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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仅存的半只残缺的手掌端起那杯蛋清蛋黄尚未分离的鸡蛋汁一饮而尽,然后径直走出这家日日给他掌声的酒吧。他不在乎这些掌声。
s城的冬天冷得刺骨,潮湿的夜风像是玩捉迷藏似的钻进路人瑟缩的脖颈。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半只残缺的左手将风衣的领口往上紧了紧,然后迅速把这只难看的手掌放进口袋里。正是这只仅余一根大拇指的丑陋的手掌中的绝活,为他赢得掌声和一笔数额不大却足以维持生计的财富,叫他不至流落街头。
他的名字叫“离”或者更确切地说,人们习惯这样称呼他,因为在每次表演结束之后,他都会如此一言不发径直离开,从不多呆片刻。
据说“离”曾是b城名噪一时的职业飞镖手,可以蒙着眼睛轻易射中三十米开外助手(他的妻子)头上顶着的苹果。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彻底地改变了他的命运。对于那场车祸的具体经过他从未曾向人提及,但很明显的一点是他那只飞镖技艺出神入化的右手整个儿齐腕消失了,且仅存的一只左手,自食指起而下亦均截断,唯余一根拇指与半只尚能弯曲的手掌。
衡山路上的酒吧环境大都是比较幽雅清净的。暗橙色的灯光之下,古典的爵士乐在吧内缓缓漾开,道不明来处。几分低调,几分华丽,几分落寞。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每日他到来之前,以及离开之后。
他来到的那刻,这里是沸腾的。
离开b城说不清是在什么时候,就像没人知道他是何时来到s城一样。然而这并不妨碍s城人欣赏他表演的热情。
他总在夜深时分来到衡山路,每晚出没的酒吧并不固定,往往是哪家给的佣金多就去哪家表演。有人说他唯利是图,有人说他是为了生存。而他总是面无表情,惯例似的在每次表演结束后喝掉那杯蛋清与蛋黄尚未分离的鸡蛋汁,然后拿了佣金,一言不发径直离开。
说来他的表演和那杯鸡蛋汁还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离”的表演很刺激,他每日会从酒吧中挑选一名自愿的吧客当助手。助手背贴着墙壁挺直站立,在这名助手额前距眉心两公分处悬挂一枚生鸡蛋,而“离”则坐在吧台边,用他那半只残缺的手掌投掷飞镖将助手额前的鸡蛋打破,在不伤及助手的前提下,保持蛋清蛋黄不分离地流入下方事先摆放好的玻璃杯中。这不仅是个准心问题,更是一个力量尺度与心理素质问题。
而“离”的表演吸引人之处就在于此。用残缺的左手成功挑战原先技艺纯熟的右手所不敢挑战的投掷项目,然后在看客的掌声中和着泪水将那杯象征胜利的鸡蛋汁一口吞下,在杯干之前恢复一脸的冷漠如常。没有人见过他眼中的泪光,从那天以后
b城的秋天干燥得叫人恼火,阳光像个害羞的少女在漫天沙尘的蒙遮下腼腆地敛起明媚的笑颜,同人的心情一道,蜷缩成一种不起眼的枯黄。在她枯黄色的容颜里头,一名因车祸丧失了赖以营生的右手的飞镖手正在一杯接着一杯地借酒浇愁,时不时有酒杯自半只残缺的左掌中打滑跌碎的声音传来。他已连续几天缄默不语。年轻的妻子(他的助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b城,去岁的秋天。
当然,关于其后他在s城表演的左手飞镖绝活的来历存在很多说法,但基本全是猜测而已。
流传最为广泛的一种说法是他的妻子为了重新唤醒他的自信心,坚持逼迫他用残缺的左手再次拾起废置已久的飞镖。于是在一次次失败之后,他终于练就那项飞镖射鸡蛋的精湛绝技。而他的妻子,则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左手技艺成功施展下的第一位“幸存”的助手。
故事似乎就该如此结束,然而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至少在这个故事里,只对了一半。
人说是妻子给他左手陪练的第一次“成功”经历使他重新找回久违的自信。可实际情况却是,从那一次陪练之后,再无人见过他妻子的身影
夜色下的s城冷艳中带着几分刺目。从一家不知名的酒吧中飘出几缕歌声,缠绕在“离”的耳畔:“wake up some one by walking away”
“离”使劲攥紧那只残缺的左手,放进风衣的口袋里,连同他的恐惧。他已没有胆量,再去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