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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星刚到永州督府门前下车,便听到一声熟悉又热情的呼唤,她转身一看,是已有大半年未见的云旗向她招手。
“姐姐!”云旗笑盈盈上前握住澜星的手,忍不住惊呼道,“你怎么瘦成这样?”
澜星听着她甜美的阳夏口音,看着她穿熟悉的扶迎国服饰,顿时思乡之情泉涌,化解了大半恩怨,暂时忘却她不择手段的夺爱,只是那个骄横年幼的妹妹。
进了府上,接风宴摆在正厅。即使永州地处偏远并不富庶,云旗也丝毫不会降低客宴的规格:正厅上红毡铺地,雅乐高奏,艳丽舞女翩翩起舞,四张红漆大案上皆摆满了美酒佳肴,金盘银箸。
云旗居中主座,子源、澜星、陆启分列左右客坐。澜星这才仔细看了云旗几眼,云旗赧然低头娇笑道,“姐姐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澜星温和一笑,“离京半年,见你愈发面色红润,身段风韵,顾盼生姿,忍不住多看两眼。”
云旗脸颊红云,娇嗔道,“姐姐取笑我!我夫君最是个无趣之人,整日醉心兵事,不是在教场练兵习武,就是窝在书房阅览兵书、沙盘推演,对品茗赏月、填词作赋、侍弄花鸟的风月雅事一概不问。只不过在司马府逐渐心境平和,心宽体健而已。其实我觉得姐姐和广安王才是琴瑟和鸣,一对璧人。王爷秉性宽厚和顺,对姐姐宠爱有加,两国结亲是极珍贵的缘分,才令人羡慕。
子源听她溢美之词,神色从容遥遥拱手道,“云旗公主谬赞,我能娶到澜星为妻是苍生垂怜”,遂举起案上酒爵敬谢道,“本王敬云旗公主一杯!”
云旗大方端起酒爵一饮而尽,厅上气氛便渐渐融洽起来。
今日云旗言辞十分诚恳,听不出虚伪客套的意味,澜星颇感欣慰,也感婚嫁对于女子的改变。情爱中的甜蜜、挫折和感伤都仿佛是大江上的泡沫,阳光下七彩斑斓,亦幻亦真。当你乘上了婚姻的小船,才发现所有的泡沫都会化成丝缕薄雾笼罩江面,小船的颠簸会让你对持之以恒解读情爱的真谛而感到疲惫。泓始终没变,只是云旗在心里对泓的描摹发生了变化。
云旗带着满足的笑容对澜星道,“姐姐,当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心境会更加平和,才不会像你这样“先天下之忧而忧”,还为治水而奔波,那都是男人们的事。”话音落点,她笑容一僵脸色突变,一手捂着嘴干呕起来。她试图强忍却无济于事,又觉得在子源和陆启面前实在难堪,顾不得失礼离席而去,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陆启也曾知晓两位公主经年旧事,如今这样微妙的场面,他再安然品菜饮酒便当真不合时宜了,随唤来一女婢让她向云旗转达请辞,匆匆离去。
澜星苦涩笑着,“云旗有身孕了。”她端起桌上那壶永州名酒寒潭香连饮了五爵,谁知这酒饮来香醇,后劲确是浓烈。厅中缭乱纷繁的舞女衣袂披帛让她更加眩晕,飘然如在坠在云端。
子源走过来,不由分说夺过她手中酒杯,“澜星,你总是逞强,不知她今日到底何意,却偏要自己剜开伤口。”
澜星笑意朦胧,呢喃道,“她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我不需要愈合……血流干了,心才会死……”
子源心痛难忍,猛然将澜星横抱而起走出宴厅。刚出府门,却见一快马飞驰而来,瞬息之间已到两人眼前,司马泓一袭银白铠甲飞身下马。
他原来不知今日云旗客宴二人,见此景十分惊讶,忍住好奇先向子源行礼,“不知二皇子驾临,有失远迎!她……发生了何事?”
子源冷冷道,“只是醉了,无碍!”
“既然如此,不如先到我府上的客房醒醒酒再走。”司马泓提议道。
“不便打扰司马将军,我们即刻乘车回去。”子源沉稳回答。
“且慢!”司马泓持着马鞭的手突兀拦在子源去路前。
子源低头,十分不悦道,“何意?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两人正在僵持中,却听见一句,“子源……你别怕,有我在。”澜星紧紧勾着子源的脖子,神志不清的低吟两句,又没了声响。
司马泓颓然垂了手,沉默不言。子源抱着澜星上了轺车,疾驰而去。泓再抬头,却见云旗站在门口,冷眼地看着他,不禁怒火骤然上冲,大步向她走去,用力捏着她的胳膊愤恨道,“又是你搞的诡计,澜星到底怎么了”
“疼!疼!”云旗试图甩开他的手,却不知他用了多大劲,硬生生捏出了自己的眼泪。
“回答我!”司马泓怒喝道。
云旗哭泣道,“放开我……你错怪我了……她只是喝醉……喝醉了,我没碰她一根毫毛!”
司马泓猛然一甩,云旗一个趔趄摔在大门上,“离她远点,离我也远点!”说完话消失在大门的影壁之后。这一晚,云旗都在彻夜回响的《桃花落》叶笛声中以泪洗面。
月上林稍,澜星方才酒醒,子源催促她去沐浴更衣,又亲自下厨炖了一道葛花鲜藕汤让她饮下,待她发了汗才觉得舒服通畅。澜星有几分后悔去赴白日宴会,将正事抛在脑后,反倒借酒浇愁起来,因此十分不好意思,直推着子源出房门。
子源被她一路推到门外,手指硬扣在门框上才不至于摔在门外,大笑问,“不想知道今天在都督府醉酒后说了什么话?”
“不想!你别说!你要说我即刻就回锦华城,留你一个人在这!”澜星停止推他,双手捂起耳朵。
“好好,我不说,我这就回去睡觉!我这胳膊酸得实在抬不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子源站在门外抻了抻腰,又捶了捶肩。
映秋此时不知从哪来,到内室添香铺被,听他如此说,随意插嘴道,“王爷可是今日搬了重物?今后有这样的活儿就吩咐给我和妙安,别竟体恤我们。”
“好啊!这真是主唱仆随,变着法儿说我重!”澜星蹙眉道。
子源实在抑制不住奔涌而来的笑意,放声大笑起来,澜星也跟着笑起来,映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他二人一个站在门里笑,一个站在门外笑,摇着头走了。
从第二日起,治水的大事便正式提上日程。万事开头难,初期在狄荆河上游修建围堰的事就碰到了不小的困难。此处水流湍急,又有地势高低的差异,采用传统的江心抛石做法收效甚微,石头沉入江底很快就被水流冲走,难以阻截河水。陆启和子源在账内冥思苦想,不得其法。
开工已经旬日,整个计划却一筹莫展。此时偏巧又下起滂沱大雨。三人待在营帐内都沉默不语。陆启盯着架子上的地图来回踱步,子源正在翻阅前朝治水的著作,试图找到一些灵感。澜星倒没事,坐在旁边盯着营帐顶发呆。
每下半个时辰的雨,营帐平顶上就会积出一个下沉的水包,几个小吏就会定时进来用根棍子将水包拖移到边缘下泄,如此才不至于营帐不受顶上重力而坍塌。
澜星喃喃自语,“不透不透!”,目光骤然一亮,拍手道,“有了!”
陆启、子源都停下等她说话,谁知她起身披了一件蓑衣二话不说就冲出账外,奔向大堤。两人也披上蓑衣向大堤赶来。
大堤上水工还在冒雨运石投石,澜星站在高处大喊,“诸位水工,此法不可行。你们速去找来竹筐和鹅卵石,将鹅卵石装满竹筐封住,然后再投入江底,此法或许有效。”
水工都纷纷停住,疑惑地看着她,交头接耳地嘀咕起来。陆启一下就明白了澜星的用意,喜悦道,“对对对!此法甚好,不像巨石遇见水流有巨大的冲击力,竹筐鹅卵石皆有缝隙,可以分解水流冲击的压力,不会被大水即时冲走,这样才能有效垒住!”
经陆启解释,几百位河工顿时觉得此法可行,组织人力寻来竹筐,运来鹅卵石,装满后再投入大河中。澜星脱了靴子,赤着脚从高处跃下,踩着泥泞、冒着大雨和河工一切装鹅卵石。几百河工见本国尊贵的公主躬亲劳作,身受鼓舞和感染,不论刮风下雨,热火朝天的干劲儿都不衰减分毫。
此法果然有效,又一旬日之后,围堰已经渐渐合拢,湍流的大河在此被拦腰一截,有效控制了下游肆虐的洪水势头。狄荆河两岸饱受水患的永、济两洲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各自向两国皇帝呈上万民书,赞颂三人治水功德。陆启又被擢升为工部尚书,成为扶迎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六部高官。
东隅国皇帝萧乐山十分欣慰,加封萧子源为广安亲王,直赞傅澜星“才情当世无双”。
围堰筑成之后,三人各自回大河南北两岸修内外河堤,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这日子源、澜星在济州行辕内处理治水往来公文。子源将一堆书信文本推到澜星面前,澜星抬头问,“这些是……?”
“太子在治理狄荆河中贪墨的罪证!”子源肃然道。
“交给你父皇吗?”
子源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
“这些证据还需妥善安置,想必萧子语正在暗中查找试图销毁。或许是我多心,近日行辕外总觉得有形迹可疑之人,我想找个时机将这些罪证转移到安全地方去。”澜星忧虑道。
话音未落,子源猛烈地咳嗽了一阵,雪白的手帕上竟陡然显现一片血迹!
“子源!”澜星大惊!
子源粗重喘息,将手帕藏在衣袖,摆摆手安慰道,“不碍事,或许是最近有些累,等这些事忙完回去休息一阵就好!
澜星的眼泪淌了下来,像洪水一样冲垮了子源的心房,“怎么哭了?”他又将袖中手帕取出来,轻轻拭去澜星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