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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长卿被天帝匆匆诏去,大抵也是为了仙魔交战的事情,我便没在多问。日子过的和从前一样,只是每每长卿与我聊天,几句之后便陷入无尽的沉寂中。
我从未恨过长卿,可怨愤还是有的,与其每次见面相互埋怨,倒不如不见,不见还可念着彼此的好,忆着从前的欢乐。
之后不久便是凡世间的春节,不能回山上陪师尊,一个人回凡世间又显得格外凄凉,加之洛阳的花期又还有些时日。索性在神荼和郁垒殿中住下,闲来无事陪着郁垒下几盘棋也是好的。
“我说你,不过求你几句,你便心软,私下里改了审判,主上若知道定会怪罪于你。”
“郁垒,你何时才能改掉这心软的毛病,那人在阳间犯下罪孽,受罚也是他自找的,若是每个亡魂都来求情,岂不是所有人都不用受到责罚,都可转世投胎。”
“我说你,别再捣鼓你的草药了。”
“郁垒,我在同你说话,你倒是应我一声。”
我被神荼的吼声吵醒,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刚出房门便看见郁垒附身在院中收拾撒了一地的草药,一旁的神荼瞪大了眼珠,咬牙切齿的。
从前他们便这样三天两头的吵架,总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神荼大发雷霆,吼着骂着,气极时便将郁垒晾在院中的草药全部推翻。反观郁垒,不惊不恼,站在一旁优雅着收拾草药,一语不发。
可我知道无论神荼发多大的火,最后总归都是在郁垒得胜中结束,原因嘛不过是因为神荼不喜被郁垒冷落,每每这边发完脾气那边便低着头同郁垒道歉,真是没有半点出息。
我揉着被神荼吵的疼痛的头有些郁闷,这二人这么些年了竟还是没变。
“叔叔,吵了这么些年,你们竟也不腻味,今日又是为何事?”
神荼看到我神色稍有些缓和,伸手将我拉到郁垒身边,神荼的手劲很大,疼的我不住的皱眉,“青芜,你来的正好,快帮我劝劝这头倔驴。”
神荼说罢没好气的瞪着郁垒,又带着些许的无奈叹气,“昨日里,来了批新的亡魂,其中有一个叫王胜的,不仅行窃还背了两条人命十殿阎王已经判了他受狱火之刑。判罚亡魂的事情向来也不归我们管,没曾想那王胜向他求饶了几句,他便私下里帮王胜改了薄子,不用受狱火之刑还可投胎转世,竟...竟还替他选了户好人家。十殿阎王敢怒不敢言,只好来与我说道,你说他,好好的管这事作甚。”
神荼说的有些急,语气中带着生气,又或者说是无奈。
我侧头看着郁垒,风轻云淡的似是刚才神荼说的事,都与他无关。我向来知晓郁垒,这人从不做违背良心之事,他这样做定然有他的道理。只是这冥府里从来都是各司其职,虽是十殿阎王没有冥神的权力大,但也毕竟是一方阎王,负责判罚世间亡魂。经十殿阎王判过的亡魂,饶是长卿也很少再有变动,郁垒这样做摆明拂了十殿阎王的面子,也难怪神荼会动这般大的火气。
“叔叔,十殿阎王不过是发发牢骚,过些日子便罢了,何必为这等小事伤了和气。”
“哼,脸都没了,还要那作甚,伤便伤了。”神荼操着手坐在石桌上,生闷气。
这件事原本也是件小事,无非是重新判个亡魂,在这冥府中也不是头一例。我估摸着许是那些鬼差多嘴说郁垒滥用私权,神荼听到又不好上前跟他们理论,一时气急才发这般大的火气。
我将理好的草药递给郁垒,那人淡然开口。\"神荼。”用黯哑的声音叫着神荼,那声音异常的冷冽。
听见郁垒喊他,神荼慌忙起身来,竟有些不知所措,那模样倒是十分诡异滑稽,惹的我在一旁直直笑出声来。
“那人行窃不过是因药铺骗了他给他娘治病的钱财,那人杀人也因那药铺收了钱却给了他假药害死了他娘,而他也因愧疚自杀,这冥府向来都遵循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他也算还了他的孽,这样你还觉得他应受罚么?”郁垒虽是在询问神荼,但那话中的口气却不容置疑。
说罢将手中的草药放置在架上,回殿中换了身纯白色的衣衫。腰间的玉佩散着柔和的光,如同这人的相貌素净温和,虽带着三分阴柔却不失翩翩的风采,如若长卿是俊冷之美,师尊是温良之美,那这人便是谦和,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袭白衫青丝散于身后,竟让我看晃了神,这个人同长卿一般当真不该是这鬼气森森的冥府之人,这风姿这身段做个上仙都算是暴遣天物。
“这几日我去趟东海,龙焱差人来,说是身子不适,我且去看看,过些日子便回来。”郁垒转身和正在冥想的神荼说道。
“好,快去快回。”许是还在神游那人随口回着,又猝然觉得那里不对,快步走到郁垒身边一把抓住他,“不准去,他东海龙太子身子不适与你何干。这哪里是找你去瞧病,分明是...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郁垒透亮的眸子直直的望着神荼,眼底含着笑意,偏是充愣装傻。
“总之不许去,郁垒我知我不该与你争吵,只是这冥主不在我便要替他处理公事,十殿阎王来告状,我也不能徇私。”兴许是觉得强硬的手段不好使,神荼腆着脸不知羞的道歉。
“想罚便罚,待我回来听候处置。”
“我哪里舍得罚你,你别去东海,我再不与你争吵,可好?”大抵是看出郁垒不想理他,又愤愤的说道。“那龙崽子从前便对你没安好心。每次你与我吵架,都会去他那。一想到他看你那眼神,我就恨不得学那哪吒,将其拨皮抽筋。你别生气了,我都依你,还不成么?”
神荼语气中带着恳求,怕是真的不愿郁垒去东海,我本想上前劝几句,却又不知该用何立场,索性由着他们,指不定过几日就和好了。
郁垒却没在理会神荼,这个人看似温和,但骨子却倔强决绝,但凡他做的决定即便是父王在世时也改变不了。
郁垒甩开神荼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一句。“神荼,我没生气。我只是很后悔,后悔当年任由他们冤了青芜。”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我眼眶中打转,神荼楞在一旁不再说话。是为了我,这些年即便郁垒不说我也能从他眼中看到愧疚,他在赎罪,所以不愿再有谁被冤。
当年我跟着师尊习得修仙之道五百年间终得仙骨,而我却在同一时间内怀有身孕,师尊只得先隐去我的仙骨,待我生产后再助我得道成仙。岂料那些时日凡世一夜间死伤数千人,皆是被妖所害,有人识得我有仙骨,便说是我为成仙残害人间。因我是上古魔神蚩尤之女,此事便惊动了天帝,天帝下诏将一切交予冥主夜长卿处理。
师尊身为地仙为我求情告知真相,却被长卿以一句包庇同罪赶出了冥府。郁垒和神荼替我求情,也被他罚闭了禁闭。那之后我被剔除仙骨,失去腹中胎儿,受七七四十九日狱火之刑,镇于锁塔下沉睡百年。师尊为护我心脉白白耗尽三百年修为。
我不愿忆起从前,被狱火灼烧的痛楚每每想起便挥之不去。那刺裂的灼烧穿过皮肤直至心脏。他就站在上面看着我,面无表情。我大声的哭喊,哀嚎以为他会心疼,以为他会免了我的责罚,我以为他会信我。
我在狱火中不断嘶喊着他的名字,长卿。他每日都会来,看着我被灼烧,听着我的嘶喊,冷峻的看着,没有言语没有表情,暗红的眸中透着陌生,似是要看着我赎罪,似是与我只是陌路。
我怕自己抑制不住那即将溃散的情绪,仓皇着从院中逃出。
忘川岸边,阴风习习,我幻回原形,用九条硕大而温暖的尾巴包裹自己,心底却愈发的凄冷。我伏在三生石上,在冰冷的石头上印下我的温度。
我用尖利的爪子在三生石上划着,一笔一笔刻下那人的名字,夜长卿。
郁垒走后,神荼的脾气也越发的暴躁。神荼在酆都城中替长卿处理公事,动辄便大发雷霆,甚至拳打脚踢。鬼差们何时见过这阵仗,一个个都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冥神,换来一顿不小的责罚。
我端着点心半倚着趟在长卿殿中的藤椅中,手上捧着薄子看的津津有味,被神荼突然摔碎的茶杯惊的做起身子。
“竟是沏杯茶也沏不好,平日里你便是沏这种烂东西给主上喝的?”鬼厮无辜的看着碎了一地的茶杯,惊慌失措。我拂了衣袖让她出去。附身捡起一地的碎片,又重新拿来一只茶杯。
“叔叔,何必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不过是一杯茶,我知晓长卿将好茶放在何处,青芜沏茶给您,可好?”
待我转身去拿茶叶,听到神荼在身后喃喃的念着。“坏了也好,兴许我病了那人就肯早几日回来。”
想这两人都是上万岁的年纪,竟还似个孩子一般,斗嘴吵架,离家出走。我端了新沏的茶水放在桌上,转身出殿遣了鬼厮去东海,让他告知郁垒,神荼生病的事情。
不想一个时辰不到那人竟赶了回来,一路匆忙竟不顾不得青丝凌乱便冲进殿中。在看到神荼怒吼着对鬼差发火时才松了口气。
神荼在殿上看见郁垒回来,瞬时心情大好,拉着郁垒不住的傻笑,郁垒抬头一脸嫌弃的白了他几眼,便任他拉着。
想来我是羡慕他们的,这上万年荒芜的路上,有个人始终伴着,陪着,就连这争吵斗嘴都是种难能可贵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