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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星来到书房时,子源坐在宽大的书案后,低着头神色专注地看着案上的一副羊皮地图,根本没有觉察她走进来。
“药都放凉了,你却忘了喝。”澜星轻责一句,将药碗递给映秋,让她重新温过再端来。
子源闻声抬头,起身向澜星招手示意她过去,“来这边坐,我有事同你商量。”澜星迟疑片刻,还是大方走过去同他坐在一处,试探问道,“可是有人上门来找薇瑜和阿泰?”
“没有啊!难道不是该去国宾驿馆找他二人?”子源此刻心中另有烦恼,并没有深究这蹊跷言语,随即神色肃然道,“说是商量,实际是有求于你。”
“但说无妨。”澜星心也放了下来。
“暮春以来暴雨频发,东隅国北界的济州水患肆虐,河堤溃口,千里平原成为一片汪洋,人畜财粮损失极为惨重。父皇派多位工部要员前去都无法治理水患,无奈只得将此重任委派于我。”子源叙述道。
澜星心头一颤,想起去年秋天扶迎国庞州地界的那场水患。自古以来,疏导水利始终都是国计民生的大事,不可有丝毫怠慢,否则就会激起民乱。“治水之事我并不通晓,不知有何求我?”
子源摇摇头,指着桌案上方才所看地图道,“你看此次溃堤的狄荆河源头实际在扶迎国境内的永州,它穿过符玉山后流入济州境内,然后一路向东汇入大海。这条河在符玉山中河道狭窄水流湍急,到了济州后进入一马平川沃野,水势浩大,往往冲决堤岸,泛滥成灾。”
澜星赞同地点头道,“正是,你我两国永、济两洲的国界并不是符玉山,而是这条狄荆河。只一味疏通你国河流下游而不治理我国上游,终是徒劳无功。”
“这便是此处水患频发的原因,”子源一声叹息,“治理此河需合两国之力才能永绝后患。”
“你想让我上书扶迎国一同治理?”澜星恍然明白他所求为何。
“这应该也是父皇为何将此重任落在我肩上的原因。我想请求你上书扶迎国陛下共治水患,具体的方案我已构思完备,日后再详细说于你听。”子源停顿片刻,半晌才鼓起勇气道,“除了恳求你促成共治之事外,我还想请你陪我一起前往济州。”
澜星利落干脆回应道,“我也正有此意。既是两国合作,中间必有很多事需要调和磋商,我哪里能在锦华城坐得住。再说,你的身体经受不住如此负荷,带个略通医术的人在身边倒也安心。”
两人谈完此事,澜星准备回去写封书信给景睿,临出书房门又想到一件事,笑吟吟地说,“子源,你可称得上富可敌国。”
子源笑道,“你如何得知?”
“你的娘子不知作何想法,将你府上账册都“上缴”至冠云斋,一副我不收下无法向你交代的愁容,我只得收下,然后随便看了看。”澜星笑得一脸灿烂。
“我娘子……”子源勉力一笑,品评其中苦涩,“她既不想管我也不勉强,你若也不想管,我只得前去请白府总管陈叔暂摄一段时日。”
澜星哪知他的心思,还劝慰道,“你也别发愁,只是因为素洁不知其中原委,闹小女儿家脾气,你耐心宽慰消解她心中不畅,再找个契机把王府大权移交过去就罢了。”说罢莞尔一笑,潇洒地走出了书房。
子源痴痴凝望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半是甜蜜半是伤怀。这样的陪伴他已感到很幸福,即使身体孱弱也重燃了建功立业的勃勃雄心。他心中并不舍得澜星陪她去那个灾害祸乱的济州受苦,但更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锦华城,太子、素洁甚至是姨母都时时在暗处窥伺她,这太令他不安了。
澜星回去后即刻给景睿上书一封,言明两国共治的裨益,若是此番能将狄荆河治理成功,的确是惠及两岸百姓千秋万代的好事,言辞恳切,理法详备。
不过旬日之间,景睿就派使者亲自将回信交给澜星,回信中赞同两国共治大河的提议,已经命工部右侍郎陆启前往永州待命,信中又提及已擢升司马泓为永州都督。
她心中明白景睿此举完全是朝局人事所需,但他略有提及意在告知她此时应该舍私情,不负公器,尽量避嫌。要说自和亲以来,没有半分委屈之心那是假话,圣贤也未必能做到。
她捧着景睿的信哭了半日,何谓咫尺天涯陌路,泓是不愿再见她的。终于,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和子源踏上北上济州的路。当她站在山峰上望着茫茫一片汪洋,很快将那些儿女私情抛在脑后了。
两人刚到济州,州牧孟永安便设下盛宴为其接风洗尘,州中各郡守皆来赴宴。
子源当即勃然大怒,厉声高喝道,“孟永安!你身为一州长官,不思国家艰难,却只在官场陋习上做足功夫,各郡守竟也糊涂至此!来人将孟永安给我拿下,其余各郡守皆在本年考核中降禄,三年内不得升迁。”
孟永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哀求子源从宽处理。子源铁面无情,众人噤若寒蝉。忽然孟永安高呼道,“我有要事禀广安王,事关治水大事!”
澜星附在子源耳边低语一句,子源又冷冷说道,“将孟永安先带回行辕羁押,其余郡守作速回去,若是胆敢有逗留打探消息者,就地问罪!”
众人皆知孟永安乃太子的心腹大臣,他也多次冒险前往京中私会太子。今日这些郡守中哪些是太子的人,子源约略心中有数,澜星提议不让孟永安在州府上开口讲话,如此一来,这些急忙向京中给太子传递消息的人就无的放矢,让太子不知该从何处善后。
孟永安毫无名士节操,遇事吓得只求自保,将他所知萧子语的秘密据实相告,特别提及狄荆河历年来大堤修缮的猫腻。
晚间澜星、子源两人在行辕中秉烛夜谈,彻夜商议后续事务。澜星叹道,“初到济州就将州牧拿下,实乃一步险棋,萧子语如果反应迅速,说不定会掣肘治水大事。”
子源不以为然,“明知不可为也必须为之。并非我铁面无情,此威需立也。若不能威慑众人,治水中需调拨大量人力物力,只怕他们会推诿搪塞。我曾听闻一件事,孟永安应害怕聚众徭役闹事,从来都不敢征发超过上万的役民治河,所做无非是修修补补,近年来银子花了一把又一把,却毫无成效。为这些荒唐理由蒙蔽上听,此人实在该杀!”
澜星点头道,“据他的供词,不仅用人有误,就连修建河堤的材料也大有问题。守着最近符玉山中的大石不用,却舍近求远到西面掌月国边境运石筑堤,这肯定是一桩不可告人的秘密。萧子语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对你掌握的证据下手。”
子源唇边勾笑问,“你害怕了?”
澜星也笑起来,“又问我怕不怕,我看起来是个胆小怕事的女人吗?我们休戚相关,唇齿相依。你和萧子语终有胜负决断,我不能退缩,必须尽我所能帮你赢。”
子源听了此话,忽然神情黯然,“只可惜天不假年,不知我能不能撑到最后。”
“胡说!”澜星紧握起子源的手,想到初次在章含宫为他诊脉,就知他是元气衰竭之像,神医在世也无力回天。他温和雅致,笑容永远明澈,不负相托。“你身后不止有我,还有扶迎国还有白家,你一定会赢。”
“如果有一天我和扶迎国站在对立面,你如何选择?”这个问题藏在子源心中良久,他终是问了出来。
澜星凝视着子源,绽开笑颜,“想难倒我?这很简单,我只选择天道正义。”
子源反手又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揶揄道,“听起来很无情嘛!”
澜星打掉他的手,佯装生气道,“没错,只对你就特别无情!”她又抬头看了窗外说,“你脸色不大好,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你小憩一会儿,养足精神明日还要和陆启商谈治河之事。”
“你别走,就在这儿陪我一会儿好吗?”子源恳求道。
“好,我在这儿宽榻上歪着,你去内室安歇。”
子源心满意足地进卧房躺下,朦胧中似乎做了一个十分美妙的梦。
两国谈议的营帐设在狄荆河北岸的高塬之上。陆启站在营帐外,遥遥看见广安王车马辚辚驶来,赶忙上前迎接,拱手朗声道,“扶迎国工部右侍郎陆启参见镇国公主,见过广安王。”
澜星和子源下车简单回礼,三人进了营帐中。
“陆大人不辞辛苦,前来永州治水,我代济州百姓敬大人三爵酒。”子源说罢端起三杯酒一口气饮下,立刻脸色微红起来。
陆启大感广安王诚意,也连饮三爵酒,方才进入正题。陆启开门见山,展开两岸地形图指点道,“所为共治必是互利互惠之事,狄荆河北岸没有通渠,经年饱受旱灾,而南岸又洪流肆虐。广安王提出要在源头治理实在高妙,源头处建一座水堰,控制水流,然后再将此河分成内外两河,外河为主流入贵国济州境内,内河为辅流入我国永州境内。如此不仅能分洪,还能灌溉两岸平原,终成沃野。”
子源拍案赞叹,“陆大人果然高计!”澜星虽一直不喜欢陆启,但也需公正地承认他的确有工计之才。
三人又将两国如何征发用人,何处取材等细节一一商谈妥帖,已到晌午。陆启颇有难色道,“此处距离永州都督府不过半刻车程,今早都督夫人知道有贵客前来,特意嘱托陆某一定将公主和王爷请到府上用膳,微臣真是进退两难啊,请公主示下!”
“呵!傅云旗啊!她倒是热情好客地紧!为何不去?”澜星也不知为何来了兴致,跃跃欲试。
子源长叹一声,该来的也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