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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越-幽州
息容躺在床上,神情呆滞的望着床头青瓷泥盆里的晚香玉。那白色的花片微张,尖细的花蕊颤动,不知廉耻的吞吐出香气,熏得她头晕胸闷。
她苍老又憔悴的脸上没有表情,浮肿的瘫在榻上,仿若一滩稀泥。连往日眼角的皱褶,都被毒素撑得光滑明亮。
息卿阳打开雕花木门进来,手里拿了一个红色的小瓷瓶。
“门主,该吃药了。”她爬满咒文的脸上一片死灰,语气也是平静又绝望。
息容一把推开,挣扎着奋力开口:“别管我了……既然他们已经做好决定……敢去担那断脉罪责,那我就能……”
“咳咳!”她再次呕出几口黑血,息卿阳忙递过雪白的锦帕。
“我就能义无反顾的去死……胜者为王,这道理我懂。”她语调凄楚,说不尽的苍凉。惨白肿胀的手指拉着息卿阳,剧烈颤抖。
“只是……我放不下你啊。”
“孩子,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息家!他们也会像杀我一样……毫不留情的杀了你!”说到后面她竟然破音尖叫起来,淤肿的喉咙撕出血来。
息容瞳孔睁大,十指颤抖,殷红的血直灌喉头,肥肿的脸上开始显出漆黑色。息卿阳眼泪滚滚落下,扑上前握住她的手。
“娘……”她压抑着悲泣声,呜咽的喘息滚在喉间,平静的脸上全然崩溃。
息容全身不停抽搐,终于禁不住那呛人的热血,还未来得及咽下最后一口气,烫辣的喉血就沿着嘴角流淌下来。
“娘!!!”
……
偌大的房间里,晦暗阴沉、腐臭难闻,只听得见息卿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殿外夜色狰狞,玄石坛里喷出炽热的火舌,高高舔到天上去。密密麻麻的武家弟子排列有序,森然冷漠。他们内敛又寒冷的守候着息容,恪尽职守、义无反顾。
“娘……!”
夜色浓得遮住月亮,他们终于等到这一声响彻天际的嘶嚎。只要历任门主一死,他们的职责就到此为止。
领头那人一身玄色劲装,细细的鎏金狐纹绣在衣领、腰带上,刻在皮质的护腕上。他面孔犹如石像雕刻,脸上淡漠,径直挥手作出指令。
人们鱼贯而入,打乱了空间里沉寂的死气。他们一把推开趴在息容身上的息卿阳,井然有序的,将已死之人的尸体抬往炎坟。
阎魔家的亡人,各有各家族的葬法。但凡是被毒害的,一律抬往炎坟火化。最后的结果,就是沉甸甸的一捧清灰,连着衣冠旧物,下葬到族地安息。
十七奶奶陪着武家门主立在殿外,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兵,耳边尽是息家人的嘶哑哭喊声,忍不住幽幽叹口气。
金明旭侧头看她一眼,劝解道:“阿姆不必忧心,息门主早将遗愿告知与我,我定会极尽全力,保下息氏一族来的。”
十七咬牙摇头:“不,你别去管这事。我们武家因为效忠门主一职,早就惹得魂家不满了。这次咱们只能明哲保身,尽量低调。”
金明旭摇头,“木归成为祭皇上位,这已经是既定事实。月照也渡过了咒坎,南越皇帝也只能将皇位传给她。那么,门主之位,就非唐珉莫属了。”
他皱眉,墨红色的眼瞳微微闪光:“这魂家,除了有个灵仆浮苍还有些能力,魂主颜七更是软弱无能,没有丝毫能让我忌惮的实力。更何况,我武家只是忠于职守,从来不参与阎魔门里的权势争夺,他们断没有置喙的余地!”
“话是这样没错,可魂主与祭皇私交甚好,谁能担保不会出什么问题呢?”
金明旭再次淡淡开口道:“私交甚好又怎样,祭皇代表的是阎魔门的实力。除了能任命各家长老,她手里可没有任何权利。”
十七看看执拗的外孙,知他向来是面上沉静,但实则内心十分桀骜不驯、固执己见。她忍不住摇摇头,拄着拐杖慢悠悠往前去了。
……
苗家-青铜角
“息容死了。”
温家人济济一堂围在一起,巨大的祭祀火塘呈规则的五边形,青石壁上凿刻出狰狞的五毒雕像:蝎子、蛇、壁虎、蜈蚣、蟾蜍,一只只惟妙惟肖、生动无比。
温老爷子抱着手坐在上首,阖上的眼睁开,凑近一旁的温炎,仔仔细细地将他详看。温家的几位长老也拄着拐杖踱过步来,围着他转圈,像是什么稀奇之物,好奇探看着。
“二弟,你现在身上可有什么不适?”温大老爷惺惺作态,面上一片担忧神色。
耀眼的火光照在温炎脸上,将他黑色眼瞳也镀上一层红异的光。
他面无表情:“小弟身上并无任何不适,谢过大哥关心。”
大长老是个六旬的虚胖老头,眼角生了个肉瘤,总是割了又长。现在用女人头发紧紧系着,油亮肉乎的很是恶心。
他歪头看看温炎,不禁慨叹:
“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想当年息容残害门人,受了通脉咒,而如今毒引迁出,温炎却没有任何咒相。看来,这通脉咒的确是可以相互抵消的。”说完他又习惯性地去捏捏那瘤子,期望能把它晃下来。
通脉咒是阎魔老祖在初建门派时,为防止门中族人因为一己私欲,同门相害而“量身定做”的一个咒术。由老祖心血凝结,打入每一个流淌着阎魔家血脉的族人体中。只要有人犯下残害无辜同门的罪责,咒相就会从血脉中蚀骨而出。
至于这咒术的作用如何显现,阎魔家的人到现在都还是没有弄清楚。中了通脉咒的人,有的是当场毙命,有的损了些许道行,甚至还有人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息容当年害死唐珉之母,就被这通脉咒附身。短短三年里,就损失了一个大境界的功力。直到她被温炎引出毒引,那通脉咒才从身上消失。
说到这毒引子,那是他们苗门的独家秘术。苗家的毒术奇妙,下毒者往往能让你神不知鬼不觉中就中了毒。
很多时候,他们并不是通过直接下毒这么愚蠢的方式来达到目的。而是在许久以前,就在你体内种下引子。等到了一定的时机,再通过其他毒物的催发,就能使人体内的毒爆发,以此达到毙命的效果。
凡是与苗门众人接触,都有可能被他们种下毒引。这毒引的来源广泛,奇杂诡异,种类万千。在苗家人的手里,简单的一株小苗,都可以作为日后使你引毒身亡的□□。
所以南洲那么多氏族中,最不受人待见的就是苗家人。但凡往来于各苗寨间的商人,均会定时往医馆跑,确保身上的毒引被清除。自古以来的南越皇帝,也最不喜欢觐见苗家人,谁知道自己会不会被下毒呢?
众人的会谈早就让温炎不耐,他起身朝温善明一躬道:“诸位长老要是没有别的要事商谈,那我就先走了。”
温大老爷似笑非笑道:“二弟先走也好,要是身体出现不适,可要及时通知我们才是。”
及时通知你,好让你来落井下石是吗?
温炎冷笑出声,“小弟告辞。”说完长袖一挥就大步离开了。
……
讣告早已传至南洲各处,几家王室都早已派出前来祭奠的人。昨日都还一切如常的大殿,今日早早将洁白的缟素挂上,像是生怕众人不知似的。
木归呆坐在矮椅上,唐珉颜色上好的唇瓣一开一合,面上一片喜色,不停对她说着话。
“息容,真的死了?”
曾经那个蛮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息门主,居然这么轻易地就倒下了。她难以置信,呐呐出声。
“是……你们毒死了?”
“当然,温炎早在十七年前就布下毒引。这几日用毒物催发出来,立马就使她毙命了。可笑那息卿阳,竟还巴巴地去求温炎相救,真是愚蠢!”
“可是……”木归面有不忍,还待出声。
唐珉俯身凑近她,狐狸眼中满是寒光:“难道你心软?!你忘了当初她是怎么对我娘的?忘了她是怎么迫害你的?想想你的女儿,被人追杀得那么惨,还不都是她害的!”
他语气里满是凛冽的杀意,阴柔的脸上怖满狠色。
“我知道……我不会坏事的。”木归眸色沉滞,不知所措,语气微急的解释道——唐珉居然也有这样的表情,让她有些不适应。
唐珉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才慢慢抬起身来。隔一会儿他缓下神色,微微一笑,朝她柔声道:“我也不是怕你坏事,息容坏事做尽,我们断不能留下后患才是。”
“那息家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事你不用挂心,我现在马上就派人去办。”他脸上终于显出适意的样子,笑道:“现在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炎坟一趟。“话音刚落,便像一阵风似的刮出去了。
木归打量他的背影,显眼的红像一把利剑,磨得“嚯嚯”作响,就要朝着息家去了。
十七年的时光,让月照学会容忍退让、蓄势而发;让息容变得自大愚昧、衰老可怖。而这个男人,用了十七年,变得更稳,更狠……
那自己呢?在渡门里苦苦挨过的十七年,又给自己带来了什么?木归浑浑噩噩站起来,茫然环顾四方,只手将腰上的红色软鞭牢牢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