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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泓回席之后,又和诸位宾客大爵饮酒。傅云旗见他神色冷厉,也不敢出言相劝,只能由他去。
宴席结束时,司马泓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云旗坚持要用自己轺车将他送回大将军府,司马泰也只好另送薇瑜回府。
云旗和泓委身在这一方狭窄的车厢之内。轺车粼粼驶过郊外并不平整宽阔的道路,车厢摇晃颠簸,云旗的心也跟着摇曳起来。此时泓安静地靠在车厢一侧睡着,醉意朦胧中显得温柔,与平日简直判若两人。
云旗越看面庞越滚烫,心如小鹿乱撞,闭着眼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曲酒绵长的淡雅清香与男子气息混合在一起飘入她的鼻子中,让她不自觉地浑身颤抖。
忽然泓抓住了她的手,呢喃低语着,“阿星,你别走。”
傅云旗又紧张又羞涩也不敢退后坐回去,只得俯身弓腰任由他拉着。她没听清前面几字,只听清他让她别走,甜蜜温柔地回道,“泓哥哥,我不走陪着你。”
司马泓露出舒心的笑容,继续又说,“《桃花落》的曲子,你练好了吗?小叶笛……那片叶子……”
傅云旗听到此处,原本炽热的心一下凉了半截。虽然都是些语焉不详的醉话,但敏锐的直觉让她知道这些话肯定不是说与她听。她故意顺着话接下去说,“泓哥哥,我练好了,你想听吗?”
泓温柔地点点头,笑着说,“等……结束了……我们……一起。”声音逐渐低下去。
傅云旗听得不真切,心中泛起一片酸楚。她揭开马车的帷帘将头探出窗外,任凭深秋的寒风吹凉自己的一腔热情,眼泪就那样不争气地流下来。她不明白怎样才能抓住自己心爱人的一颗心?如此虔诚卑微,却怎么也换不来他片刻的驻足停留。
第二日清晨,澜星依照泓的嘱托前去东郊别馆拜会司马泰。既然是第一次登门,免不得要礼数周到,于是前去阳夏城繁华的西市闲逛,挑选一件称心如意的见面礼。
阳夏城的西市街道终年行人如织。此时虽然是一大清早,但街道上各色商铺饭馆茶楼皆已开张,幡旗招摇,小贩们清亮地叫卖张罗声充盈着宽整的街道。
傅澜星没有乘车辇,跟随着人群一起淹没在繁华中。她喜欢热闹。回想在北行宫的时光,那种孤灯夜下无限悲凉的年少岁月简直是一种折磨。
她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猛然抬头,看见路边一家商铺悬挂着“瑚琏商铺”的牌匾。她忽然回忆起几个月前曾在“瑚琏当铺”中典卖过自己玉牌的事。没想到阳夏城也有“瑚琏”字号的店铺。只见铺子外面挂着一面红布,上书一个大字:跌。傅澜星一阵喜悦:既然有便宜货买,岂不是美事一桩。
她愉悦地跨进瑚琏商铺中,伙计立即笑脸迎上来招呼,“姑娘,想看点什么货?自用还是送人?我们这吃穿用度应有尽有,只要姑娘你说得出,我们这里都有。”
傅澜星听伙计为了卖货夸夸大言,感觉十分有趣,笑问道,“今日什么货跌价最多?拿来看看。”
伙计一听斜睨着她打量一番,但面上仍是客气地说,“我见姑娘气宇非凡,绝对看不上那些跌价货。我这有刚从西域进来的青金石手串,和姑娘今天这身湖蓝色衣裙定是绝配。”说着就要去取这件货。
“不急不急!”傅澜星叫住他,“今日并未多带银钱,所以你还是先给我看看那些跌价货吧。”
伙计见她不为所动,立刻热情减半,但仍是耐着性子给她介绍,“麒麟菩提珠跌五、芳菲荼蘼扇跌五、花解语玉簪跌三、紫凰衫跌三、浣星纱衣跌五……”跑堂一口气说了几十样货品,记忆力实在令人佩服。
这下如何选择可让她犯难了。她只见过司马泰两次。一次是在傅云旗和凯丰的赛事上,第二次便是昨夜的宴席中。他与傲然的泓相比,的确更加风趣幽默,平易近人,带着贵族孩子天生的自信超然和与世无争的态度,秉持着安贫乐道的处世主张,游走于功爵蝇利的漩涡之外。
不过傅澜星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理解。他是个清醒自持的看客,反而会对很多事有更深刻的评判。他只不过恪守了作为一个朝廷重臣之幼子该有的本分与责任,不与大哥争锋,愉快地去做一个心无旁骛的少年。
想到这儿,她觉得面前这一堆货品中只有居延朝大画师子悭所作《游春图》最能趁得其心意。便让伙计拿出画来铺开,她细细查看一番,若是没有瑕疵,便要买下。
两人议好价钱,伙计正要将画卷收起,忽然二人背后传来一身“且慢”,傅澜星回头一看,只见傅云旗和司马瑶玉走进铺中。
两人只顾得上看画,竟没留意到站在一旁的傅澜星。
云旗颇为欣喜地说,“瑶玉,你快来看。这不是我一直在找的《游春图》吗?”
瑶玉说,“正是正是,我们几次来买东西,都没看见它呢。”便转头问,“伙计,这画多少钱?”
伙计面有难色赔笑道,“两位姑娘晚了一步,这位姑娘已经定下。”
云旗和瑶玉偏头一看,笑容顿时僵在嘴边。云旗悻悻地对伙计说,“她出多少钱?我比她高出两倍价钱买,怎么样。”
傅澜星不想惹事,平静地说,“小妹,这东西是我先看上的,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吧。”
瑶玉轻笑一声,将扇子掩在嘴边,附在云旗耳朵边笑着低声说,“听见了吗?她叫你小妹。”
云旗横眉冷笑道“小妹?我几时有这么个倾国倾城之貌的姐姐,父……父亲怎么从来没提过?”
瑶玉也在一旁帮腔,“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也没听谁提起过。”
云旗上前用手中的丝绢撩了画卷,鄙夷地说,“买画?一个村野匹夫也懂得赏画。伙计,你快说多少钱,不要在那叽歪磨蹭。今天若是让本姑娘不高兴,明天就让你关门大吉。”
伙计颇为迟疑上前去收画,傅澜星挡住他的手,“云旗,你若再敢对我出言不逊,别怪我没有手下留情。”
云旗大笑,“你以为昨日一场宴席就能让你认祖归宗?被遗弃就是被遗弃。”忽然云旗又换一副冷厉神情凑近她说,“我劝你别和我争,反正将来都是阶下囚,留这些身外之物何用。你母亲□□……”
“啪”地一声脆响,傅澜星利落地甩给她一个耳刮子。
这巴掌力道不小,让云旗踉跄几步,她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吼道,“傅澜星,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说着就要扑上去和她纠缠。
傅澜星不可思议她竟如此任性蛮横,在外不顾礼仪简直有损皇室颜面。随手抄起那堆货品中的一支长剑带着剑鞘将她抵住。
傅澜星用了内力,傅云旗被挡得不得上前一步。
瑶玉见傅澜星武功内力均在云旗之上,若真动手,云旗怕是要吃亏,便恐吓道,“你最好别伤到云旗,否则我大哥定不会饶了你。知道我大哥是谁吗?车骑将军司马泓。扶迎国第一高手!”瑶玉拉高声调声张道。
“我管他是车骑将军还是车马将军,搬出谁来也不好使!”傅澜星觉得她俩人幼稚可笑,实在无可计较,手上稍一用力,剑鞘就将云旗弹了出去,跌坐在几步之外,“《游春图》给你,但以后若让我再听到你有诋毁我母亲的言辞,一定会让你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虽说你不认我这个姐姐,但我也免不得多嘴嘱托你两句,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不要给傅氏先祖抹黑。”
瑶玉赶紧上前去扶傅云旗。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公子丰神俊朗,长身玉立,唯有脸色显得苍白。此人正是东隅国二皇子萧子源。
萧子源身后站着一位绿衣女婢爽利地对伙计介绍道,“这位便是二皇子,今日我们偶然路过此处,便进来看看此铺生意如何。”
伙计一听是瑚琏商社的少东家光临,毕恭毕敬地将众人迎进去。萧子源示意他无须多礼,沉稳严肃道,“做了多年的生意,竟然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快将这幅画包好递给这位姑娘,另外将那串青金石手串送给姑娘以示赔礼。”
“是是是,属下无礼无礼。”伙计手脚麻利地将两样东西包好递到傅澜星手中。
傅云旗见萧子源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帮衬傅澜星,这摆明是故意让她尴尬难堪,强龙难压地头蛇,她强忍一口恶气,给自己圆场道,“这间破铺子竟然还跌价卖子悭的画,分明就是赝品。瑶玉,咱们走!”
傅云旗和瑶玉满腹怒火离开了商铺后,傅澜星连忙上前拱手施礼道,“多谢萧公子从中调停,云旗妹子实在顽劣……委实丢人,有机会再好好训斥她一番。”
萧子源对其中原委都了若指掌,见傅澜星还在极力维护扶迎国颜面,也不拆穿,温和地说道,“还望公主别在意萧某管了您的家务事,僭越之处请海涵。”
傅澜星粲然一笑道,“我买下这画就好,至于这手串太贵重,澜星不能收。”说完将装手串的匣子递给伙计。
“既然如此,萧某便不强求。”
傅澜星对这位萧二皇子印象越发好了,他言辞坦率真挚,和他交流总会觉得如沐春风,让人身心放松。
澜星带着画离开瑚琏商铺后,萧子源身后那位绿衣婢女名为映秋地说,“恕奴婢多嘴,主人今日不该管这桩事,免得又在东宫那里落下邦交忌讳的口实。”
“我倒颇为欣赏澜星公主的行事做派。两方对峙终有结局,一味忍气吞声倒可能失去先机,我们也应该“积极”些才对。”萧子源遥望着澜星远去的背影感叹道。
在西市耽误多时,傅澜星便乘车撵赶在晌午前匆忙来到东郊别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