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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靠的太近, 这姿势委实太过亲密。若是此时是在偏殿密室尚好,但偏偏是在先帝灵堂之上, 这要是被有心人发觉, 不必她自行请辞,清平觉得自己可以直接收拾东西滚出朝堂了。她深吸一口气,仍是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楚晙孝衣内便是玄色帝袍, 袍边滚滚,上绘十二纹章, 华贵非常, 只待先帝梓宫入陵,六州州牧到达京畿,便可除孝登基, 受百官万民朝拜。
灵堂虽是用来缅怀先人,但以楚晙对女帝的感情,实在是没多少真情实意在里头, 清平瞄了一眼大殿漆柱,想着若是楚晙再有什么亲密举动, 不如考虑先一头撞向柱子算了。
楚晙顺着她视线看去,目光触及漆柱时微微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心中顿时有些微妙,放了她的手后退几步, 道:“不必做出这般样子,灵堂之上,朕什么都不会做。”
清平垂着头没说话,以楚晙对女帝那点微薄的敬意,怕是面子上对付对付就算了。楚晙在她心中的信任值已经降到了地心,她说了什么清平只当没说过,除却公务之外的事情,一概都不放在心上。
但表面功夫仍是要做足,这身新衣尚未捂热,她可不愿因为什么御前失礼被记上一笔,便道:“不知陛下留臣在此,是有什么事情吩咐臣么?”
楚晙站的远了些,仔仔细细打量起站在殿中的年轻官员来。
清平也算是她一手带出的孩子,虽不及刘甄日夜在身边侍奉,一举一动都近在眼前,但也熟知其本性。自云州一行回来后,她消瘦了许多,宝蓝色的官袍穿在身上也有些空荡。若是从前她在自己面色仍有些局促,但现在处变不惊,自是沉稳无比。
竟从那平静恭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别的来了。
楚晙道:“礼部呈了折子,本朝五行属火,先帝谥号拟的是‘元成’,不知你觉得如何?”
这种事情本轮不到清平来插嘴,问问顾命大臣还差不多,既然皇帝问了,就得好好回答,清平谨慎道:“礼部诸位大人向来慎重,先帝的谥号也是有据可查。能思辩众曰元,行义说民曰元,安民立政曰成,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她自己回答完都觉得有些怪异,先帝的功劳也就体现在清修炼丹追求长生上了,几十年不过问政务,全部推给内阁,临了还碰到居宁关破,差点让云州沦陷外敌之手,仔细说起来所有的作为居然只在最初从小宗入大宗后,为了父母一事与朝臣抗衡上。她想着这谥号怕不是楚晙为了面子随便定的,据说礼部官员在齐王犯上一事中被罢黜流放的差不多了,战时来不及补上缺失官员,但如今先帝离世,新帝即将继位,礼部身负重任,但奈何竟无人可用,还不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楚晙只道:“不错,李侍中身为礼部官员,博闻强识,文采斐然,大典后吏部会补上官印文书,调往礼部。”
清平俯身下拜,恭敬道:“蒙陛下恩德,臣下不胜殊荣,铭感于心。”
“只是陛下,臣仍有一事不明,烦请陛下恕臣冒犯。”
楚晙不动声色道:“说吧。”
清平再拜,道:“出使西戎使团里的官员未参与丁茜反叛敌国一案,实则蒙冤已久,恳请陛下沉冤昭雪还其一个公道。”
楚晙思索片刻道:“从你回到长安开始,刑部已经撤下通缉令,待云策军收复爾兰草原,追击西戎王庭残党,朕自然会下令还其一个清白。只是这事涉及怀王逆谋,断然不可能放到大理寺公审,昭告世人。丁茜罪责已定,不必再多言。出使的官员,若是家中有老幼,朝廷自会出钱抚恤家眷,荫恩后人。”
聪明人交谈无需多说什么,清平知道这是楚晙对自己的保证,不会任由这事被人遗忘,毕竟使团一事涉及到朝中两位皇女以及先前无数站队大臣世家,谁都不希望新帝清算时算到自己身上,最好的办法就是谁也不问谁也不提,那使团叛国一时就将成为悬案,令枉死之人蒙受不白之冤,子孙后人皆无颜面,终受所害。
“臣叩谢陛下恩德。”
她如释重负般叩头行礼,额头与冰冷的地面相触,倒映出自己模糊的面容。
隐约听见殿外风声呼啸,殿中寂静无比,烛火轻晃。两人皆是沉默,也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了,而且此时此地也不便说些什么,楚晙便道:“事情既了,便退下吧。刘甄,你去送送李侍中。”
说罢又看了清平一眼,楚晙此时却有些琢磨不透她,还不如叫她一人静静,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一时。
刘甄从暗处出来,道:“是,陛下。”
朔风凛冽,卷起地上堆积的雪洒向天空。天空被云层遮住,天光亮起,镶了一道银边。刘甄拎着一盏灯笼送清平出宫,风雪之中,她道:“清平,还未恭喜你官复原职。”
长廊中唯有她二人并行,也不必担忧被眼线听了话去。清平牵起嘴角道:“刘甄,多谢了。”
刘甄避开她这礼,见她神色平平,心中叹了口气道:“待陛下登基后你便可回到礼部任职,假以时日,升迁内阁也不是什么难事。”
清平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道:“刘甄,我并没有心怀不满。能从云州回来,洗清叛国贼的罪名,我已经知足了。”
她已有所指般道:“其余的不敢奢求太多,这样已经足够。”
刘甄沉默,继而道:“你是聪明人,能想开当然最好。”
此时刘甄身为新帝身边尚女,地位今非昔比,宫中多有巴结谄媚。清平身上罪名还未洗清,也不过就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四品侍中,刘甄愿与她说些体己话也是看在曾经的情分上,未必没有楚晙授意。
清平低头想了一会,感觉这么揣测人有失公道,但刘甄的确是一心一意侍奉楚晙的,既然如此,那么那天的承诺,究竟还算不算数呢?
亦或是,楚晙的又一试探?
刘甄将她送到宫门不远处,清平拱手行礼道:“刘尚女辛苦了,这便请回吧。”
刘甄微微点头,见离宫门还有些距离,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清平,我之前说的话算数。”
她面前的人眼中荡出一点温暖的笑意,道:“好。”
清平回到府邸时已是天光大亮,进门时官袍来不及换,便与门房撞了个正着,那人不过被雇来不到两月,本以为这家主人只是经商的商客,见清平一身簇新的宝蓝色官袍,惊的说不出来话,结结巴巴道:“主……不,瞧小的这嘴,大人……”
“别惊动人,”清平道,“去做你的事罢。”
门房连声应下,激动的难以言表,她动静太大,清平已经听到脚步声传来,暗道不好,张柊的声音传来:“……出了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
四目相对,张柊瞳孔一缩,显然也被她惊了一跳,幸而他还有些理智,喝退看围观的下人,叫了小童来伺候清平更衣。
待清平换了衣服出来,桌上已经上了饭菜,张柊等她落座后,两人用完饭,他才屏退下人问道:“你身上的官袍是怎地回事?”
他出身大族,如何分辨不出这是正四品的朝服,清平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只好道:“任了礼部侍中一职。”
侍中之职,虽只有四品,但与尚书仅仅一步之遥。张柊静默一会,眼神复杂地看向她,道:“从未听你说起,我原以为你是白身。”
清平知道他先前担忧多日,只因自己无权无势,在京中也无什么人脉,怎能报的了仇?她起身行礼,道:“先前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事情太过复杂,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这身官袍也要等到陛下大典后方能再穿,现在都作不得数。”
张柊觉得有些古怪,但也没有多问。他早猜测清平和宫中贵人渊源颇深,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顿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般道:“难道是陛……”
“慎言。”清平打断了他的话,略略撩起眼皮,有些困顿地道:“别说出来,知道就放心里。再等等,心急只会坏事。”
张柊倏然住口,捂住了自己的嘴,而后召来下人清了桌上东西,冷静了会才道:“我知道了。”
清平一夜未睡,还在宫中和楚晙打机锋打了半宿。自她从云州回来以后,时常心生倦意,看书做事时常常觉得自己精力不济。她想起在金帐中被灌的那些药,想怕不是什么后遗症,常有神思倦倦。她从用饭的厅堂走了出去,路上碰见下人都充满敬意的向她行礼,她在心中笑了笑,并没觉得有多少欣喜。要知道这些人都是张柊采办来的,先前的时候也无多少尊重之意,还有几次偶然被她撞见下人私语,言语间显然将她视作靠男人吃白饭之流。
可见世人竞相往官场里扎也不无道理,她在书房取了本书看着,没一会就生了倦意,卷了被子往铺上一倒,也懒得去管那些事情了。
今日是先帝梓宫入陵的日子,宗亲大臣都身披白纱,一早就在玉霄宫外候着。待到新帝驾临,梓宫从穷庐起驾,迎着漫天风雪,浩浩荡荡地向着皇陵而去。
御撵中坐着楚晙,她端着本奏折细细看着,忽然刘甄出现在一旁,低声道:“陛下,为先帝送行的后宫中有一侍君昏倒了。”
这种时候不能召太医,不然耽搁了路程,不能在吉时下葬,恐生变故。楚晙眉头皱起,低声道:“着人送下去,别叫人看见,再找个太医看看。”
刘甄点点头,退到一边,吩咐人去办。
今日风雪较前日而言更大,也因为这样,这个小小插曲也没人发现。等到先帝梓宫入了皇陵,落石封门,一干宗亲大臣已经被冻的不像样子了。楚晙便遣了宫人在行宫中燃起炭炉,分发下去。自然又得了一番称赞,那些赞美她仁慈宽厚的话上辈子她不知听了多少,此时只觉得十分无趣,照例说了些推辞的话,在一干人满怀感恩的目光中走入灵堂中。
按照规矩,新帝与宗室都要在这行宫中守一日后,祭拜完先帝,方能离去。有一种流传已久的说法,若是继位之人不是帝王所选,那么在这行宫中必然会生异象,警示后人。只是传说毕竟是传说,谁也不敢在满堂宗亲都在此地,跪于殿中烧纸哭灵的时候弄出些什么乱子来。
楚晙在灵堂一人拜祭先帝,她不担心有人搞鬼,宫中早如铁桶般被看的严实,到处都是她的眼线。她还期盼着有人按捺不住出手被逮住,别人的把柄再多也不嫌多。
贴身伺候的宫人们被刘尚女调|教的异常乖觉,楚晙趁着空余看了几本折子,这时候刘甄进来,面上是少有的无措和慌乱,跪地行礼道:“陛下,那位被抬下去的侍君,奴婢私下请了太医去请脉,但没想到……”
楚晙合上手中的奏折,道:“说罢,又出了什么事。”
刘甄哆嗦道:“那位侍君竟,竟是喜脉!”
“几个月了?”
楚晙走到她面前,刘甄神色凝重地回道:“太医说有三个月了。”
她垂下眼帘,思量着要如何处置这个孩子。真是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出,若是这个消息传到宗室耳边,难免又被人说是异象。
“将人看好,不可漏了风声。”楚晙走了几步,转身果断道:“让太医院上报,就说人哀思过度,救助不及,已经随先帝去了。”
刘甄道:“是。”
这孩子留着的确是个隐患,但是也未必没有其他用处。楚晙在殿中来回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来,又召了暗卫垂询藩王事宜。到了晚间时,暗卫已将京中大臣与宗室藩王的动向写成密报,呈在案头了。
楚晙本本看过去,见一些人仍不安分,还在蠢蠢欲动。她又下了一道密旨,召六州州牧尽快入京。贺辰两州乃世家盘踞之地,一时半会也插不进人手。周乾递上的折子称,今年年末就能打到西戎王庭,新帝登基前必定赶回。她倒不担心恒州能有人反,只是又想起一件事来。
她召来天枢,问道:“天璇她们如今在何处,为何还未有消息?”
天枢也不清楚,见她脸色不好,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臣也不知。”
“赫昌已死,毕述恐怕不会那么傻,直接回金帐。”楚晙冷冷道,“叫天璇不必再等,全部撤回来。她恐怕根本没有离开,现在恐怕已经从云州去往其他地方了。”
她在桌前写下手谕,快速道:“着重各州各郡关隘,一定要审核往来之人通关文牒,一旦发现异样,先将人控制起来。若有知情不报者,通通按叛国罪论处!”
天枢不敢延误,领了手谕便匆忙离去。
楚晙又翻了几本,最下面放着一本天蓝色缎面的密报,里头就夹着薄薄的一张纸,她一时未想起这是谁的,打开随意扫了眼,突然眉头紧皱,待读完这简短的密报,她面色如腊月寒冰,双眸中似有无穷怒火。
半晌她重重一击桌案,奏折哗啦啦倒下,那张纸也飘落在地下。待她反应过来后才发觉自己如此失态,数年练就的处变不惊,圆滑通透,在此刻都化为乌有。
刘甄进来时就看见这一幕,不知是何事竟然能让皇帝失了仪态,她附身去捡散落在地上的密报与奏折,整理好后放回桌案上。一张纸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只是一张纸,并无任何遮挡物,她捡起的同时也清楚的把上面的内容看了大概。
然后她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刘甄把纸夹回原处,楚晙已经背过身去,森冷道:“去查。”
她不由心生寒意,年轻的皇帝侧过脸来,那瞬间刘甄几乎以为她会失了理智,做出些疯狂的事来。半晌楚晙压制住满腔怒火,一字一顿道:“去查李清平从云州回来的行踪,一路上去了那里,见了什么人……”
刘甄俯首应了。
她的声音因情绪不稳,尾音有些颤抖,低声道:“查的明白些,朕要知道这个张柊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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