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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铃铃――”
有乐师站起来,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铜铃,一楼的人慢慢的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坐在椅子上,陪着客人喝酒玩耍的花郎们也收敛了轻浮放荡的模样,伫立在一旁。仆役们用竹勾勾起灯盏,熄灭了大半,她们将紫色的轻纱从二楼扔下,刚好盖在那些亮着的灯盏上,远远看着一道道轻柔妖娆的紫光从空中投下,犹如梦境一般。
台子边的乐师们换了乐器,台上突然飘起白雾,仿佛有生命般滚动着。随着叮咚一声清响,琵琶声如泉水般涌出,好似珍珠落入玉盘之中,叮当作响,接着笛声渐起,那笛音清越明亮,仿佛是流水从高山落下,而后又和琵琶声相和,两种曲声相互追逐,时而交合,时而分散,一时间满堂皆静,众客听的如痴如醉。
“铮――”古筝的音柔而有力,汇入琵琶和笛子中去,古筝越奏越快,就如同千军万马势不可挡,琵琶声和笛声渐渐的追上了古筝的速度,古筝又回落下来,与琵琶声同势,笛声却逾发飘渺,行云流水般的笛声清丽响亮,最后三声齐齐淡去.......
此时清平刚从三楼下来,恰好一楼灭了灯,大厅光线明明暗暗,众客都在欣赏曲子,她便趁着人不注意混进客人中,理了理宽大的衣袍,坦然自若的找了个位置坐下。
在她的右边隔了三个座位,少年将贺首领引入座,为她们端来茶后告退。
突然台上亮起灯,一名白衣青年端坐在中央,却是与清平方才见过的喻大家,他怀中抱着一把阮咸,信手一拨,声如滚珠,叮咚作响,他唱道:“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那声音清澈明亮,如同林籁泉韵般,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花月阁中楼上的客人都被吸引出来,靠在栏杆边向下望去。
台下笛声遥起,空灵飘渺,与他歌声相和,青年唱道:“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这歌声中藏着说不出的凄婉哀恸,众客有抹泪者,有沉思者,有痛哭者,清平右边那锦衣女子哭的稀里哗啦的,被身边坐着的朋友,和伺候的人一同给扶了下去。
这三个座位便空了出来,清平正思考着该怎么出去,台上的男子声音渐歇:“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随着他的歌声消散,霎那间大厅里的灯都亮了起来,客人们哗然惊叹,鼓起掌来,清平敷衍的拍拍手,看到左边站着打手,又向右边看去。
贺首领是岭南人,第一次听到这种唱法,觉得颇有些新奇,想和身边的人共同探讨一番,她右边的人都出于激动的状态中,嘴巴里一直高喊着:“喻大家!喻大家!”她只得向左看去,隔着三个空着的座位与清平正好对上。
这一看不打紧,清平虽然小,但来花月阁寻欢作乐的小姐实在是不少,贺首领越看越觉得,怎么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呢,清平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两人对视片刻,各自尴尬一笑转过头去。
有个突兀的声音叫道:“首领,就是她!在你边上!”
贺首领眼光如电向清平看去,清平听到后从座位上弹起,一头扎往人堆里,贺首领反应也快,她人高腿长,向清平大步追去,但奈何人太多,被拦在了后面,她不耐烦的扯开挡在她前面的两个人,将她们丢到一边。。
欢客们不明所以,花郎们惊慌失措的尖叫起来。打手从暗门进入大堂,有人在楼上怒吼道:“谁敢在花月阁放肆!”
清平情急之下穿过人群,随手拉开一扇房门,原来这门既是墙也是门,每个房间的墙也是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她踩过衣衫不整,搂抱在一起的一对男女,双十合十道:“抱歉抱歉!”然后她拉开另一扇房门,里面正在弹奏乐曲,乐师见有外人闯入惊叫一声,专进客人怀里,那客人赤着上身惊慌道:“你是谁!来人啊!”
清平赶紧随便扯过地上的衣服丢到她脸上遮住,然后打开下一扇门,贺首领带着人在她身后穷追不舍,整个花月阁一楼被她们弄的一团糟,客人们衣衫不整的带着花郎跑了出来,卞管事怒道:“把闹事的都给我拿下!”
突然间有人扯住了清平的手腕,她下意识就是反手一拳,悍然挥去。那人使了一个巧劲,化解了她的力量,转了一个圈,把她按在怀里。
清平惊恐的挣扎,熟悉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不好好的读书,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
是陈b,她怎么会在这里。清平愣了一下,就听见后面的人已经追来了,陈b搂住清平的腰,松了她的衣带,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抬头看我。”她的声音中隐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清平下意识的抬头,陈b用手摩挲着她的脸,专注的看着她,而后解开她的头带,作势要亲吻她。
清平睁大了眼睛,心跳的飞快,却很配合陈b,双手勾住她的脖颈,做出一个求爱的动作。那群人从她们身边经过,为首的贺首领道:“喂,有没有看到有个小鬼从这里过去?”
陈b冷漠的抬头,眉眼含煞,不耐道:“刚刚跑过去了。”
贺首领看看前面,怒道:“你当我傻吗,前面门没开!”
陈b怀抱清平,低头与她鼻梁相贴,色气满满的喘了一声,她双手不断在清平身上游走,伸进袍子里不知抚弄哪里,清平惊喘,却被她捂住了嘴。
在外人看起来这是极其香艳的一幕,其实不过是陈b用力扭了一把清平的腰,清平吃痛叫出声来。贺首领有些尴尬,她示意手下去前面看看,狐疑的打量着陈b。
陈b眉头拧起,不悦道:“还有什么事。”
贺首领冷冷道:“把你身上那个脸转过来给我看看。”
陈b挑眉,抓起手边长剑铮的一声拔了出来,她一手搂着清平,防止她从身上滑落下,一手握剑,直指贺首领门面,漠然道:“滚远点。”
她虽年纪轻轻,但握剑的姿势却非常老练,贺首领迟疑片刻,前面的手下却大叫起来:“不好了,首领,有人追来了!”
贺首领心中暗道不妙,虽然谢家不畏惧花月阁,但若被人知晓了谢家护卫首领半夜大闹青楼,那可就完蛋了。两相权衡之下,她恨声道:“叫大家快撤!”说完转身离开。
陈b收了长剑,清平正惴惴不安呢,但想起来这都是拜陈b所赐,感觉也没那么紧张了。陈b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问道:“怎么在这里?嗯?”
清平没好气道:“你没让人来接我。”
陈b愣了愣,道:“谁说的,我明明叫了人来接你的。”
清平摇摇头:“没看见。”
陈b疑惑了,搂着她坐回去,为她穿好衣服道:“不可能,我安排了人过去的。等等,你穿的这是什么东西?”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太精彩,清平已经觉得没有力气再去吐槽她了,“别人的衣服。”她懒懒回答。
陈b道:“好好的穿别人的衣服做什么,家里没给你备衣衫么?”
可能是刚才的经历太过刺激,清平连胆子都变的有些大了,闻言白了她一眼,道:“哦。”
这回答太过敷衍了,陈b从未见过清平如此无礼,觉得好像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她顿时起了顽劣之心,一把抓过清平按在自己胸前恶声道:“你家小姐在外面忙来忙去,你个小丫头居然来逛花月阁,还敢这么和主子说话.......”
清平被她突然按在胸前,瞬间清淡雅致的木香钻进她的鼻子,陈b抱着她,把她压在地上,像玩闹般用自己的额头对着清平的额头,清平承受不了她的重量,顿时就觉得头晕眼花。两人呼吸交错,清平感觉自己都快看见星星了,用力推了推陈b的肩膀,陈b不理她,笑道:“还敢不敢这么对主子说话了,嗯?”
清平只得认怂,憋屈道:“不敢了。”
陈b慢慢放开她,笑着站起来,道:“起来,等会还有客人要来,你先与我说说你为何会在这里。”
随着方才那中年女子的离去,花月阁管事带着众打手扫荡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影,只得作罢。过了一会,下人来传报,说为了弥补今夜客人的损失,花月阁今夜的酒水免费。没过多久,外面的奏乐声又逐渐恢复,嬉笑声劝酒声又起。
房间里陈b又叫了一桌面席,清平已经打理好了自己,端正的坐在塌上,对陈b解释完今天发生的事情和经过。
陈b不解道:“我并未得罪过人,怎么会有人来报复?”
清平也很奇怪,她还以为是陈b在外面惹事了,害她背锅,但没想到两人一对口风,居然不是这样的。
陈b皱眉想了想,依旧觉得很可疑,她道:“此事恐怕大有名堂,回去再说吧。”
说完她取出一块玉i为清平挂在腰间,低声道:“现在你还是余家的小姐,等会你看我眼色行事,知道了吗。”
清平低头看了看那玉i,有点眼熟,她突然想起这不是陈b曾叫她送给卫王君那块么,这玉i上雕着一副明月在云图,看起来贵重非常的样子。清平认真道:“小姐,我比刘甄笨多了,不如你换个好点的法子吧,对了,刘甄呢?”
陈b叹了口气,道:“我派她去做别的事了。这样罢,等下说话的时候,我若是为你倒酒,那这个问题就不必你回答,我来说就是。”
清平谨慎的问:“那剩下的回答就随我发挥了?”
陈b点点头,道:“随你发挥就是。”
门被拉开了,一名蓝衣少女被侍者引入,见到陈b便拱手笑道:“余大管事好。”瞥眼见到清平,迟疑道:“这位是?”
陈b笑了笑,道:“这位是我家小姐,书堂休沐,她听闻我要与谢祯小姐您商量生意,为表诚意,就一同来了。”
谢祯醒悟道:“噢,余小姐,失敬失敬。”
清平回礼,疏远而不失礼节,淡淡道:“谢小姐,请吧。”
陈b请她上座,为谢祯斟酒,道:“上次与谢小姐所言那事,不知谢小姐思量的如何了?”
谢祯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失落道:“不满余管事您说,我回去后与家中长辈商量过,但她们都觉得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如何在云州开商行?她们说,云州地广人稀,民风彪悍,且临近战线,稍有不慎,丢了钱财事小,连命也丢了就不好了。”
陈b又为她斟酒,谢祯忙道:“管事放着,我自己来没事。”
陈b笑道:“无妨。谢小姐,她们说的确实是真话,云州是人少,风气也不是很好,虽临近战线,但未必有性命之忧啊。”
她为自己倒了杯酒,蘸着酒水在桌子上勾勒出一副云州的轮廓,指了指一个地方道:“谢小姐您看,这云州多山,十年前朝廷在北边发现了梅山铜矿,开采到现在还尚有盈余。就这么一个矿,产出的矿石占我代国全国总量的五分之三,你想想看,这里可能会乱吗?”
谢祯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些,闻言点点头。
陈b又道:“况且这边线上祝老将军长年驻扎,如今西戎内斗的厉害,尚自顾无暇,又如何有功夫来与我国开战?”
“我与谢小姐商量做贩卖马匹的生意,不过只是一个小开始。小姐想想看,这居宁关外就是甯兰草原,朝廷今年不是刚开了互市,要与牧民买马换物吗?不过没大商家敢接这个生意,到现在为止,也就那么两三家勉强做下去,情景也不是很乐观。”
谢祯犹豫道:“那管事为何要与我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将贺州的丝绸布匹运到闵州辰州卖,也获利极高,何必要去冒那个险?这若是赔本了,那可就完了!”
陈b蛊惑般道:“小姐不妨如此想想,这运布匹丝绸的生意人人都抢着做,我们此时去横插一脚,人家愿意把吃到嘴巴里的再吐出来吗?云州互市才刚刚开始,朝廷也尚在筹备之中,谢小姐不妨听我一言,我可是知道内情的,最多再过一年半,定有一场大变.....谢小姐于商道颇有天赋,何必明珠暗投?”
谢祯心中一紧,失笑道:“管事是知道我的,不过是庶女,家中姐妹也多,按理来说是轮不到我出头的.......但我偏偏咽不下这口气!”
她酒意上头,脸红筋涨,喘息道:“那些个嫡出的女儿,不过有个好些的出生罢了,各个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饭囊酒袋!将家中商行的生意交托出去,没半年就亏空大半,还要我去填补空缺!就这样,就这样她们还能依旧逍遥自在!凭什么?不过一个身份罢了.......”
清平坐在边上默默听了一会,轻轻道:“谢小姐,愚妹在书堂读书时,先生说过一句话,‘英雄不问出处’。谢小姐也知,只有进了官学方能参加科试,但偏有人出生寒门,不像你虽是庶出,还能进书堂读书。她们可能一辈子努力都进不了官学的大门,虽有天赋秉异者,有幸入了大人青眼,能得推荐,但大多数人都无望于此道,观其一生,或坚守于此直至耄耋,或碌碌无为就此终老,连科试的边都碰不到。谢小姐,不知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能有她们这般绝望吗?无论怎样去挣扎,都是末路,再无可进之地!”
谢祯闻言怔怔的坐着,神不思属的样子,清平见热打铁道:“谢小姐出生世家,本就比人多了些东西。且谢小姐从商较久,也有所作为,想要摆脱庶出的身份,让家中长辈高看,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我家管事与你所商之事,于我于你,都有所助益,小姐何乐而不为呢?”
陈b又为谢祯斟酒,道:“我家小姐快人快语,谢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谢祯摆摆手,沉声道:“余家妹妹说的在理,是我偏颇了!管事,云州的生意便就此定下来吧,劳烦您回去后与我写个章程!这事就这么定了!”
说罢她自己端起酒壶,满上酒,猛喝三杯。
陈b不动声色的附在清平耳边问:“先生还教过这个?”
清平微微一笑,与谢祯碰杯,高声道:“谢姐姐请!”
她扭头轻声回道:“当然没有,我编的。”
陈b也与谢祯碰杯,漫不经心看了清平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不卑不亢,心道:”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