不是旁人,正是昆仑神的首席弟子火神驭火。

    三

    黄帝生二子,一曰玄嚣,二曰昌意。玄嚣降居江水;昌意一脉延帝统,居若水。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话说仇复撩阵,帝以昌意为帅领兵相迎战。以人降兽,初时尚占上风。不想仇复佯诈败退,昌意好胜,穷追直击。行间忽感热气蒸腾,四顾草木瞬衰,前方影象袅袅不定,幻幻然如堕戈壁大漠。朦胧中突见一女子乘火而来,仿若赤裹红珠,嘴角带笑,明艳却又诡丽异常。女子朱唇微启,便有一团热气袭来,好似滚油扑面,直击得昌意两眼一黑跌下马来。但听得周遭人仰马翻,哀鸿遍野,掺杂着兽族啃啮人肢体的可怕声响慢慢地,渐感人事不知。

    原来当日仇复觅昆仑神不遇,当巧路逢驭火,暗思昆仑首徒即已成神,法力势必不弱竟以权利诱之。权之为物,人神共趋,凡人渴慕,仙家亦同。想那驭火为昆仑神镇于南山一洞,即不欲其枉害生灵。却不想当日昆仑神避人,恰被其伺机下山

    经此一役,黄帝损兵折将,士气大挫。臣下献一计,表意水能降火。帝即拟二子玄嚣领命上山,求神降水。途经种种,概不详表。

    四

    玄嚣此去,半月有余。

    是夜月朗星稀,玄嚣归,帝升帐相迎。是时方秋,却忽感寒气绕帐,直叫帝与侍从不禁打了个寒颤。玄嚣入,狐帽貂袍。帝正诧异欲相询问,帘又动,寒气裹着一白衣女子直溢了进来。

    原来那日,昆仑神得知驭火下山助九黎,知其必将为害一方,正自亲拟下山收徒。恰逢玄嚣上山求水,遂又转念遣二弟子水妖慕冰相助。慕冰者,妖身也。瞳发冰蓝,白衣素裹,肌肤惨淡无色,言笑不苟,让人一望心便生寒。此女年约十七八岁,只因儿时修炼收驭火偷袭,犯了仙家修神大忌,注定了一生为妖,也注定了在左颊留下了抹不去的“火神封印”原来这修炼之人,最忌的就是在自己尚未成神的修炼中遭受与己属性相克的法力偷袭,重者丧命,轻者永不正果。当年驭火尚属妖身偷袭,法力不济,慕冰之命才得以保全。今奉师命下山相降,原无胜算。

    五

    且说仇复凭借驭火相助,一役得胜,方知火神确实法力了得,心里愈加敬重,誓将其笼络,助己掠地夺位。

    也许水与火注定互不相容。水妖法力虽不及火神,无法迅速为黄帝扭转乾坤,但军中因驭火施咒所造成的干旱高温,士气不振却也大为缓解。黄帝军中,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风貌。

    当日仇复一着得胜,本当乘胜直击,无奈适逢中秋,月神普照,金乌敛芒,驭火法力暂消,且待闭关一月。而今一月之期已满,眼看着又一场硬仗再所难免

    大漠的风,总是这般豪壮。月光,浸着凉意,洒在她的脸上,身上,以及她那一头冰蓝色的发上。左颊上的“火神封印”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异常狰狞可怖,可是在她那冰蓝色深邃的双眸中却看不到一丝悲哀。她已经习惯了戏谑,习惯了嘲讽。数千年的修行可以为她抹去岁月的痕迹,却抹不去左颊上的印记。没有人相信一只妖可以击退神灵,包括她自己——却不包括他,玄嚣。想到他那满含激励的目光,明天这一仗,也一定要竭尽全力,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大漠的月色里,谁也没有听见,她那一声无言的叹息

    六

    星沉月落,旭日东升。薄雾冥冥,杀气腾腾。

    如果可以邀得月神相助抗金乌以消驭火之势,就算放弃生命,她愿意;如果可以天降暴雨以蚀日,就算废去千年法力,她愿意;如果可以以言语化解这场战争,就算神灵惧灭永不超生,她愿意可惜,根本就不可能有这诸多的“如果”

    一着金舌蚀天,夹杂驭火的轻蔑与嘲讽,映着从烈日中射出的万道金光,化成股股火柱射向大地,射向黄帝的士卒。霎时间焦糊腐臭味弥漫沙场,奔走逃窜的着火者抱头惨嚎,倒地者悲鸣抽搐怒,在她的眉心凝成一道冰蓝色气痕。从没想过要孤注一掷的她此时此刻却不得不选择孤注一掷——因为单凭一只妖的法力想要敌神,无异于以螳臂挡车。也许这就是命运,可笑而又真实。

    巨浪,翻着白沫,仗着她的法力催动,一路从江水中咆哮而来,冲刷过荒野,烧焦的尸体以及奄奄一息的着火士卒。火舌舔食着巨浪,瞬间蒸腾起缕缕青烟,发出“嘶嘶”的声响。她那一头冰蓝色的长发,随风飞舞,同色的双眸中隐隐笼上了一层白光;左颊上的“火神封印”映着苍白的皮肤,鲜红欲滴,显得可怖异常。驭火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纯色瓷白是神的颜色,而今竟自冰蓝的妖眸中出现。又或许是江水助长了她的法力,面对慕冰瞳中的白光,火神似乎找不到更好的解释,只能怪自己的一时大意,被其诱至江水水畔。

    但是,要她向一只妖低头,她决不甘心。午后的艳阳,依旧高照。一向为人们视作上苍恩赐的朗朗晴空,此时此刻却泛着恶意的嘲笑。的确,只要金乌高挂,她就决不会输,因为她是火神,烈焰的女儿。

    红光闪现驭火赤色的双眸,她嘴角上扬,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她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以咒声唤来自己的神兽——杀手锏:金翅凤凰。沙场上的交战仿若在刹那间凝固,在众人的屏息声中,一只大鸟的长鸣划破长空。红额金翅,凤凰由远及近地飞来。双翅挥动之下,掀起漫天黄沙,其势锐不可挡。它好象早已见惯了人类瞠目结舌的表情,毫不理会地直扑慕冰而来

    水妖对此视若无睹,在众人的惊呼警示声中兀自闭目。她没有忘记昨夜自己对月神许下的誓言——这一仗,她不能输。

    金翅凤凰以闪电般的速度逼近,目露凶光。她似乎已经能够感受到从其口中喷出的阵阵热气。依旧闭着眼,她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师傅慈祥的脸庞,玄嚣关切又饱含激励的目光,还有驭火嘴角诡异轻蔑的微笑她,决不能输。

    洁白的衣衫,冰蓝的长发,在凤凰迫近的一刻霎时扬起,掠起一阵狂风。同时,冲天的水柱,刹那间自江心射出,敛入万千巨浪,化成龙形,拌着一声低吟,直冲凤凰袭来。想那金翅凤凰食火吞金,从未遭遇敌手,今日忽闻水龙低吟,其声如闷雷翻滚,其势如泰山压顶,不由得先是一懵。正是这一懵之际,遭受水龙斜刺里一击,直震得金翅直坠落地,只留喘息,再无腾起的余力。同时倒下的,还有法力尽失的驭火。凤凰应火神之召而来,力与其法相系,如今凤凰遭袭失力,火神也势必失法。只是直到被俘的那一刻,始终都不敢相信,慕冰竟然拼得舍弃肉身精魄,拼得永不超生,以妖身之力乞请水神龙兽之助。她不敢相信,也许连慕冰自己也都未曾料到今日会要走到这般境地

    只听那碧水神龙又是一声低吟,金翅凤凰目光中流露出无限恐惧,口中发出阵阵哀鸣。水龙兽弃下了凤凰,回身直扑慕冰而来——这一着,却是中众人始料未及的——而她,却仿佛已作好了准备。龙兽如巨蟒般盘旋缠绕上她的身体,以惊雷破晓的神速将其卷入江中。在即将沉入江心的那一刻,透过晶莹的龙身,她依稀望见玄嚣哭喊着发狂般朝着江水本来。可惜,隔着龙身,她已听不见一夕声向

    尾声

    江水,静静地向东流淌,波澜不起,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惟有黄帝每年公事般例行的祭水大典让人还依稀记起这恍如隔世的回忆。也许是自己昆仑求水一行写就了她的惨淡收场;又或者,水火俱灭是冥冥中的天定——曾无数次怅然徘徊江水之畔的玄嚣,终于选择折身离开,释然,豁然

    昆仑山暮

    寒鸦无数

    直叫游人思归故。

    叹流年

    锁不住山河万里

    夕阳一落归尘土。

    世间无妖亦无神,一切邪念由心生。却笑世人趋逐利,错将痴心付神灵。神灵本无浑然生,妖鬼亦非刻骨魔。若得一颗贞善心,岂知妖鬼难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