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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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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事殿虽然是前朝议事接见大臣的地方,却也有偏殿供圣上、大臣休憩,设施还特别完善。只不过除了圣上专属的房间外,其他沐浴和休憩的地方并不在一处。

    正值盛夏,萧清瑶又是一路奔波,很久没有好好沐浴,吃过完整的一顿饭。被萧文昭打发出来后,便吩咐侍婢为她准备沐浴的物什和点心瓜果。

    等她洗完澡披着衣服出来,领路的侍婢便躬身请她去休憩的偏殿,两人沿着走廊穿过一片茂盛的树丛时,却听到一阵水渍敲击着什么的闷响,在寂静的走廊外,格外清晰。

    侍婢年逾二十,听见第一声的时候便知道是什么腌臜事,一阵腿软的同时,下意识往萧清瑶看去。

    却见萧清瑶不紧不慢的将她手中引路的灯笼掐灭,朝她比了一个“嘘”后隐到暗处静静的听着廊后茂盛的树林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和深深浅浅的对话。

    侍婢瞬间吓得噤声跪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唔,你在永宁殿当值,难得能来前面~”

    “我这不是来了~”

    持续了没多久,两人的气息先是一窒,然后同时攀达高峰,又过了一阵,窸窸窣窣,两人一边穿着衣物,一边小声说着话,而谈话的内容却是后宫的八卦。

    在男声抱怨这么久不来,是不是换相好的,记不起他后,女人似乎是拍了男人一下,微叹了一口气道:“唉,还不是我们家那位小祖宗,前段时间圣上似乎是要将她嫁给一个寒门科考出身的侍郎,听说年纪大,出身又低贱,公主可是好一顿闹腾,闹得整个后宫都不得安宁呢!”

    “将金尊玉贵的公主下嫁寒门出身的侍郎?还是个老头子?也难怪永宁公主闹了。”男声听了觉得纳罕,又小声聊了几句不正经的浪话,腻歪了片刻才各自离开。

    长廊恢复安静,只有不知名的虫叫声,高高低低,风一吹,连留下的气味都被吹散了。

    过了许久,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婢听到萧清瑶低低地声线:“你似乎并不惊讶。”

    侍婢伏地的身子抖若筛糠,声音都不敢发出。

    “后宫的侍婢,可以随意出入前朝吗?”

    “是……是偶尔。”其实并不允许,但明文并没有特别规定,于是很多宫里的老人便有些大胆。

    “永宁公主的事,你们都知道?”

    “……是,是有些许风声传出,奴婢并不敢妄议。”

    所以,后宫前朝消息可以互通,甚至东西都有可能夹私。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萧文昭知道吗?或者……

    “嗯,今晚我沐浴完就回房休息了,什么事都没发生。”

    “是……是,奴婢明白。”

    ***

    萧清瑶第二天并没有回王府,萧文昭更像是忘了她在宫里一样。她也不急,该吃吃,该喝喝,甚至还让侍婢找来一副棋盘,搬来一捆书。

    白天在偏殿听着隔壁准备上朝的大臣们话里有话的寒暄,甚至连萧文昭上朝议事的回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世家阀门与寒门庶族之间长期积累的矛盾纠葛终于逐渐从暗流涌动走向公众视野。这些世家出身的官员们似乎对这种现象并不以为然,认为寒门庶族通过科考走仕途为官不过是个笑话,是跳梁小丑。

    始终觉得,在历经千百年的世俗规则和家族秩序之下,寒门还是那个被他们压榨、边缘化,永远上不了台面的蝼蚁。

    有资格做他们彼此对手的,只能是世族,为了自身的利益和背后家族的利益,拉帮结派,争吵不休。

    每天听着这些老头大叔们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吵,萧清瑶就忍不住头疼,且尤其佩服萧文昭的定力,在这种场景下还能不动声色,稳如老狗。

    皇帝,果然不是谁都能当的。

    虽然被萧文昭关在御事殿听老头子们吵……大臣们议事,有些事情却并没有耽误,比如,每天的密报,只不过递密报的人换成了皇帝御用的暗卫首领,燕子萁。

    “宫中确实有侍婢宦官对食,后宫侍婢与前朝侍卫……”年纪大又领首领之职的燕子萁果然要比老油条燕赵和内敛的燕一要专业很多,说起这种宫中秘辛和花边新闻的声线都不变,坚定的像在宣誓。

    “那后宫前朝确实随时都能互通有无了。”平时戒备森严,夹带私物出宫可能不容易,但先皇驾崩的时候战事并未平,又恰逢前朝余孽和各地藩王作乱,进宫的东西可能会严查,出宫可能就没那么严了。

    御擎殿是先皇休憩加处理公务的地方,却是属于后宫的范围,如果是侍婢或者宦官,牌匾那么高,她们怎么……也有可能是专司御擎殿洒扫的人,明目张胆的拿梯子攀爬,因为要登高拆洗幔帐,打扫吊灯。

    “先皇驾崩前后几个月的内廷值宿、侍卫名单及洒扫坐更表呢?”

    “先皇驾崩第二天,内侍省曾走过水,虽及时扑灭了,但烧了不少东西,包括内廷值宿和洒扫坐更表,因为不是太重要的东西,便没有呈报备案。”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那个时候的宫廷卫尉是谁?”

    “晋王萧文滔。”

    萧清瑶正在黑白子对弈,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捻起黑子的动作一顿,落下,堵住白子最后一口气。

    ***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萧清瑶听到隔壁朝堂上,有人将她的丰功伟绩上报天听,引得满朝文武一片哗然,为了她的军功争论不休,犹如市井菜场。

    又有人站出来,将这次流寇叛军的事,老和尚的谶语如何在民间被传得沸沸扬扬,出了无数个神奇到没边儿的版本,甚至以为她是神仙转世,专门投胎到萧氏一族,为民请命这种段子都搬到朝堂上。

    又是一轮吵杂的争论,萧清瑶听到萧文辉谦虚谨慎的推脱之词,然后受之有愧替她感谢圣上赐大昭第一个正一品尊皇长郡主的爵位,然后是萧文昭令工部、礼部着手准备郡主册封大典和相关事宜。

    不管各方对萧清瑶册封郡主的事作何感想,或是不以为,或是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或是嫉妒不甘……已经是尘埃落定的事实。

    除了萧文昭和一直伺候萧清瑶的侍婢以外,没人知道她在御事殿的偏殿住了两个月。

    等一切尘埃落定,从宫里出来回王府的路上,萧清瑶见到一脸忧色的晋王萧文滔时,才想起他儿子萧清风还被她关在城外庄子的地牢里……

    这么久,好吃好喝供着,修身养性,不近女色,只有一捆书打发时间,萧文滔知道了,都得好好感谢她八辈祖宗。

    哦,他们好像一个祖宗,不客气。

    也挺有趣的,这么久,查到自己儿子跟李靳南抢花魁后失踪了,却没有声张。

    回到王府,王妃李氏并不在家,带着女儿去近郊的寺庙礼佛还愿去了,萧文辉上朝还未归家,只有沈明珠,坐在老位置等她。

    不同的是,这次没有钱盒子也没有金银珠宝,只有沈明珠冰冷到愈发没有表情的脸。

    萧清瑶行了礼:“阿娘。”

    沈明珠却抬头直勾勾的看着她,“这是你自己的主意。”

    “是。”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

    “哪怕最后的下场是死无葬身之地?”

    “是。”

    “哪怕知道会拖你至亲下水?”

    萧清瑶知道沈明珠说的这个‘至亲’意指的是谁,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会想办法不牵连……”

    ‘啪’一声脆响,萧清瑶的脸颊瞬时红肿起来,嘴角隐隐渗出一丝鲜血,深深的巴掌印和血渍像是刺红了沈明珠的双目,她如秋水般清澈的眸子瞬间充血,隐隐有泪光闪动。

    宽大的袖摆遮盖住她颤抖的手,火辣辣的疼,却比不上她胸口钻心的痛。

    “你终究……还是萧家人。”说完这句话,沈明珠便起身离开了,头也没回。

    萧清瑶却坐在凳子上一动没动,目送沈明珠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庭院的尽头,没有管脸上火辣辣的痛,只是慢慢回味沈明珠的表情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以及,所有的过往之事。

    直到萧文辉下朝回家找过来,看到她嘴角的血渍和肿得老高的脸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默默给她涂药。

    “我对你阿娘,是一见钟情。都说烈女怕缠郎,我就是那个典范。你阿娘答应嫁给我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阿娘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你说有哪个女人会劝心爱的人娶其他女人,分享自己夫君呢?”

    萧清瑶空洞的双目渐渐有了焦距,认真听萧文辉说话。

    “你阿娘不但这样做了,还主动让出正妻之位。为了这件事,我与你阿娘大吵了一架,甚至想负气再也不见……”萧文辉露出一个无奈又认命的痛苦表情,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道:“你阿娘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不确定,但她是真的希望你能衣食无忧的长大,找个自己心仪的夫君,远离是非纷争,平平安安。”

    萧文辉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却听他女儿沙哑着嗓子,老气横秋道:“按照阿娘的性子,不喜欢就不会嫁,不会替不喜欢的人生儿育女,更不会站在你的角度,为了弥补萧家对陇东李氏的亏欠,自降身份为侧妃。”

    萧文辉一呆,像是没明白她的话,琢磨了一会儿后,突然瞪大眼睛,平日斯斯文文唇红齿白的脸瞬间激动得通红。

    下一瞬,萧文辉将手中的药硬塞到萧清瑶的手里,着急忙慌的起身往外走,“你自己擦啊,乖。”跌跌撞撞走出去老远后,又颠颠儿的跑回来,从怀里掏出一把库房的钥匙扔给她,“喜欢什么自己去拿,爹爹最疼你。”

    萧清瑶握了下手里的钥匙,倒是没想到,萧文辉居然是个顶级恋爱脑,哦,不对,他怎么会是恋爱脑呢?他就算再喜欢沈明珠,一样还是跟别的女人生儿育女了。

    至于沈明珠是不是真的喜欢萧文辉,谁又知道呢,各有各的缘法,多方都没有损失的结果,就算是好结果了。

    不过,确实没有哪个真心爱慕自己夫君的女人会愿意同别人分享,更不会劝他娶别的女人,甚至纳妾。

    可见,真的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更何况是在这皇权富贵的权力中心,正准备嘲讽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殉情的孙氏。

    其实,不牵扯皇权富贵,平平淡淡也没什么不好。可是怎么办呢?大概从御沁园自作聪明插手太子落水开始,她已经自投罗网,身在局中了。

    “姑娘。”燕一从暗处走出来,看着她肿胀的脸,微微垂下眼帘,嘴角轻抿。

    “怎么了?”

    “您不在的这些时日,王府外曾有位女子找您,被门房打发走以后,便每日卯时站在王府路口的拐角处等到辰时才离开,后来燕三跟着她找到一处酒楼的后厨,发现那姑娘每日辰时至戌时在那里帮工换得三餐和住宿,空了就会来王府这边等着,可不管是门房还是燕三问她,她却什么都不肯说。”

    “哦?”萧清瑶想了想,准备明日卯时去街角找她,有事说事,别耽误人家工作。却没想到,一连几天,那姑娘都没再出现,也没回那个酒楼。

    ***

    又过了几天,萧清瑶收到一个消息,她以往多是从最根本的人性去推理思考问题,但是当她发现很多蛛丝马迹和“灵感”都是从一些男男女女情情爱爱中挖掘到的后,便叮嘱燕一,除了正常的情报外,这些花边新闻,小道消息也不能错过。

    比如谁家的少男跟少女暗生情愫,对方家长却不同意,背后一查才发现双方立场不同,站队不一样,再比如萧清月跟薛韧的婚事私下没有达成共识,原因是薛韧以‘天下未定,何以为家’的理由拒绝了。

    “嗯?”

    “是萧清月找过薛韧,两人密谈后,薛韧才以这个理由拒绝的。”

    萧清瑶诧异的看向燕一,难怪几个月前薛韧提起萧清月的表情和神态有点奇怪。

    这傻妞不会觉得这种时代还能自由恋爱,期待一夫一妻,甚至一生一世一双人吧?还是对家长安排的相亲产生逆反心理了?

    这样想着,又自嘲一笑,她还说人家是傻妞呢?

    萧清瑶又翻出薛韧的非官方资料看了几眼,挺好的,又帅又上进的高富帅官二代,还洁身自好,没什么怪癖,连个通房丫头、小厮和暧昧表哥、表妹都没有。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