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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玉教字教了小半月,清平感觉有点像上辈子的上岗培训,五个女孩每日都抓紧了机会识字认字,不敢有丝毫懈怠。
毕竟事关前途大事,清平心中也十分忐忑,她不知道内院的大小姐脾性如何,但是也可以想到这是在古代,奴仆对主子来说不过是件或有或无的东西,可以随意打卖,总有新的替换旧的。
是以她不敢掉以轻心,行事更是谨慎小心,连这识字写字也不敢出头,明明认识也要睁着眼睛说不认识。五个女孩中静香是最要强的,她年纪小,却喜欢出风头,事事要压人一头,在清平没来前她最爱欺负一个叫庄研的女孩,庄研生性胆小,从来不敢反抗。
静香是家生子,王府庄子上一位管事的女儿,在府中有些人脉,她母亲托了人将她送进府中内院,想谋个更好的前程。家生子知根知底,静香便有些瞧不上像清平这类外头采买来的,平日常暗中挤兑清平,说些风言风语。清平虽然身体是个孩童,但心里却早已经是个成人了,也不怎么理会静香的话。另外三个碍于静香的母亲是管事的缘故,也从不敢与静香对上。
大伙都忍着让着她,唯独教她们识字的吴玉一直是秉公执法,认不出来字,写不出来字便要挨打,也不准吃饭。每次静香被她罚过之后总会消停一段时间,不再整日挑衅清平。
除却学字,还要学习其他的规矩,例如行礼,走路,答话,皆有学问。更多的时候学的是站立,一般伺候主子的时候要一直站在边上等候主子发话,这站也有站的讲究,要站的直,不能有驼背这类萎顿之相,头要低着,眼睛决不能乱看,没有主子发话头不能抬起。
清平到还好,毕竟她理解的快也学的快,其他几个女孩毕竟年纪小,生性也活泼,让她们一直站着简直就是折磨人。几日下来连一向和气的和珍都忍不住出声抱怨。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倘若不学,便要出错,出错就要被主子处罚,王君卫氏御下有方,最讨厌不受规矩的人。这几个女孩本来就是他悉心为女儿挑选的,自然要求较高。
半月后,女孩都换上了青色的衣衫,跟着吴玉来到内院。
她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边上就是花园,假山嶙峋,花树秀美,绿树掩映青瓦飞檐,好一副气派的景象。
来往的仆役皆低头噤声,走动之间不闻声响。几个女孩也因吴玉的教导自顾低头行走,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她们终于来到了王君卫氏的住处。
清平踩在柔软的毯子上微微有些不适应,她闻到一种淡淡的香气,觉得很好闻。但突然想起来这是卫王君用的就觉得心里毛毛的,虽然刚穿来的时候她也常常因为父母错乱的性别定位而感到荒谬,但她确实是个男人生下来的.......
卫王君端坐在堂上,清平感觉到他的视线扫过,片刻后卫王君道:“便是这几个?”
他说话的口音有点奇怪,但没有清平想象的那种原本属于女人的娇气拖音,而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一个女声恭敬道:“禀王君,就是这几个,进内院前都调|教了些许日子,识一些字,也知晓些礼。”
清平听出这是陈管事的声音,她居然在这内院之中,清平猜测她一定很得卫王君重用,果然卫王君道:“你荐上来的人我都放心的很,只不过b儿前些日子碰了头,人仿佛也长大了般,竟和我说要些识字的丫头去伺候。想来是她年少,心性跳脱,养病时被我拘了几日闷着了,想找些玩伴。”说着他缓声道:“都抬起头来吧。”
清平闻言慢慢抬头,眼睛却不敢看向上方,只瞥见身旁静香涨红的脸,便知道她一定是看到了卫王君的容貌。
“不错,都是整齐的孩子。”卫王君道,“中间那个,怎生的有些面善?”
中间的正是静香,她结结巴巴的回答:“奴婢.......奴婢的母亲是庄子上的管事........”
陈管事补充道:“就是姓周的那位,打理舟柯那附近庄子的。早年她在内院跟着王妃一年过,后来王妃见她人机灵,便让她去打理庄子。”
卫王君道:“原来如此,早年是见过几面,难怪如此面善。想她母亲是个能人,女儿自然是差不了哪里去的。放在大小姐身边,我也能放心。”
静香听到这话激动地颤抖起来,她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道:“奴婢会伺候好大小姐的,请......请王君放心!”
陈管事呵斥道:“放肆!王君还没问你话呢,怎能冒冒失失回话?”
卫王君笑了笑道:“管事不必如此,不过是个孩子,看她一心为主,想来人品是不差的,唐突些也不算什么,规矩可以慢慢学,但人品差了,心性也就坏了,这种人自然不能留着了。”
清平明白他这话是说给其他几个孩子听的,意思就是做错了事情还是要罚的,但人品和心性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还不是主子说了算的,主子说你坏了你便就是坏了,说你好的你也就是好的,横竖不过一句话的事,乖乖服侍主子才是真的。
卫王君又道:“吴玉,将这几个带到大小姐书房去,待会你自去管事那领赏便是。”
吴玉跪地磕头:“是。”
清平从地上起来,跟着吴玉去了大小姐的书房,那书房布置的精致典雅,门口已经站着两个红衣的女孩了,见了吴玉问道:“可是新来的丫头们?快快进去吧,大小姐已经在里面了。”
吴玉带着人进了书房,原来刚刚清平看到的只是外屋,书房还得往里面走。越往里走越布置越是简单朴素,外屋那些轻纱,古董柜,镶金描银的物件都不见了。这书房墙上挂着前朝名迹,书架边是青瓷白瓶,屋中唯一一个看起来值钱些的物件是个鎏金的香炉,除此之外尽是书。
读书的地方自然要有好光线,这书房两侧打了窗,外面就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书桌就放在正中央,一切都非常有条理。清平隐约感觉这位大小姐不简单,她从来都不敢小觑这些古代人,有多少古代的技法工巧到了现代都无人破解,他们的智慧并不输于现代人,只不过是因为时代的局限性没有发挥出来而已。
清平一直低着头,只看见脚下毯子的花纹,听见吴玉道:“大小姐,这是挑上来的丫头们,都是近年才入府的。”
一个女声道:“抬起头来吧。”
清平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少女正坐在正中间的乌木书桌上注视着她们。她束着金冠,面容雪白,瞳若点漆,眼角泛起一片粉色,好像桃花贴在上面似的,生的是一副风流洒脱的模样。
她的容貌依稀可以看出和卫王君有几分相似,清平知道这就是陈留王府的大小姐陈b了。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女孩们依次说了自己的名字,少女点点头,漫不经心说:“那便留下吧,在我这你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剩下的事,不管是谁来,都管不到你们头上,明白吗?”
五个女孩各领了差事,清平负责整理书架,把书按照序号排好,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吴玉要教她们学字了,确实是很有必要的。
除此之外,清平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书房候着。早晨天蒙蒙亮时陈b就起身了,她身边伺候的是两个年纪较大的女孩,一个叫宛书,一个叫行鸣,看起来都很成熟稳重。
在书房当差有半月,既不必做什么苦差事,也不必看人脸色,书房中一般都只有陈b一人呆着,她看书时不喜有人在旁边,但清平站在书架边,仿佛和书架融为一体,存在感到也不那么明显。陈b便留着她在一旁,取书时会唤她。
相处下来清平觉得这位王爵之家的大小姐真是厉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书房众人的事项互不干涉,若是出了事也是各自问责。她虽年少,但行事有章有法,奖罚分明,绝不偏袒。有时候清平觉得她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倒像个成人,她虽然小心谨慎,但言行举止上始终掩盖不了那种身居高位者威严肃穆的气势。
清平这样想便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陈b不过是个少女,也未经人事,卫王君看顾她看顾的紧,连出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清平猜测是因为王府中人多繁杂,陈b年纪虽小,但却要应付许多事,相传陈留王宠爱侍君周氏,王府众人多是见风使舵的,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成熟一些也是应该的。
陈b早上去学堂前要在书房看书练字,清平也得跟着她一起起来。内院的待遇明显要比外院好太多,外院大家都睡通铺,而内院虽然是四人一间房,但床与床是分开的,拉上床帘后就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空间。无人窥探自己了,清平便睡的非常踏实,第二天醒来时精神也足,她站在书架边打了水,拧干了抹布开始从最底下往上擦,其他人也是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但是谁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没多久陈b就去学堂了,清平也打扫好了书架,她安静的站着,努力在脑海中回忆以前学过的东西,以此打发时间。她站到肚子都饿了,突然听见门口有人大声说话,她心里正奇怪呢,就看见一人冲了进来,旁边的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吴玉不知何时来到书房,见到这人便恭敬道:“三公子来大小姐的书房做什么呢,若是要寻大小姐,得等到午后用了饭再来书房。”
“我不过是要来大姐这里借本书罢了,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让我进这书房,取本书的事,还要说什么禀告主子,莫不是仗着大姐的势欺人?”
蓝衣少年头上戴着一串金灿灿的头饰,脸上涂的雪白,额头点了一点红,水蓝色的长纱从他脚边垂落在地。清平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毛骨悚然,那少年气势汹汹的来到她面前,阴着脸道:“让开。”
清平总算明白陈b那日所说的话了,原来是为了今天打的预防针,她只是微微欠身行礼,并不多言。
少年见她还是个孩童,以为比较好吓唬,便道:“你是想被发卖出府吗?”
清平道:“奴婢只听大小姐的吩咐,在这看书架,没有大小姐开口,谁也不能动这里。请公子恕罪。”
少年气极,抬手就给了清平一个巴掌:“区区奴才,竟然如此放肆,对主子是这么说话的吗?”
幸而他力气小,清平被他打的也不痛,只是她本来就白,脸上立刻就映出个红色的手印来,她仍是站在不动,那少年愤怒叫道:“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卖了!”
清平心中一惊,两个灰衣女人上前要拖她出门,清平情急之下拉住书柜边缘不放手,那两个女人便上去掰她的手,但清平抓的紧,她们掰了一会才掰开,拖着清平就要出门。此时陈b出现在门口,面色沉沉道:“三弟这是要把人带到哪里去?”
两个灰衣女人慢慢放下清平,清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到陈b边上,她心跳的极快,仿佛刚刚从死亡边缘逃脱。但此时她不敢有丝毫表现,手却情不自禁的拽着衣摆,缓解刚刚的恐惧。
陈b还心想这孩子竟然如此淡定,低头就看见她拧着衣边的双手,心中一动。
想来也不是不怕的,只不过是忍着罢了。
少年见正主来也不畏惧,他淡淡道:“不过是个奴才,大姐不必动怒。这孩子不懂事冒犯了我,拖下去发卖出府,我再帮大姐找个合适的就是。”
陈b只道:“将少爷请出去吧,这书房今后不许闲杂人等乱入,我说了多少次了,你们的耳朵是聋的吗?”
她平日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好像没什么脾气,这一发火吓了众人一跳。少年听闻这几日陈b在学堂被先生赞了几次,自陈b在假山碰了头醒来以后,整个人仿佛都变了似的。原本他姐姐陈瑜在学堂常常被先生表扬,如今这陈b居然也能压他姐姐一头,连着母亲几日查姐姐功课时都会说些什么“不如b儿,这文章立意还是过于浅显”,惹的姐姐暗中不乐,父亲也整日不快。他便想像从前那般,以借书的名义大闹陈b书房一番,反正陈b性格内向,也是不会说出去的。况且他生父周氏比那冰冷冷的卫王君更受母亲喜爱,这事也不过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他这样想,心中就有了底气:“大姐这是瞧不起我,说我是个外人?我知这嫡庶有别,但母亲一直都说兄弟姐妹自是一家人,没有什么高低之分,不知姐姐是什么意思?”
陈b微微一笑,若是从前的她可能对这个伶牙俐齿的弟弟的话难以反驳,但那日假山下撞到头醒来后,她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欺压的王府大小姐了。听到少年这话她道:“三弟能言善辩,愚姐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但三弟须知,这书房乃是重要之地,你什么时候看见母亲的书房允许外人随意进出了?还是说,周侍君平日时常进出母亲书房?”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父亲何时进过母亲书房了!”
陈b一脚踏入内室,随意坐在一张椅子上:“没有就好,省的叫外人以为我陈留王府一点规矩都没有。我与二妹在川荥先生那读书,也从来没有听过谁家的弟弟妹妹没事随意带人闯进姐姐的书房的。想是周侍君教导不当,抑或是二妹与三弟情深,这书房自然是想进就进的,是么,三弟弟?”
少年顿时哑然,若是他说是,那就是生父教导不当;若是反驳陈b,就是说姐姐对自己过分宠爱,放任他出入书房,沦为笑柄。他一时进退两难,便用力瞪了陈b一眼,甩袖而去。
清平站在一边低头垂首,她知道这事还没完,下属没做好事,领导肯定要骂人。
“可笑。”陈b摇摇头,“你们是伺候我的人,是我让你们在这书房看着,谁也不能进来。”她随手摔了一个茶杯,怒道:“怎么,区区一个少爷就敢放他进门了,下次岂不是谁找个理由,想进就进?还有没有规矩了?”
一时间众人不敢说话,陈b自顾自走进书房坐到桌边拿起一本书看,清平依然站在书架边,她正庆幸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居然逃过一劫,就听陈b道:“换本昨天看的。”
清平取了书放在桌上,又退回去。她脸上还挂着个巴掌印,小小的人委屈巴巴的站在一边,却什么都不说。
陈b瞥了她一眼,问:“叫清平的是吗?多大了?什么时候进来的?”
清平道:“奴婢九岁了,是前年进的王府,一直跟着外院的王姑姑打理花草。”
“今日做的不错,下次还有人来还这样就是。”陈b翻过一页书道:“脸疼吗?等会去行鸣那拿点药。”
“谢大小姐。”清平道。
陈b头也不抬道:“过来磨墨。”
清平只好过去磨墨,她人身形小,肩肩膀刚过桌子,磨起墨来有些吃力。陈b见她胖胖的小手握着磨条努力研磨,觉得十分有趣,便问她:“新来的五个人里是不是你最小?”
清平道:“不是奴婢,是静香,静香是最小的。”
陈b选了一只毛笔,温声对她说:“墨够了,今天你不必当值,去歇着吧,将静香换来。”
清平应了,欠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