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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淳平时是个害羞的人。看上去老实又腼腆。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李春宜还没觉得怎么样,自己却已经臊得厉害。
他心中恨她这么不自重,让他为难……却又笨嘴拙舌的,苦恨说不出更加绝情的话。
“汤先生……”见他这就要走了,李春宜连忙哭起来,“汤哥哥……”
只是他到底顿了顿脚,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春宜愣愣地坐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头,眼泪哭干了又流下新的。
她伏在桌子上。桌子冰冰凉凉的,她做了一个梦。
那是大婚之夜。她以为自己是那新嫁娘,拉扯了丫头给自己戴绢花,描画胭脂,眉目如画。可是描画着描画着,就泪如泉涌。
那是新婚之夜,却并不是她的。她的表哥要成婚,可是新娘却并不是她。
“那王翠蓉有什么好?表哥你为什么要娶她?”
她记得自己满脸的眼泪。她狠狠地抓住他的手,像要把指甲嵌入他的肉里去。那样对她好的表哥,怎么可以这样背弃了她呢?
她记得他满脸的无奈,“翠蓉是我自幼就订下的妻子……”
他那样好看的一张脸。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新房后面的花园里,栀子花开得凄婉。虽然她爱的是芙蓉,表嫂爱的却是栀子,那样廉价的单调的花,放着恬不知耻的香气。
她知不知道,她的幸福,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绝望上面?
这样好的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娶王翠蓉呢?王翠蓉不是不好。她再好也不关她的事情,可是她怎么夺走她的幸福呢?
表哥爱的是她!她不就是吴家的童养媳吗?她才是这家里头正儿八经的表小姐!
“表哥不准去洞房!表哥你要娶我的!”
……
她的头一阵阵地发痛。她甚至都忘记了,她当时都说了什么话。她只是记得第二天他就走了。留下一封信,说去外头做生意,然后五年了,再也没有回来。
李春宜是那种很难伺候的人。不管你做什么,总是没办法令她觉得尽善尽美。
所以当吴少奶奶拿着陈二公子的名帖与吴老太太商量时,吴老太太都难得地对她平和了一会儿。
“虽然你对你表妹没安啥好心……不过她的确也欠教训。”这就是吴老夫人对于这件事情的评价。
“你们这些女人,当初大郎在的时候,一个个都像苍蝇见了臭肉似的围上去,现在大郎不在家,又一个个都耐不得寂寞了……”
吴老太太冷笑一声。眼眶处显出了很深的皱纹。
她喝了一口莲子羹,又“呸――”地吐了出来,差点溅到王翠蓉身上。“你们这些小年轻,都说什么情啊爱啊,其实爱的不过是钱和男人罢了。”一想到自己五年生死未知的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若不是你们,大郎至于现在还不归家吗?你们最好都死了,你们死了,大郎就立刻回来陪我这个老婆子了……”
一边说着,一边觉得自己老泪纵横。
知会过了,也便罢了。
翠蓉吩咐金枝道,“约陈家太太与我喝茶吧。”想来陈家太太也不会有什么意见――陈二少爷不过是个庶子,才能平平,还是个鳏夫,前头还留了个女儿的。能娶到李春宜那样的美人,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与陈太太交流果然非常顺当,茶楼自然是在自家开的聚宝楼。走出茶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小厮去套马,汤淳忽然从前头走了过来,揖了一个礼,神色晦暗难明,“少奶奶,有大爷的消息了。”
盛夏的时节,蝉鸣声焦躁得要命。翠蓉得要不停地拿手绢去擦汗才能保持心情平静。她没听清,下意识地再问了一声,“你说什么?”
“……我说……有大爷的消息了!”
“哦。”擦脖间的汗水的动作丝毫未受影响。汤淳的心中大定,连语气都带了自己都不知道的轻快,“胭脂铺的李掌柜说,他去广州贩货的时候,见到了大爷。大爷说,他出海赚了一些钱,现在一切都收拾妥当了,最早十月份就能回来了。”
他屏息静气。
因为天气热,她穿得并不多。薄薄的绸缎包裹住她丰满的身材。她的胸-部随着她的呼吸一鼓一鼓的。他不禁羞愧地低下头去,仿佛见到了了不得的大秘密。
他等她回复,她却许久不说一句话,最后只叹了一口气,坐上马车走了。
以为已经死掉的人,忽然回转过来,告诉你活的很好,很快就要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有什么样的感想?
王翠蓉只觉得很有些哭笑不得。果然他与表妹之间,有牵扯不断的缘分啊。表妹快要定亲了,他就回来了。而她王翠蓉,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点缀品罢了。
她厌恶他――他既然要走,为什么不一走了之?没有了她,她不是不能撑起一个家?她可以替他守一辈子的节,可以做他一辈子的贞妇,可以替他奉养老母,照顾表妹,只求他别回来碍她的眼――这样的愿望,似乎也是件奢侈的事情。不过这个年头的女人,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既然他要回来,这已经成了事实!那就只有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了。等他回家,这个吴家,就不得不交回给这个家主手里。是她王翠蓉带着这个吴家一手壮大,现在他不废一兵一刃,就全盘接收一切,她怎么能甘心,尤其是对方还是个不要脸的大贱男?
她必须把一些东西转移过来。
她呆呆地瞧着地契和账本,忽然想起了当年……
他离开的前一晚,是他们俩的大婚之夜。吴景与李春宜本来就已经很牵扯不清了。表哥与表妹之间的戏码,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她戴着凤冠霞帔,听着窗子外两人说话。那两人凑得多么近呢。仿佛一对真正的鸳鸯――她是知道吴老太太准备抬举表妹当贵妾的,本来也就罢了,只不过这是她的新婚之夜啊!这对狗男女,就算真的想苟合,不能换一个时候吗?
只听得他说,声音很温柔,“表妹,翠蓉是我自小订下的妻子。”
表妹说什么你心里爱的是我,那声音大的不止是她,她觉得前头吃酒的客人都能听到了吧。
“你心里头没有表嫂,只有我,对不对?”
最令她伤心的,却是他犹犹豫豫,支支吾吾……她不小心去看了一眼,才发现了支吾的原因――原来两人的嘴巴已经凑在一起,哪有空说一句――“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