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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楼虽然已经不复存在, 但之前那些暗桩和联络地点都没有取消, 只是已经不对外开放了——也就是不再接受外人委托的刺杀任务——只对内负责, 归于了夜卫麾下, 现在只负责传递情报。
因此, 若不是内部的人, 很难找得到接头地点,就更别说被允许留下, 成为“客人”了。
姚玉容有些惊讶道:“是谁?”
“九春分和他的搭档芳菲。”
“他们?”姚玉容不解道:“他们从南秦过来的话,怎么没跟着使团一起?”
“因为他们叛逃了。”
“诶?”
见她一副没想到的样子,凤惊蛰将手中的湿毛巾递还给一旁的侍女。
他瞥了那个低眉顺眼的侍女一眼, 淡淡道:“我那个弟弟,大约是控制不住他们了吧。”
等到侍女们全都退下,凤惊蛰才道:“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见见他们了。”姚玉容理所当然的回答道:“不然呢?”
“哦, 我只是习惯性的问一下。”凤惊蛰回答道:“毕竟以前我们更习惯‘叛逃者死’这样的处理结果。”
闻言,姚玉容没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
于是在九乙辛的护卫下, 姚玉容很顺利的便出了宫——这也是不做皇帝的一个好处,起码出行方面轻松许多。
而见到九春分的时候,她刚刚才绽开一个笑脸,那边便已经一个恭恭敬敬的揖礼拜了下来。
“诶!”姚玉容猝不及防,连忙往旁边一侧,让了开来, “你又弄这种七七八八的事情!”
“礼多反正总不会有错。”见她仍如以前那样,并没有什么变化,九春分弯眼一笑, 放下了心来,不再试探。他顿时恢复了正常的态度,朝着她身后的兄长亲昵的打了个招呼,“阿兄!”
九乙辛对着他微微一笑,却很沉稳的没有说话。
姚玉容戏谑道:“听说你们是卷款潜逃的?”
“家主发出的文书上这么写着啦。”芳菲鼓了鼓嘴巴道:“但是我们拿的,都是之前安公子和春分一起赚的钱。那明明就该是安公子的嘛!”
姚玉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大概是之前在南秦用“见面会”卖门票得来的钱。
那时候她为了未来努力攒钱,就是怕将来有一天有要用钱的地方却囊中羞涩,被硬性条件限制了自己的脚步。
可计划没有变化快,她如今成为了北梁实际上的掌权人物,钱与权都不再是问题了。那些时候攒下的财物,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大概仍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现在却算不上什么。
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一笔钱当然比什么都没有更好。起码,工坊里又能多出一笔资金试验火铳了。
她正要说话,九春分却忽然干咳了一声。
“唔……我觉得,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他慢吞吞的这么说着,将手伸进了自己的怀里,“所以,就代替家主带来了一些见面礼……作为对兄长——大梁皇帝的问候。”
说着,他掏出来一沓厚厚的银票,看的姚玉容目瞪口呆:“你不会把谢温府上席卷一空了吧?”
要知道,乱世才刚刚安定没几年,世家大族的财产们大多在土地、商铺、存粮,还有黄金白银这些硬通货上,银票就算有,也不会有很多——但这“不太多”,是对谢府而言,对于普通人,这笔钱已经足够一个人花天酒地的生活好几辈子了。
“怎么可能。”闻言,九春分笑眯眯道:“好多东西我们根本搬不动啊。”
言下之意就是,能带走的他基本上都没放过。
“你,”芳菲在一旁却不可置信道:“你连我都没告诉!”
“因为凡事都越少人知道越好。”九春分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更何况这一路上又不是毫无风险,你知道的越少,万一发生意外,才越安全。”
这说辞听起来倒像在保护她。芳菲咬了咬嘴唇,半信半疑道:“……真的么?”
九春分不耐道:“当然了。不然呢?”
见他们两人之间似乎生出了些许嫌隙,姚玉容连忙打圆场道:“春分也是为你着想嘛。对吧?好啦好啦,我们这么久没见,今天就好好聚一聚!”
姚玉容带着他们回到了谢府——北梁的谢府。
这里以前是谢籍的住宅,但如今,“他”们全家都已经搬入了皇宫。于是现在,这座大院子就成了谢安的住所。
只是来到北梁有些时日了,姚玉容也没有回来过几次。
她给了芳菲与九春分新的身份——谢府的侍女与侍卫。
正好,“谢安”如今还缺少一位贴身侍女,芳菲就最为合适不过了。而明面上,麒甲辰和九乙辛都有着夜卫百户的官方身份,一直跟在谢安身边,说出去也有些不妥。
于是,九春分便成了她的贴身侍卫。
不过他们长途跋涉而来,最近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她便让他们先放松几天,可以在司州里到处玩玩,不急着开始上任工作。
四人一起吃过晚饭,九春分很快就去睡觉了——他正在长身体的年纪,用脑过度的超负荷运转了几天之后,一旦放松下来,就会非常嗜睡。
芳菲却犹豫了一下,看向了姚玉容道:“安公子,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情?”
九乙辛看了她一眼,明显不希望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的朝着姚玉容低声道:“今天的奏折还有一部分没有处理完……”
他虽然说的很小声,可是三人之间距离本来就颇为接近。闻言,芳菲顿时慌张了起来。她连忙挥了挥手,急促道:“啊,那你先去忙吧!我的事情不打紧!”
姚玉容微微一愣,感觉今天晚上怕不是又要准备熬夜奋斗。
不过她看着芳菲,有些迟疑道:“真的不打紧吗?是不是跟月明楼,或者谢温有关的事情……?”
芳菲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没事的!国事要紧!我这边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私事,以后说也是一样的!”
再三确定了她的问题的确没有什么紧要之处后,姚玉容有些不安又有些莫名的离开了谢府。
见她频频回头张望,一副还放不下芳菲的模样,九乙辛轻声道:“安公子,她要询问的八成是感情问题。”
“感情问题?”姚玉容微微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以前在楼里见的多了,就知道了。”九乙辛微微一笑道:“他们这个年纪……很容易出现这种事情。芳菲大概是心悦于春分了,这很正常。”
要说正常的话,的确,他们长时间的待在一起,芳菲能接触到的人,除了九春分外,实在不多。
而红颜坊的女孩虽然外表素质经得起考验,可九春分也并不难看。
随着男孩们渐渐长大,他们的长相也渐渐长开了。都说女大十八变,可有些男孩子的变化也是很大的。
九春分小时候有些瘦弱,放在人群里并不起眼。现在的身形虽然看起来也是清瘦纤细的类型,却并非羸弱之人,反而很是敏捷柔韧。
如今个头蹿的又快,宛若青葱翠竹般修长皎皎,又如玉树临风般神采湛湛。
加上皮肤白皙,顾盼神飞间自有一股狡黠的灵气,这种看起来略有些放荡不羁的少年,最是容易吸引情窦初开的少女视线。
而且——他还很聪明。
从一开始,芳菲看中的,就是他的聪明——或者该说狡猾?
如今那本来就让她叹服的聪明,又多出了清秀的美貌,就更加显得很有吸引力了。
姚玉容不解道:“那她……要问我什么问题?”
“大概是要确定,你对春分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吧。”九乙辛显得很有经验,他微笑道:“如果你有意思的话,她大概会选择隐藏自己的心思。如果你没有,她大概会询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或者能不能帮她。”
“诶……”姚玉容露出了苦笑的神色。“少女情怀总是诗啊。”
“那么,安公子有没有?”九乙辛玩笑道:“对我们家春分怎么看?”
“挺好的。”她想了想道,“再过几年,可为左膀右臂。”
九乙辛点了点头,听出了她对九春分并无任何特别的情愫,“左膀右臂……安公子对他的期望很大啊。”
闻言,姚玉容笑了起来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是我最为信任的人之一了。”
说完,她却又忍不住有些忧虑:“春分若是和芳菲在一起了……”
这算不算办公室恋爱……
“如果他们在一起了,最后又分开了的话,会很尴尬吧……”
她扬起头来,看向九乙辛问道:“以前有过这样的例子吗?搭档在一起?”
不料九乙辛却反问道:“在一起是指什么?”
姚玉容愣了愣,回答道:“成为恋人。”
九乙辛却摇了摇头道:“安公子那一届……月明楼的课程改动的很大,很多对我们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们那一届的孩子都不曾了解过。”
他平静道:“月明楼没有搭档成为恋人。”
咦?
可是近一些的白立秋与知茶,远一点的凤惊蛰与飞雪——姚玉容都觉得他们算是恋人。
“那,若是出现芳菲这种情况……?只能藏住心思吗?”
听出了她语气之中的怜悯,九乙辛垂下眼眸看着她道:“安公子在二……在谢温府上,进行过魅术训练吗?”
“嗯……有。”
“我不知道是怎样的训练,但我想,那大概已经去掉了很多关键内容了。”九乙辛一瞧她那表情,便知道她所经历的“魅术训练”他们曾经经历过的并不一样。
他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语言,解释道:“我很喜欢我的搭档——你的姐姐,小怜。当我想要亲吻她、抚摸她的时候,她会回应我。我说我喜欢她,她也很清楚这一点,她不会拒绝。但与此同时,我也很清楚,她并不喜欢我。作为男人,她不喜欢我,但作为搭档,她仍会回应我的欲望。有时候,她也会因为欲望而主动来找我。我们彼此了解,也彼此需要。也许对常人来说,这跟恋人关系并没有什么不同,而若不是恋人关系,这样的亲密简直是一种邪恶……但恋人关系是一种相对狭隘的排外关系。在这样的关系之中,除了男女之外,不能有第三个人存在。可是月明楼的搭档关系,从来不能封闭成只剩两个人。”
姚玉容试探道:“……因为,女方需要去执行任务,是不是?”
九乙辛看着她,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轻轻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楼里的很多训练,有时会让搭档双方生死相依,携手并肩,有时却又挑拨离间,相互出卖吗?”
姚玉容诚实的摇了摇头。
“因为,越是完美的感情就越是虚幻。越是纯粹的信任,就越是容易破碎。楼里一直坚信,一味的呵护信任是没有意义的,那种信任,要么永远不会动摇,要么一次破碎,就再也站不起来。他们觉得一起摔进尘埃里,认识到自己的卑鄙和搭档的卑鄙后,认可了自己的自私,也谅解了对方的自私后,再挣扎着站起来继续缠绕在一起,羁绊才会更加坚不可摧。”
“搭档是什么?是爱也是她,恨也是她。背叛过我,信任过我,戏耍过我,又依赖着我。是我怜爱过,是我憎恶过,是我愤恨过,是我却又不能分离。让我哭过,让我笑过,让我无可奈何。知道她残忍,知道她天真,知道她暴虐,知道她温柔。见过她笑起来多么丑恶,也见过她哭起来多么美好。体会过她邪恶如妖魔般的污秽,也看得见她如天女一般的辉芒。”
“搭档是天长日久,日夜纠葛,互相缠绕,无论如何撕扯,也抵死不分,最终再也无法分出彼此,可以包容全部的,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那一部分。”
看着姚玉容听得呆住的样子,九乙辛又笑了起来:“所以失去搭档是很痛苦的事情,往往痛苦到了,宁愿自己死去也不能看见她倒在自己面前。如果芳菲曾经经历过这样的训练,就不会思考‘成为恋人’这种事情了。”
“爱意会消散,恋人会分离。但搭档不会。”
与他描述的那种几乎有些可怕的感情纠葛相比,芳菲的情愫,的确显得有些幼稚了起来——但她如今不过只是一个虚岁十五的少女,在感情方面幼稚一下,又有什么不好?
姚玉容却又突然想到了凤惊蛰。
她知道一些关于他和飞雪的事情,可关于他们之间更多的故事,他却绝口不提。之前,姚玉容觉得自己能理解他的痛苦与思念,可听完九乙辛那么一说,她顿时又感觉自己之前的想法,也许有些太过浅薄了。
而见她一直没有说话,九乙辛又开口了:“说起来,安公子的搭档,现在是麒麟院的麒初二吧?”
“……嗯。”
“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安公子你对他,又有什么看法?”
“……”
初二吗……
比起九春分,他的性格更加直率,也更加的情绪外露。正因为如此,时常沉不住气。若是要当做左膀右臂来使用,他不适合在夜卫之中,而适合前往军营。若是能磨磨性子,说不得将来可以成为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武将。
在她沉默着这么想着的时候,九乙辛又道:“难道,安公子还在想第一位搭档?”
第一位搭档……
凤十六吗?
虽然她还记得十年之约,但那真的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这么多年,发生什么改变都有可能。
姚玉容不禁笑了笑道:“……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不知为何,最终跃入脑海的,却是九乙辛并未提起过的那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