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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山雨欲来狂风满楼,黑云压城颜府欲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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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杨阁老重新出山,被肃王迎到王府没几日,就传出了英国公府和衍圣公府结亲的消息:睡莲的手帕交好友张莹即将在金秋十月嫁给孔家嫡支的孙子。

    松鹤堂里,颜老太太前所未有的神色凝重,布满青筋和老人斑的手磨蹭着大红烫金请帖,是请颜府参加孙女张莹的婚礼,这个请帖是英国公太夫人亲自执笔写就,这倒不是颜老太太对那位深具简出的太夫人字迹有多熟悉,而且是请帖的下方,盖着一个篆体私章——桃园主人。

    这桃园主人便是太夫人还是风华正茂英国公夫人时惯用的私章,那个时候,她每年春天都邀请京城出挑的闺秀去桃园赏花作诗,请帖上便有这个印记,京城闺秀们都以得到英国公夫人的请帖为耀。

    而颜大小姐丧命正是因为在最后一次桃花诗会上得到“金陵十八钗”之首的赞誉而命丧玄武湖,从此以后,英国公夫人便不再举行桃花诗会,这桃园主人的私章便成了绝唱。

    如今,已成为英国公太夫人的她,然在写给颜府的请贴上用了这个私章,别有一番用意。

    大红烫金请帖在颜五爷和颜九爷手里转了一圈,最后又还给颜老太太。

    颜老太太问道:“你们可都明白了?”

    穿着蓝色道袍、头戴黑纱方巾的颜五爷说道:“英国公太夫人是给我们颜家示警。”

    颜九爷刚从东城兵马司赶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双袖襕蟒道袍、头上还戴着将巾,道袍上的五彩织金通袖云蟒呼之欲出,九爷原本还有佩剑的,方才进门的时候,解下来给小厮抱着了。

    颜九爷说道:“前几日孩儿听闻英国公府和衍圣公府结亲的事,就觉得有些纳闷,衍圣公孔家最是严谨按照礼法行事的,怎么会仓促结亲?再细想时,昔日父亲扳倒杨阁老之时,英国公府暗中也是出了力的,如今圣上御驾亲征在千里之外的西北,皇长子肃王监国,就迫不及待的请外祖杨阁老出山,恐怕是英国公忌惮杨阁老,就如此仓促的孔家结亲,即便是以后——。”

    颜老太太和颜五爷神色皆是一凛,颜九爷看在眼里,继续说道:“衍圣公孔家是真真千秋万代的大家族,他们的家族力量肯定可以庇护英国公府十小姐,而且,万一英国公府有难,说不定衍圣公也能出面调停一二。”

    衍圣公孔家因其祖先孔子是天下读人拥护的家族,无论朝代更替,无论谁是上位者,都不可能动孔家分毫。

    颜老太太叹道:“九儿说的不无道理啊,英国公府十小姐何等尊贵,太夫人最宠这个孙女,昔日听闻五皇子赵王想求娶为王妃,被英国公婉言谢绝。如今衍圣公府那位虽然是嫡支嫡出的孙子辈,但毕竟是旁支了,早晚都要分出去,所以十小姐算是仓促下嫁啊,英国公府可能真是打算将掌上明珠放在衍圣公府羽翼之下。”

    颜九爷见兄长和嫡母都神色紧张,不由得出言安慰道:“孩儿刚才是往最坏的方向说,或许——或许局势并没有那么坏,肃王监国,他也需要一个政坛元老指点迷津,况且,圣上一旦将鞑靼驱除出境,便会立刻班师回朝。”

    颜五爷缓缓摇头,说道:“九弟所言并非危言耸听,若说杨阁老最恨的,应该还是一手将他赶出内阁的父亲了,一条恶狼即使再关上十年,他依旧不会成为温顺的家犬,如今这条恶狼被肃王放了出来,恐怕昔日和父亲一起推倒杨阁老一派的人,或多或少都要被这头饿狼咬一口。而首当其冲的,是我们颜家。”

    颜九爷点头道:“五哥说的极是,愚弟觉得,一旦杨阁老咬死咱们颜家,肃王恐怕还会推波助澜——西城颜府的曹康妃最得皇上宠信,生下齐王和福成公主,这对皇子皇女又深得皇上宠爱,五哥在翰林院又是齐王的讲经师傅,再说了,西城颜府大小姐嫁给了魏王,恐怕肃王早就对咱们颜家心生耿介了,西城颜府虽然是我们早就出了五服的亲戚,可毕竟是同宗同族的。”

    颜老太太频频点头,说道:“是啊,一笔写不出两个颜字,当初你们父亲临终前百般叮嘱不要卷入皇子立储之争,可是那时小曹氏还没进宫、魏王妃还没出娘胎,如今在外人看开,什刹海颜府和西城颜府还是一体的。”

    “齐王虽然还年幼,魏王却是已经在外面开府的亲王了,魏王妃又是齐王的表姐,恐怕皇上当初赐婚,也是想要魏王庇护齐王这个幺儿吧。”

    颜老爷子这一支虽然百般避让,不参与立储之争,可是因为颜如玉成了魏王妃,而被动拖进了争斗,迟早会是肃王的眼中钉。

    说到这里,颜氏母子三人顿时觉得危机四伏,圣上一天不班师回朝,颜家就是待宰羔羊啊!

    颜九爷想了想,开口问五爷,“五哥,不知您的那位学生、泰宁侯五少爷陈灏是否能帮忙调停一二?他以前是我们颜氏族人的养子,现在也算是肃王的小舅子。”

    泰宁侯太夫人所出的大小姐是肃王妃。

    没等颜五爷开口,颜老太太先驳了九爷,说道:“恐怕不成的,泰宁侯府太夫人曾经几次暗示想要把睡莲和陈灏撮合成一对,被我和你五哥婉拒了,如今虽然明面上没什么,可是这个太夫人肯定会对咱们颜家有些怨言,她没有亲儿子,亲女婿肃王是太夫人最大的依仗,陈灏能顺利认祖归宗,在泰宁侯府立足,也是这位太夫人一手操纵,哼,陈灏本身就是个傀儡,他能为颜家做什么?不过——。”

    颜老太太突然眼睛一亮,意味深长的看了颜五爷一眼,颜五爷立刻明白了颜老太太的意思,一时间脑子里天人交战,左右为难!

    颜老太太慢悠悠说道:“如果能够如了太夫人的愿,将睡莲嫁给陈灏,那么我们颜家也算是个肃王有亲的人家,借着这门亲事,颜家可能会渡过这一劫——。”

    “此事万万不可!”颜九爷突然出言打断了颜老太太的话。

    颜九爷这个庶子向来乖顺,从未出言顶撞嫡母颜老太太,今日突然为了这门亲事失态,颜老太太和五爷甚为吃惊,颜老太太更是忘记生气了。

    “孩儿莽撞了。”颜九爷先是跪地请罪,而后说道:“陈灏是五哥的学生,人品学问肯定是上上之选,可是我们颜家现在面临最大的危机,不是皇子夺储,而是宿敌杨阁老东山再起,他心怀恨意二三十年,一旦有机会反扑,他会忌惮一个入政坛不到两年的陈灏而罢休吗?”

    “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我这个做叔父的,实在不愿意看见睡莲这孩子在夹缝中挣扎求生,将来夫家和婆家都不能容她啊。”

    “大胆!”颜老太太气得嘴唇都发白了,她捶着黄花梨炕几怒道:“你是说,我这个做祖母的狠心卖孙女求荣!不顾睡莲死活吗?!”

    “母亲误会了。”颜九爷跪地磕头道:“颜家每一个子孙、无论男女、无论嫡庶,都是在颜家的庇护下长大,每一个人都有责任为保全、光耀颜家而付出所有!如果将睡莲嫁给陈灏就能保全颜家,或者舍弃我的亲闺女琪莲,孩儿当然会支持,绝不皱一下眉头。”

    “可是按照如今的局势,即使睡莲像英国公府那位十小姐一样仓促嫁过去,咱们颜家能够避祸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况且,杨阁老若是那种宽宏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当年我们大姐何至于惨死玄武湖?!”

    最后一句话如一记重锤打在颜老太太,尤其是颜五爷的心头!

    颜五爷四十多岁的人了,当场落了泪,他哽咽的跪在颜九爷旁边,说道:“孩儿也不同意这桩婚事,陈灏这孩子虽好,但家族利益大于一切,孩儿不能冒这个险,将睡莲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好好好!”颜老太太气得身子直颤,怒道:“你们都深明大义!都是是慈父!只有我这个老太婆目光短浅!自私透顶!”

    颜五爷和颜九爷连连磕头道:“母亲息怒,如今大难当前,母亲还要主持大局,都是孩儿们不孝、没有本事保全颜府。”

    颜老太太怒极了,反而平静下来,说道:“都给我起来!颜家是在你们父亲手里中兴起来的,我若是任由他人宰割,将来如何有脸去见你们父亲?!”

    颜五爷和颜九爷相携站起,这一次他们没有坐下,而是恭敬的站在一旁。

    颜老太太先问颜九爷:“你南京的大舅子在魏国公麾下当差,听说刚升了卫所指挥使?”

    “正是。”

    颜老太太说道:“你大舅子的嫡长子马上就要成亲,借着这个由头,你叫沈氏带着琪莲和康哥儿去投娘家哥哥吧,等京城风波平息再回来。”

    颜九爷的岳丈岳母这两年相继去世,他素来和大舅子关系亲密,南京远离京城风波,而且大舅子有魏国公庇护,应该不成问题。

    颜九爷顿首道:“孩儿听从母亲安排,这就要沈氏收拾箱笼。”

    “别大张旗鼓的,就当平时走亲戚的样子就成,没得打草惊蛇。”颜老太太又转首问颜五爷,

    “听莫氏说,亲家福州那边来信,说宁祥的岳母身子不好,也就是今年的事了?”

    颜五爷道:“您的意思,是叫宁祥从翰林院告了假,和韦氏一起远去福州避一避?”

    “不仅仅是宁祥,连宁瑞也跟着他哥嫂一起去。”颜老太太冷冷一笑,道:“一旦京城有变,安宁公主和淮南伯恐怕只能庇护出嫁的品莲了,一个出嫁女碍不了什么事,可宁瑞是男丁。”

    颜五爷觉得老太太思虑周全,便忙不迭的应下了。

    颜老太太又对颜五爷说:“大房的玫儿不能再留在燕京,乘着沈氏带着一双儿女去南京,顺道把玫儿也稍带去扬州找你大哥,他在扬州为官多年,又是东平郡王的女婿,你写一封密信,让玫儿交给她父亲,看他能不能想什么办法让颜家渡过这一劫。”

    颜五爷应下,颜老太太道:“好了,你们赶紧去办,越快越好。”

    两兄弟退下,临出门时,颜老太太突然叫住了颜五爷。

    颜五爷顿住,回到佛堂。

    “把门关上。”颜老太太道。

    颜五爷关门,垂首道:“母亲还有何吩咐?”

    颜老太太讽刺一笑,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嘲笑颜五爷,说道:“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瞒着我吗?老爷子当初碍于两位皇子,没能将杨阁老赶尽杀绝,想来早就料到可能会有今日之患,他必定想过避祸之法,呵呵,老爷子一生都不相信我,真正关系紧要的,他从来不和我说。”

    “老爷子临终之前,他和你长谈过一个时辰,是不是已经将此事告知于你?”

    颜五爷脸色巨变,讷讷不得语。

    颜老太太冷笑道:“大房、九房两个庶支、还有你兼祧的莫氏一房已经有了去处,只剩下两个嫡脉,你刚才提都不提,恐怕早有打算吧?”

    作者有话要说:嫡支、旁支、庶支,天壤之别。避难形式都不同。

    图为颜九爷穿着双袖襕蟒道袍、头戴将巾的造型,可以遥想当年颜九爷卫阶之貌时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