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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越王勾践尚且卧薪尝胆呢。表小姐便咬着发紫的嘴唇苦笑。
她痴痴地守在好景轩前头,好不容易见他进来了。他依然穿着昨日嫩黄色的描金边的长袍,只不过未曾靠近,便能够他身上闻到奇怪的味道。又看他,一张俊脸上,两只眼睛下头都有一分青影,衣裳都穿出了落拓的味道。
她毕竟是十八了,也不是那等单纯的少女,心中便想到昨晚上表哥与别人锦帐里翻红浪,不禁泪盈于睫。
“表哥!”她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哀哀叫道。
“表妹!”
吴景在外头吹了一夜的冷风,心情本来就不甚好,一见着这表妹,便脸上更有些不好看,“小春你不好好地服侍着娘,怎么到我这里来?”
两人进了屋子,早有丫头下去倒了水上来。手里捧着苦涩的茶水,李春宜的眼泪就生生地掉了下来,滴进了茶盏里头,发出不容错认的声响。也引得不耐烦的吴景都抬起来头看了她一眼,“你哭了?”
她等的就是这么一声。
眼泪不用花钱。不要命地往下淌。“表哥,我心里头难受……”
吴景虽然上前一步,吩咐丫鬟去准备了帕子,替她擦了眼泪,面上却也没好过半分,“好好的你哭什么?娘怎么你了?还是你表嫂又惹你不痛快了?”他心中已猜到她的来意,便感觉很不舒服。如果今日来管他的是王翠蓉也便罢了。这表妹怎么管到表哥的屋里头了。现在都还不是屋里人呢。
“表哥!”李春宜不是傻子。见他这样子,虽然讨厌他身上的味道,可也努力凑了上去。吴景猝不及防,便被搂住了,“表哥,我知道我傻,让你不开心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昨儿个春宵一宿,外人以为吴景多么风流。吴景也不想辩解些什么。这种事情越描越黑,横竖他心中也不觉得嫖-娼是一种耻辱。男人嘛,谁没有那点子经历。他不是不想,不是不愿,只是不能够。
一想起王翠蓉的脸,他便不能够。
当初的患难夫妻的感情,又有什么东西可以比拟?
那时候刚刚出去卖胭脂,连铺子也没有,只有在那街上摆个小摊卖。他们的胭脂好,生意便渐渐地好了。可是那失了生意的胭脂铺子哪里肯放过他们?
那时候,对着底面上散落一地的胭脂盒子,还被那些个恶霸踩了好多脚。两人好不容易研制成的心血被人这样践踏,纵然吴景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到底也控制不住,对着王翠蓉嚎啕大哭起来。
家里生计艰难,好不容易能够按时吃上饭了,却又遇到这么一遭。这世道,便是欺负他们穷人的吗?
王翠蓉也是哭。他知道,王翠蓉比他更难做。尽管有他帮衬着,他娘见到王翠蓉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今儿个出了这样的事儿,挨打受骂的肯定又是她。可是她的哭却是无声的,一边哭,一边跪在地上捡起了那些个已经破破烂烂的盒子。
“没用了!”他见她这样,更加恼火,“都坏了,没有用了!我们今晚又没钱买米了!”
她却恶狠狠地从他手里夺回来盒子,一边流泪,一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景哥,我王翠蓉不认命!我不认命!我不信,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最后的半句话却已经失了力气了,更像是无奈的慨叹。
那时候灰蒙蒙的傍晚的后街,北风萧瑟里头,衣衫破败的少女用冰凉的手指头抓住他的手。笑容惨淡。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起来了呢?她的表情再也没有了在贫困里挣扎的狰狞,再也没有为了喂鸡捣汁的走路蹒跚,再也没有了,对上他的明亮的不服输的眼神,那眼神里说着,“景哥,虽然我是女人,但我不比你差。”
她这一辈子,都不肯服输,却在现在,变成了这温柔又驯服的模样。他本来以为自己喜欢这样的,可是看着面对这柔情又顺从的表妹,他却平生第一遭产生了厌烦的情绪。她这样逼迫他。用她的眼泪和温柔来逼迫他。逼迫他给她一个名分和未来。
这与翠蓉是多么不相同。
可是他有什么欠她的呢?
“小春,我是你的表哥,自然不会不管你的。”他不耐烦地承诺。
可她要的不是这个!
“你有什么想头,都去找你表嫂去!家里头这些事情,都是你表嫂做主。”纳妾这种“小事”,当然是由主母决定。
她被赶出来了!虽然他说的叫丫头素云送她出门。可这不是赤-裸裸地赶她了吗?
她本以为,表哥去嫖了娼,心里头也许对她有点愧疚,她流几滴眼泪,便能多得些好处。哪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要她去找表嫂,先头陈家亲事那一出,不叫她恨死自己就罢了,还能同意自己进门?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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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等了又等。他睡了一觉起来,问起素云,“没有人找我吗?”
素云摇摇头,心中不知道这位爷脑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倒像是期待有人来找他似的。
素云想不到的是,自己想的正巧对了。这吴景觉得,表妹都能听了消息过来闹一番,他的妻子肯定也听说了这回事。他都已经想好,要怎么回答她。只要她问一句,他便告诉她,他没有做对不住她的事情,他心里头还是只要她。
可是都月上柳梢头了,寿喜堂里头,吴老太太都派人叫她宝贝儿子去用饭了,这翠微居里头还一点响动都没有。吴景心中气苦。素云连忙上前对紫苑赔笑道,“大爷今儿个在外头用了饭了。心中觉得腻,就不想吃什么。晚上我们小厨房替大爷做点银丝鸡汤面也就罢了,烦请紫苑姐姐劝老太太不要担心。”
吴景在床上,气得又转了个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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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居里头,王翠蓉却已经连饭都吃得无味起来。叫金枝将饭菜撤下,又沉思了会儿,便对金枝笑道,“金枝你说说,汤先生说的提议好吗?”
金枝捂嘴笑道,“主子心里必然有了计较,又何必要奴婢多嘴?”
汤淳说,这两年,崖城换了新的知府,眼见着越来越富庶了。他们正好可以将铺子开去那里。加上知府太太每年都有好几次派人过来采买他们吴王氏胭脂铺的胭脂水粉,也曾撂下话:若是你们想再崖城开铺子,可一定要算我一股。有地方最高长官的太太的一份,这生意还不是顺风顺水的?
这个橄榄枝,不由得王翠蓉不心热。
只是……“现在大爷刚刚回家,主子就出去外头做生意,这样好吗?”
妇德什么的,早就不在金枝考虑范围。但是作为忠仆,她总关心主子与大爷的夫妻感情。眼下里这表小姐上窜上跳的,主子又跑了出去,这后院里可不都是这表小姐的天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