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泓离开罗桑镇后,打算南下回王城阳夏。他出客栈后,就警觉地感到从云梦镇起一直跟踪自己的一群人忽然调转了方向,似乎打算离开罗桑镇。他若再不出手阻截,只怕会让这群贼人逃之夭夭。他准确判断了他们的路线后,抄了一条近路将几个人堵在一条寥无一人的空巷中。
“几位朋友为何一直尾随于我?”泓抱拳行礼,但浑身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几人迟疑少顷,纷纷摘掉面罩,向他跪下行礼。领头的侍卫说道,“我们几人都是大司马大将军的暗卫,将军有令让我们保护大公子。”说罢解下随身佩戴的大司马府令牌递给泓验看。
原来是父亲身边的侍卫,泓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问道,“你们从何时开始跟着我?”
“从去年初冬您潜入掌月国刺探敌情开始。但中间有一段时间将大公子跟丢。我们派了好多兄弟沿路寻访,直到今年初春才发现您在云梦镇,然后一路跟您来到罗桑镇。”带头的侍卫将这近半年他的行踪做了简单的勾画。
泓点点头,本来还疑惑从云梦镇到罗桑镇这一路应该是荆棘密布,危机四伏。但一路走来,除了路途艰辛外,倒也没和夏小兴的仇家相遇,想必是父亲的侍卫一直在暗中保护。
泓问,“今天为何又突然不跟了?”
领头侍卫解释说,“大将军传信来说,朝中有变需归,我们知道大公子目前人身安全,因此决定先回阳夏复命。”
泓急切地问,“发生何事?”
领头侍卫面有难色,半晌才道,“大将军并无言明,或许牵涉到阳夏城的风云。”
泓沉吟半晌说,“我也正要回王城,事不宜迟,我和你们一道赶回昆吾大营。”
泓和几名侍卫星夜兼程,用了十五日便从罗桑镇回到了昆吾大营。昆吾大营是卫护阳夏城的四大军营之一,由当朝大司马大将军司马良统领,在阳夏城南五十里安防扎营。
扶迎国先帝傅青云晚年得了重病,时常糊涂健忘,不能自理朝政。于是丞相梁伯昭、御史大夫王天宁和大司马大将军司马良三人逐渐成为斡旋朝廷军政的柱石人物。梁氏和王氏、司马氏自前朝时便是世家望族,王、梁、司马三氏更是倾力支持扶迎国立国的氏族,因此世代高门重爵,权倾朝野。司马氏及至司马良一代凭借无上军功深受傅青云信任,官至大司马大将军一职并兼领昆吾大营主将,统领扶迎国军事大权,在三军中威望极高。
泓不顾沿途风尘仆仆,到了营地后没有做任何休整,下马就直奔大将军账中。
司马良半年多没有泓的音信,一度还曾听闻他或许已经不在人世,几欲病倒。征战多年,曾踏过无数尸骨如山、血流成河的战场,他的心早已坚如铁石。如今见他虽然面容疲惫,皮肤黝黑,不复往日风度,然而却平安归来,此刻他不再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只是一个父亲,不禁眼圈发红。
他快步上前抱住了泓,用力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声音略带颤抖地说,“泓儿,回来就好!我和你母亲实在担忧。”
司马泓跪下给父亲磕了三个头,“孩儿不孝,让父亲母亲替孩儿担心。”
司马良望着儿子感慨良多,“自从你被先帝降职,赋闲在家,为父知道你虽然在朝堂上销声匿迹,对朝堂和军中的事讳莫如深,但并未从此消沉,每日晨昏定省、读书习武,结交游侠壮士。我本以为借此次刺探掌月国军情之事,如若可带回有价值的情报,可以让你重返朝堂,没想到先帝竟然驾崩了,你也杳无踪迹,是为父操之过急,思虑不周啊。”
司马泓说,“父亲切莫自责过深,我只是在边境被人设下埋伏,受了伤……”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辛亏有好心人帮助,才得以伤愈。”
司马良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心怀感激地点了点头。
司马泓问,“我听你传信给暗卫说朝中有变需归,到底是何大事?”
司马良慈祥的面容立即挂上了严肃的神情说,“探子来报,梁皇后目前正在秘密集结兵力,预备诛杀齐王傅景睿,拥立景王傅景元为帝。”
司马泓大惊失色,“梁皇后竟然要谋逆!”
司马良不置可否,思索片刻说,“自古成王败寇,如果兵败可被定论为谋逆罪;如果功成,那么史书可载此举为勤王清君侧。”
司马泓听父亲的语气,一时琢磨不出其立场,试探地问道,“父亲是否已经有了选择?”
司马良心中的确有些不宜尽早言明的隐情,在此紧要关头,手握重兵即可助人,亦可自毁。阳夏城的政治军事各方力量盘根错节,泓虽然有所历练,但毕竟心高气傲,刚正不阿,如果告诉他自己此时的打算,不仅不会得到帮助,反而会失去他。随即否认道,“这场夺位风波甚至蹊跷:先帝驾崩之后,傅景睿却迟迟拿不出传位诏书,内侍总领姚武德也不知所踪,梁皇后在朝中经营多年,当然不甘一切付之东流。如今拱卫京畿的四大营的主帅都成为两派争夺的对象,目前还未看出端倪。但老夫深受先帝赏识,结草衔环无以为报先帝大恩,唯有为扶迎国尽忠。就目前两位皇子来看,傅景睿朝气蓬勃、睿智果敢、虽说略有骄奢淫逸之风,但颇有帝王统御之术;傅景元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如果继位,梁皇后势必摄政。扶迎国或许要……”
司马良没再接着说,司马泓理解地点点头,父亲在政治漩涡中依旧都能秉持世俗的公正之心,他颇为敬佩。
司马良又说,“为父安排人手留意梁氏动向。近日果然有所动作,先帝驾崩后,那枚失踪多日,能调动京畿大营的虎符出现。另外,禁军首领梁贤璋近日频繁出入神策营,虎符若落入梁氏之手,一旦神策军被调动,那么其他大营也将不可避免。”
司马泓按此思路分析道,“消息如果可靠,如此,再加上梁贤璋所掌握的禁军算在内,梁皇后此战必胜。”
提到梁贤璋,他立刻想起缘溪村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当他看到夏小兴失魂落魄地离开,担心她的安危,随即又赶回缘溪村。他赶到时,正碰上梁贤璋带人离开。当他站在乐游坡上看到一片汪洋的火海,他一路狂奔到夏小兴的房子,将她从炙热的地狱中硬是拖了出来。夏小兴到底和朝中的风波有何联系,他原先没有参透出来,如今也没有时间去想。
司马良打断了他的思绪,继续问,“泓儿,你可愿意带将军府的死士前去设下埋伏,拦截虎符,粉碎梁氏的阴谋?”
“孩儿愿意为父亲分忧。”司马泓没有丝毫犹疑。
司马良将虎符可能出现的时间地点详细告知,并叮嘱他万分小心,司马泓领命退出了主账。
待司马泓出了营帐,司马良疲惫地靠在榻上,意味深长地感叹道,“傅氏之乱局才是我司马家的大幸啊!”
司马泓连夜赶回阳夏城大司马府。第二日上午和久未见面的母亲叙了半晌话,下午就着手安排后日行动的部署。司马泓平日素来干练,不喜拖沓,不过半日就将首选、备选方案和计划路线安排妥当。到了晚饭时间,司马泓拗不过二弟司马泰的热情邀约,一起出城前去鼎中楼为他接风洗尘。
鼎中楼坐落于阳夏城西南方向芷水河畔,楼高十八丈,装饰得富丽堂皇。虽说阳夏城中亭台楼阁颇多,但鼎中楼却名声非凡。它前瞻宽阔的芷水平原、后枕雄伟的层峦叠嶂,是最能体现出扶迎国睥睨万方的气象。先帝傅青云生前爱来此处登高远眺,吟诗作赋,于是命工匠在顶层金风台建造出几间房屋。后来先帝下旨允许朝中皇亲贵胄皆可来此游乐,阳夏城中许多附庸风雅的贵族、高粱纨绔从此便趋之若鹜。
泓泰兄弟一母同胞,最是亲密,但性情截然相反。司马泓醉心沙场,性情中正耿介。司马泰机敏圆滑,对阳夏城一应声色犬马营生了如指掌。他和司马泓进了鼎中楼,掌事立即亲自迎接,满脸堆笑地寒暄道,“司马公子,您可是好久没驾临鼎中楼了。”
司马泰边走边和过往的熟人拱手致礼,向掌事吩咐说,“我和大哥今日来此小酌两杯。今夜月明星朗,给我们安排在金风台的云海斋。”
掌事一听,面有难色,搓着手掌小心翼翼地回话,“云海斋是极好,但是今日已有客在,您看……”
泰一听脸就垮下来,正想责难,泓劝住说,“你我兄弟许久未见,只是来浅饮两杯,坐坐便走,随便什么雅间都行。”
掌事一听立即在前面带路引他们上了金风台。
司马泓进了房先未落座,他走到窗边挑起了竹窗。窗外立刻扑进一阵撩人心弦温暖的风。今夜月华如练,将半山腰参天的古木照出翠绿的色彩。夜风吹过,树冠茂密的枝叶发出如海浪般的哗啦声,枝叶的波涛从眼前快速飞向远方黑黢黢的夜幕中。
泓暗叹:山林之声犹在耳边,只是曾相伴行走的人却不知身在何处?何时再见?自己还能不能认出她?
隔壁不时传来喧哗嘈杂的人语,司马泓皱了皱眉,将竹帘放下,感叹道,“这儿的美妙已不复往日。”
司马泰攥着茶杯,轻啜了一口,点点头。两人一边饮茶,司马泰一边简明扼要地概括了近半年阳夏城的形势,分析了邻国东隅国和掌月国下一步的动向。
司马泓安静地聆听,等他说完问道,“这些都是父亲告诉你的?”
司马泰说,“也不全是。虽然父亲总是骂我不务正业,每日和那些浮浪子弟厮混在一起,可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就有消息。很多事情如果只听片面之词,或许会误判。将一件事的不同侧面都了若指掌,才能客观公正地概出全貌。”
司马泓满意地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将不务正业说地如此冠冕堂皇。”
司马泰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耳朵,笑着说,“长兄谬赞了!”
司马泓说,“从父亲的安排看,他似乎是支持齐王殿下的……”
“等等……”司马泰打断他的话,屏气凝神似乎在听辨隔壁发出的喧哗之声,司马泓也听到了隔壁云海斋有人在争吵。
“不妙!好像是薇瑜妹妹的声音。”司马泰立刻起身冲进云海斋,司马泓紧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