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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牡丹楼中灯火通明,门前两盏大红的灯笼高挂着,烛光透过艳红的灯壁映出灯下浓妆艳抹的姑娘摇曳的婀娜身姿。
沈寒烟依旧拒客,我也落得清闲。姑娘们都忙着自是不会多留意我的去向。从屋里锁了门灭了灯,将身上的棉布衣裳换下着了件水绿色的苏绣裙裳,幻回原本的模样隐了身形,从窗口一跃而下。
我在街上闲晃,牡丹的花期将至,这洛阳城中各处都溢着花香,不浓烈却醉人。我本就是为这花王牡丹而来却不曾想竟搅进这般是非之所,何时开始我也如此爱管闲事,大抵还是对那孩子心有愧疚。
我在买酒庄了酒,淳厚的杜康,后味带着些甘甜回味悠长,却远比不上扬州城的竹叶青那般清洌。
我在城南外一口废弃的枯井旁歇下,井口边长着一株不知名的小花,夹杂在荒草中,淡紫色的甚是好看。
我在枯井旁坐了许久,喝完一整壶杜康,脑中却一直回响着那天沈寒烟对我说的话,“青芜,这便是我的命。”
若是从前我或许可以赖着性子缠上长卿几日,兴许长卿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帮她改了命格。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不过是改一个寻常凡人的命格,冥主这点权利还是有的。只是现在看来,这二人必是上一世做下的孽缘,依着长卿那耿直的性子,怕就是我也得白跑一趟。
我没有回冥府去查沈寒烟的命格,自是知道不能更改看了也徒增烦恼。
从来洛阳城拿亡魂的鬼差哪里得知长卿自那次被天帝诏走后,至今还没回冥府,心中不免有些隐隐的担心,恐怕此次仙魔之战在所难免了。我倒也不是担心三清派,毕竟仙魔之战本就牵扯凡间甚少,又有师尊和两位师叔坐镇,加上之前长卿应过我会保三清派周全,那人向来一诺千金定会做到。
只是长卿作为冥府之主从来都不直接参与战争,只负责管理被战争波及到的无辜冤魂。这次却被天帝诏去如此之久,这件事定不会只是仙魔之战如此简单。
我起身晃了晃凌乱的脑袋,本想来这世间做只逍遥自在的妖,却不成想比从前烦心事更多,不由的觉得心跳加快,钻心的疼。我摸了摸怀中的护心铜镜,许是老毛病又犯了。
袖中水绿色的琉璃小瓶里早已没了药丸,这几月中长卿一直没在冥府,郁垒自是没有药丸送来给我,只是按月差鬼厮送来些草药,开始我还按时吃,但那药苦涩至极实在是难入口,我便也不再喝了。
我用手捂着心口运起术法却也难压制那种窒息的痛楚。伴着一阵眩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胸口的疼痛已然消失,无力的用手撑着身子坐起。环顾四周,简陋的屋舍除了一个较大的案子所剩无几,案上散着一些书和字画。正中的小桌上放着只茶壶,不觉有些口渴,我起身将茶水倒进带着缺口的杯子中,大口咽下差点被苦涩的味道呛住,衔着一大口茶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这样清贫的家族确实也不会有什么好茶。
我端着茶杯站在案边随手翻着,其中一张是一池荷花,着墨浓淡适宜,不娇柔,不造作,一旁题词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落款处方子衡三字写的尤为的精彩,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姑娘,你醒了?”那人应声而来,端着碗药汤予我,我竟一时失神许久才回神接过。
我看着眼前的人,左眼下有颗朱砂大小的泪痣,这世间竟如此之小,这人分明就是那天夜里站在牡丹楼下与沈寒烟对望的清秀书生。“你...”
大概是被我误会,那人急忙摆手,“姑娘莫误会,在下方子衡,只是昨天夜里见姑娘晕倒怕姑娘出事,才将姑娘抬回来的。”
“男女授受不亲,你这般夜里将我抬进你家,便是毁了我的名声,倒不如任我生灭,至少清白。”方子衡,刚那荷花图的落款,原来是他画的。
我抬头仔细看着那人,的确不是漂亮之人,眉眼间没有师尊的温柔,没有郁垒的气质,也没有长卿的俊美,却是个极其耐看之人,久了竟觉得那人略显乏味的脸上散着温和的光。看着那人紧张的连手都不知该放哪才好,一时兴起便想着捉弄他一番。
“不是...在下正是怕玷污了姑娘清白,昨夜里才寻了隔壁赵婶照看姑娘。在下在柴房将就了一宿,这会儿子赵婶刚走,说是回去给姑娘煮些清粥。”那人急促的说完,便退到一旁的角落,眼神小心生怕漏掉何事,大概是怕我不信,继续说道。“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隔壁赵婶。”
那人抓着自己的衣角,站在角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惹的我不住的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看你也不像是大奸大恶之徒,姑且信你一回。”
我将他端来的药汤放在嘴边,还没置入口中那苦涩的味道便袭来,我捏着鼻子仰头灌下,又大口的喝了几口茶水,便宜的茶根和药汤的苦涩交织,混杂在嘴中,引得我一阵恶心。
我偏头看那人,有些好奇。“我昨夜是在城南外一口枯井旁,那里一向荒芜,你为何会去。”
“我...”
本也是随口问起,这种清贫的书生去那种地方捡些木材草料烧火也是实属正常。却不曾想那人竟支支吾吾不敢明说。
“到底为何?难道是你跟踪我?”
“没...没有。只是...只是我在牡丹楼外看见姑娘从后巷出来,猜想姑娘定是楼中之人。那牡丹楼一向森严,在下不知姑娘为何可以深夜外出,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看姑娘只是在城郊的荒芜之地喝酒,刚想着离开,就看到姑娘晕倒在井旁,只好求了赵婶抬姑娘回来。”
“你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倒是对牡丹楼中的规矩了解的透彻,昨夜确是旧病复发。”我对着那人微微弯腰一福,“谢公子救命之恩。”
那人一愣,“姑娘不必言谢,姑娘这般倾国倾城之容,任谁都会起怜悯之心。”
“噢?”我眯着眼睛发出长长的质疑声,“那你且说说我与这洛阳城中第一美女沈寒烟相比如何?”
“自是姑娘更漂亮些。”这傻书生,这凡世间还偏就有这般榆木之人,竟会说自己的心上人不如他人,若是叫沈寒烟听去,怕是也会生气。
隔壁赵婶送来些清粥小菜,我微笑着向她道谢,“姑娘,这是生的何病?前半夜里看姑娘一直翻腾,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流,后半夜竟突然好了,气息也平了也不流汗了,婶婶我也是个粗人没瞧见过这病,都不知该如何帮你。”
“从前落下的病根,心疾。这病一向来的快去的也快,很久没病发了,许是近日里操劳了些,又断了药才会发病的。”我细细唑着清粥,淡淡的米香很是好喝。
“昨夜里听姑娘口中不停的念着谁的名字,好像叫什么长...长卿。可是姑娘意中人。”
“是我夫君,前年出门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我便是为这事忧心才发病的。”我哑声失笑,曾以为自己在不愿与长卿再扯上丁点关系,不成想脱口而出的竟是夫君这般更为亲密的关系。
喝完清粥赵婶便回家将她那刚过白天的孙儿抱来院中与我看,那孩子挥着肉乎乎的小手冲着我笑,可爱的紧,我取了朱砂在那孩子眉心一点。
这孩子生于正月阴气过重,易召来邪气妖物。我驱起术法从那孩子心口拂过帮她隐了身上的戾气,也算是还了赵婶的恩情。
我哄着那孩子睡着,才骤然想起,昨夜喝酒时将绿绮放在一旁,也不知那书生是否带回来,否则又得麻烦的寻上一番,若长卿知道定会生气的。我把孩子还给赵婶,快步冲进屋里,一目了然的房间让我大失所望。
“姑娘可是在寻你的琴?”
“你可见过?”
那书生放下手中的笔,打开放在案边的桃木箱子,“昨夜里也将姑娘的琴带回,一看便知是好琴,生怕碰了损了便和平日里的字画放在一起,想着等姑娘醒来还给姑娘。”
我抱着绿绮,轻拂着上面流水的断纹。我喜这琴不单是因它是长卿所送之物,也因它的音质,若是被不懂之人捡去,才当真是毁了这琴。“多谢公子,既然醒来自是不便多留,免得坏了彼此的名声。”
一只脚刚跨出门口,身后就传来书生的急切的声音。“在下可否问姑娘一事?”
我轻笑转身,“我当你会忍耐多久,竟还是问了。我确是在牡丹楼中,却只是那里一个端茶送水的丫鬟。我知道你想问关于沈寒烟的事,我也确与她熟识。只是这会儿子我再不回去,怕是要被人发现了,你若真想知道,明日亥时来城南外那口枯井找我,我定会如实相告。对了,记得帮我带壶杜康。”
“在下有一事不明,姑娘之貌更在寒烟之上,牡丹楼自不会让姑娘只做个小小的丫鬟。”那人想了想又抬头看我,带着些试探。“不瞒姑娘,我与寒烟自小相识,她十三岁被卖到牡丹楼便鲜少再见。可我知寒烟并不善琴,即便近日里勤于练习,短短时日里也不可能有如此琴艺。而姑娘手中这把绿绮早已失传,莫非是姑娘你...”
废话,我可是整整练了六年才有现在的琴艺。我狠狠的白了那人几眼,没好气的说。“不是一事不明?你可是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不过还算你识货,这绿绮当真不是谁都识得。沈寒烟的事明日你来我便统统告诉你,至于相貌,我自是不会用现在这副妆容。”说罢便抱着绿绮出门去。
“姑娘。”那人在身后唤我。
“又有何事?”我有些不耐烦,这傻书生问题竟这般多,再不回去怕是要被人发觉了,那书生看着我又不能直接用术法顺行,我有些急躁。
“敢问姑娘芳名?”那人腼腆着低头,这么大人竟会害羞,真是。
“柳青芜。”
我快步走出身后人的视线,隐了身形念着术法,回去牡丹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