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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着碎碎琐琐的蝉鸣,我又回到了娘家。
在出嫁女儿的心里“娘家”一词几乎蕴含了世上所有的温馨与甜美,有娘又有家啊。每次一想到要回去,我的心里便立刻汪满了清亮的水,儿时的那些快乐与忧伤的记忆纷纷飘入水中,柔柔地漾。
“棉花开白花,姑娘回娘家。”小时候,每到夏天的第一朵棉桃吐蕊,母亲便这样轻轻地告诉我。于是,在一阵凉雨后,在棉花粉白的笑容里,我回来了。
家整洁清爽依然,父母眼角眉梢的笑依然,我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过去。儿子在身旁雀跃。细心看父母时,发现他们又老了许多。
厢房里躺了一地西瓜,墨绿,滚圆。它们静静地等着我。在夏天我常把西瓜当饭吃,父母懂得,于是在我回来之前就准备了。
一个大西瓜早被井水冰得沁凉。等不及把它切成小块,我便风度全无地埋头吃起来,汁水沾了满脸。抬眼处,父母正含笑望我,递过来毛巾,说,瞧你,还像孩子似的馋,慢点啊。我呵呵而笑。在父母跟前,我还须做纤柔淑女么?让我还原成单纯的女儿本色,放松,自在。
黄昏时分,有乡亲招呼我们去西瓜地里玩。夕阳西坠,白天的热气消散,悠悠南风在田野上空轻荡。正是西瓜上粉收获时节,墨绿色的瓜叶掩不住颗颗憨实圆溜的脑袋了。我和儿子惊喜地在瓜地里窜过来窜过去,装内行似的也拍拍这颗敲敲那颗。乡邻们便逗着儿子说笑。有人递过来半个西瓜,问一声“是礼伯的二女么?”“是呀是呀!”我欢快地回答。在习习晚风中,我咬了一口西瓜,一股清凉沁人肺腑,游向四肢百核。
远处,有三三两两的农人扛锄赶牛向村庄靠近。暮色苍茫了。
夜晚在院子里乘凉。父母不免再次把我小时候的事挑出来说一遍笑一回。譬如放牛时在牛背上睡着后被牛甩进小河里,譬如和弟弟偷一枚鸡蛋去换一根冰棍,譬如在课堂上和男孩儿跳到课桌上打架而被老师锁在学校不许回家往事悠悠,重新翻阅时犹增感叹。记得读小学五年级时,母亲不知从哪弄一株西瓜苗,栽在了棉花地深处。——那可是我们姐弟几个整个夏天的渴望呀。那年月村里的孩子谁吃过西瓜呢?等到瓜叶儿深绿,等到蔓上绽出黄色的笑,等到嫩绿的小圆球一点点变大到拳头大小,母亲便在西瓜卧着的地方挖一圆坑,把瓜埋了进去。棉花地里常有寻猪草的人,西瓜露在外面太不保险了,得让它在地下偷偷长啊,得让我们的快乐和渴盼延绵啊。但最终我们没能等到瓜熟蒂落,有天母亲从地里回来,神情黯然,我们的西瓜被人偷了,它在地下偷着长也是不行的。那年夏天我们很沮丧,西瓜该是怎样的一种清甜呢?儿时那仅有一次关于西瓜的记忆便在母亲的愧疚与叹息中尘封。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夏天我便买了一个大大的西瓜回家,童年的清贫和失落在西瓜甜甜的汁水里隐落,滋润于心的是一家人舒展了的笑声。
如今,在稻花香里和着蝉鸣,与父母说着这些随光阴流走了的往事,我的心恬静怡然。淡淡的伤感不再,浅浅的喜悦留存。世事纷扰,总得找个地方安放自已,抚慰渐生褶皱的心灵。而当我心境倍感疲乏时,父母这儿就是我魂灵栖息的家园。在他们身边,我并不须要一一清数我曾有的倦怠,以及落寞以及委屈以及无奈,只须呆着,安静地呆在他们绵长深邃的目光里,将夏日的清凉慢咽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