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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五个被陈管事带走的孩子,剩下的都被分到了外院。每日由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看顾,五个人一组睡在一个小屋里。白日里和一些年长的仆役学做事――打扫院子、洗刷碗筷、擦洗器具、清洗衣物,或帮着做一些简单的粗活。刚进府的孩子只能做一些这样的事,做满一年以后,才会渐渐提升等级,当然这是全凭主子们的心意而定。
院中的丫鬟们共有三个等级,分别对应着外中内三个院子。刚进府的女孩们只能算是没有等级的粗使丫鬟,各自由老仆役带着,她们通常称呼之为姑姑。清平跟着一个年纪较大的姑姑整日去修剪外院的草木,因为是外院,所以也没什么精致珍贵的花草,但为了府中的气派整齐,也需要人来修剪打理。这位姑姑姓王,之前在中院打理花草,后来因年纪大了,请辞到外院,做些简单的杂活。她平日不怎么讲话,算的上是沉默寡言。但偶尔会对清平说说王府的旧事,而晚上睡觉前,还未熄灯的时候,五个女孩子就会唧唧咋咋讨论今日从别的人那里得到的消息,大家互相交换白日的所见所闻,对这个地方也有了大致上的了解。
太始末年,天下大乱,义军四起,□□皇帝便是这起义军中的一员。十年后□□统一六境,立国号为代。之后分封诸子,犒赏有功之臣,封爵赐官无数。陈留王便是从那时开始,绵延至今已有六代。
先祖在刀尖上混日子,她后人却不怎么愿意,虽然被封王,但也只是一个名号,比不上其他显贵或是将帅,可谓是平平而已。在京都的王府,建造的也较偏僻,京都权贵豪门多如流云,来的快也去的快,全凭圣意而定,朝升官封爵,夕入狱流放不计其数。于是承袭爵位的第二位陈留王敏锐的发觉,读书比打打杀杀更容易挣前程,是以,陈留王早早上交了手中的兵马,也早早免去了后来的劫难。高祖继位后的第一年的科试,陈留王府中便出了两位进士,其后多与清流官宦之家联姻,努力洗刷暴发户武将的形象,与奢靡度日的其他王府相比,其对子孙约束严格,一心向学,避免出现纨绔子弟。管辖下人仆从,防止恶仆累主的情况发生。经过四代先辈兢兢业业的经营,在其他开国名门渐渐衰落之时却慢慢崛起,在朝堂之中,既有清流姻亲,又有军中故旧,行事顺风顺水,等到文清年间,先帝都嘉奖了两次――一次是平定西北藩王之乱,一次是南方水患治理有功。到本朝时,陈留王府已成为炙手可热的名门之家。
现在的陈留王共有一君四侍,三女四儿。郎君卫氏乃是当朝首辅嫡长子,育有一女,余下的都是侍君所出。但府中传言陈留王最宠爱的是一位周侍君,这位侍君美貌非常,颇有心计,陈留王与其育有一女一子,风头远远盖过郎君卫氏。
“我是听说啊,这周侍君在内院可风光了!上次我见到二小姐内院出来的姐姐们,比外头的管事都要穿的好些呢!”说话的是王可,一个特别热爱打听的女孩子。
有人细声细气的回应她,“啊,我记得,是前日吧,我也见到了。”
清平听着,发现回话的是周菏,平时胆子比较小的一个女孩子。
放佛打开了话匣子,其余四个人激动的讨论起来,嘻嘻哈哈,热闹非常。
“你们说周侍君这么受宠,会不会世女以后也会是二小姐的......”有人小声说。
随即就是另外三个人紧张的呵斥声:“啊!你小声点,这是你们能瞎说的吗?被姑姑听到了,可是要罚你的!”
关于这点清平认为,以卫氏的身份,周氏是绝对不会超越他的,就算生了女儿又怎么样,本朝注重嫡庶之分,王侯之家,若要承袭爵位,非要嫡女不可。想夺情处理,还要看承徽府的心情。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番,女孩子们的话天真幼稚,却认真严肃的讨论着,清平都听得笑了,也加入到讨论中去,但很快就被大家嫌弃了。因为她每日剪花c草,跟着做事的姑姑也不怎么说话,也拿不出什么有意思的话题,正当大家聊的欢乐的时候,突然窗外突然有人轻轻敲了敲,不知是谁飞快吹了油灯,大家一同噤声,放佛被掐了脖子的鸭子。过了一会,突然有人叹气,带着无限惆怅和羡慕道:“我们何时能像她们那样呢?.......”
陈留王府很大,所需的仆役也很多,清平她们只是新买进孩子中的十分之一,这些孩子被分在内中外三个院子。在外院,有的姑姑带的孩子多,有的少,但也多不到哪里去,像清平这样的也不是没有,做的活不需要那么多人手,姑姑虽然轻松,但油水少月俸也少。清平怀疑为了让买来的仆役们不至于出什么乱子,就分散她们,安排好她们做的事,让她们没有交流的空间,培养技术型务实型的人才,服务王府。
至少她们这一批的被分在一个地方睡觉,但做事却不在一起。男孩却不是这样的,都在一个地方做事,住在一块。这个也好理解,这个女尊男卑的时代,男女身份都掉了个头,做的事自然也是不一样的。她想象陈留王侍君成群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男人扭扭捏捏的走路,带花盘发,涂脂抹粉,简直就是挑战审美极限。
第二天,清平照例去和王姑姑修剪花草,却看到被买进府中那位陈管事也在,她走过去行礼,道:“陈管事好。”
陈管事打量她一会,对着王姑姑道:“嗯,是个利落的孩子。”
又问清平:“进府也快一年了,你快满十岁了吧?”
清平闻言低头道:“回管事,是的。”
陈管事对王姑姑道:“便让她试一试罢。”随后离开了。
王姑姑见她走远了,将地上的剪刀收拾起来,清平想去给她搭把手,却被她轻轻推开,王姑姑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应当陪着我这个老东西费时间。我求了陈管事,请她带你去内院伺候大小姐,你知道怎么做最好。”
清平呆呆站着,王姑姑见状有些好笑:“那日我同你说了这府中奴婢脱身赎回卖身契的事,你听的可仔细了。倘若伺候好了大小姐,早日赎身也不是什么难事。”复又摇摇头道:“莫非是高兴傻了?”
清平沉默,她和王姑姑也只是相处了一年,这一年中,她也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本想安安分分的做事,在外院慢慢升上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越级跳图刷怪了。她道:“多谢姑姑了,但我不知,这是好是坏。”
王姑姑奇了,若是一般人听了这等好事,哪里会这样犹犹豫豫,她问:“怎么,你不愿?”
清平犹豫了下,还是把心中所想倾诉而出。王姑姑失笑:“你.......不错,正是这样,去了内府,更要小心翼翼。你这样很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主子都会看着的。有多大本事做多大活,这样很好.......”
清平明白这是对方一番好意,可她一不知道那位大小姐喜好禁忌,也不知内府情况,难道就这样冒然进去?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王姑姑笑道:“可不会让你平白无故的去伺候贵人,你看――”清平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一个蓝衣少年缓缓走来,向王姑姑行礼:“王姑姑好,陈管事叫奴婢来,将这位妹妹带去汀兰居。”
王姑姑点点头道:“那便麻烦了管事,还不快去。”说罢推了清平一下,示意她离开。
清平离开前郑重的向王姑姑行了个全礼,一边的少年掩嘴轻笑,道:“姑姑可是府里的老人了,眼光就是好,挑的都是好孩子呢。”
清平起身,王姑姑眼中隐有水光,佯怒道:“走吧走吧!别再烦我这老太婆的清净了!”
那少年见状转身离开,清平跟着他转来转去,既要低头又要漫不经心记住路线,可谓是非常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一扇门前,少年才转身对她笑笑:“我叫莫蓝,比你大五岁,是跟着李哥哥伺候大小姐的。外院的要进内院,需在这汀兰居跟着其他大丫鬟学上几个月。”
清平感激道:“多谢莫蓝哥哥指点。”
莫蓝点点头道:“我早年进府也受了王姑姑恩惠,如今她举荐了你,我自然是要多帮着几分的。咋们以后相处的时间久,不懂的便来问我。”
清平郑重点头,又跟着他一路走到一处偏僻的院子,莫蓝敲敲门,门开了,一个粉衣女孩探出半个身子,他们穿着非常相似,清平忍不住想,难道内府男女都是穿制服上班的吗?
莫蓝向她行礼:“吴玉姐姐,这是陈管事让我带来的清平。”
吴玉道:“知道了,你去吧。清平,跟我来。”
清平向莫蓝行礼,莫蓝点头离开,她便跟着吴玉进了院子。
吴玉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别了一支细银簪子,她把清平带到一间房间,里面已经有五个女孩了,听到有人来,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站成一排,吴玉漫不经心对清平道:“这都是要送到内院的丫鬟,也是跟着我学东西。”她眼光扫过那四个女孩,道:“和珍,你来,给她挪个地方吧。”
四个低头的女孩无论是个子还是身形看起来都非常相似,其中一人闻言出列,恭敬道:“是,姑娘。”
吴玉便挥挥手走了。
和珍对清平笑了笑,她皮肤白皙,点缀两颗梨涡,笑起来显得非常俏皮可爱,清平看着她不知怎么地就想起自己家的妹妹,恍惚间看她手脚麻利的从橱柜拖出一床被褥,道:“你就是陈管事手下的丫鬟?”
一边的四个女孩都过来帮忙,好奇的打量清平。
清平淡定被她们打量,回答和珍:“是的。”
“你的东西等会会有人拿来,这房中的第四个柜子空着,你就放那。”和珍道。
清平道:“嗯,那就多谢和珍姐了。”
和珍笑笑,对其他几个女孩道:“你们看,总是有一个比你们都有眼力见的了吧?”
一个嘴角有痣的女孩不服气道:“和珍姐这说的,可是嫌弃了我们了?”
和珍笑道:“我可没这么说,静香,这别是你心里话吧?”
清平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看了一眼叫做静香的女孩,静香莫名其妙:“你看我做什么?”
清平:“........”其实我想问问你大雄在吗?
和珍由着静香打闹撒野,另外三个女孩子到是十分安静,几乎不怎么说话,就是在静香捣乱时在一边微笑,有种姐姐看妹妹的包容感。
“静香才七岁,我家的妹妹七岁也这样顽皮的。”一个女孩对清平说。
到了下午,大家一同吃了午饭,收了桌子,吴玉就来了,她坐在靠桌子的一把椅子上,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清平。”她道,“你来的晚了些,有许多东西没学。和珍,你来把我教的东西再做一次。”
和珍点点头,进了房间。
清平知道她是六个人里最大的,这个最大,也才十三岁。她有些好奇,却不知道伺候这权贵之家的大小姐的奴婢需要做些什么。
和珍头取出一叠纸,还有笔墨。铺在桌子上,问清平:“吴玉姑娘这几日教了写字,你识字吗?”
清平很想说会,但是考虑到自己的毛笔字水平,还是诚实的摇摇头道:“不会。”
和珍拿着笔,端端正正的写了一个“一”。
清平:“........”
和珍道:“这是‘一’,你记住了吗?”
清平:“........记住了。”
和珍又写了几个字,问清平:“你记住了吗?”
清平点头。
和珍:“.......”
一边的静香不服气:“别是乱说的吧和珍姐问你的意思是会不会认,会不会写!”
吴玉突然出声:“把笔给清平。”
清平拿着笔,有些茫然的站着,吴玉看了静香一眼,静香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仍是倔强的不肯低头。
说起写字,感觉像上辈子的事了。对清平来说,也确实是上辈子的事没错,她握着笔,在周围人的注视下仿佛找回了当初书法课被老师虎视眈眈的感觉,她手一抖,写了个歪歪扭扭的“一”。
当她把剩下的字写完,笔搁在砚台边,手依然是抖的,她明白,这是因为手很久没有握笔的原因。
吴玉翻开那叠纸的后几页,对清平说:“你看着我写一遍,然后你再写一遍。”没等清平点头,她拿了笔,开始写字,就像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只写一次,清平发现她写的是一首诗,二十个字。吴玉写完以后清平接过笔,在新翻的空白页上抖着手,把吴玉刚刚写的又写了一遍,虽然字惨不忍睹,但是字形结构没错。
“你不识字?”吴玉问。
“回姑娘,不识。”清平回答。
吴玉点点头,对剩下五个道:“你们来把我上次教你们的写一遍。”
看着静香站在原地愣愣不动,吴玉道:“教你们写字,也不指望你们考取功名,不过是内院的小姐们正是读书的时候,大小姐常被师傅夸赞,若是下人连个大字都不识,怕是大小姐也是不喜的。我也只教你们几日罢了,记不记得住是你们自己的天分。”
静香想起每次吴玉来自己都不怎么把她当回事,今日这番话也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又想起自己母亲的嘱咐,咬牙上前将吴玉前些日子教的字扭扭歪歪写了几个,剩下的苦思冥想也写不出来了。看她写的字,和清平这种第一天抓笔的似乎没什么两样。她自己也明白过来,又羞又气,脸涨的通红,气呼呼的站在一边。吴玉便把今天要学的二十个字写在纸上,教她们挨个认了,静香红着脸,再没说一句话,如果放在平日,她定要在吴玉教字时扯些闲话,以表达她对吴玉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