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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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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医生,坐。”

    今天看起来确实不适合处理公司事务。苏泽锦将文件合起来塞进抽屉里后,就让陈简下去陪自己外公或者进房间用电脑。

    陈简选择了前面一项,还给两个人关上了客厅的门。

    苏泽锦让沈淮一坐到沙发对面,自己则从茶几底下拿出茶盘,再撑着拐杖一拐一拐地到橱柜前拿茶叶。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好像不是心理咨询期?”

    “是的,今天并不是。”沈淮一说。

    几次见面,对方的声音永远这样不疾不徐。他一开始觉得这个人不愧是学心理的,就是让人感觉舒服;现在则觉得这个人果然是学心理的,连声音都假出了水平。

    想到这里,苏泽锦自己也不由暗笑一声,心道人的偏见果然足以扭曲黑白。

    一只脚被敷了石膏,动作必然没有往日利索。苏泽锦自己倒不急,慢吞吞的走到橱柜前拿了茶叶,又慢吞吞地往沙发上走回去。回程的路才走过一半,水壶的壶嘴就冒出了一丝白气。

    沈淮一侧耳听了听,先一步将热水壶的开关关上,同时对苏泽锦说:“泡茶的水不宜过老。”

    苏泽锦总算回到了沙发前,他放下拐杖:“沈医生对泡茶也有研究?”

    “偶尔会泡一泡。”沈淮一说,他伸手接过苏泽锦手中的茶叶罐,打开来先轻轻一嗅,“是冻茶吗?”

    苏泽锦摆摆手:“沈医生可别跟我说这个了,都是别人送的。我在国外呆了十年,咖啡是喝惯了,茶叶就只能看颜色分辨是红茶还是绿茶了。”

    沈淮一微微笑起来,果然不再说茶叶的事情,只将罐中的茶叶舀出两勺放进茶壶中,洗茶烫杯,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看着确实赏心悦目,至于喝起来的味道……习惯了咖啡的味蕾要一下子喝出不同茶叶的区别都有些难度,何况是同一种茶叶的区别了。

    但这并不妨碍苏泽锦在喝了一口之后立刻说“好”。

    沈淮一看上去并不在意这些。

    他同样只品了一口就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转而说起苏泽锦最近的状况:“最近感觉怎么样?”始终都没有回答苏泽锦最开头的问题,自己为什么提前过来。

    苏泽锦也没有刨根问底。客厅的这一款黑色沙发选得不错,坐在上面就像整个人都陷在了云朵里一样,非常放松。苏泽锦仰着头想了片刻:“睡眠的问题,最近一段已经有了些好转了。梦境也不再那么频繁。”

    沈淮一像前几次一样拿出一本随身本子将苏泽锦的情况记录下来。在记录的时候,他还顺便看了苏泽锦的手指一眼。

    那只曾经在医院一刻不停地敲击着手臂的手指现在已经舒缓多了,除了大概一分钟一次的蜷缩伸展之外,基本不再有其他的动作。

    沈淮一的目光又转向苏泽锦的面孔。

    目前来看……不,一直来说,精神不错,逻辑清晰分明。

    瞳孔有轻微的涣散迹象。

    在偶尔的时候,应该会出现幻觉和闪回持续地重新体验到创伤事件的情况。

    很有自制力。

    沈淮一在本子的空白页上写下了这几个字。

    情况在好转,虽然比较轻微。

    他又在第一行字下面补充了这些。

    应该要抓紧了,苏泽锦不依靠心理医生也能够痊愈,只需要一段大概1到3个月的时间。这一句话,他没有写下来,而是在心里默默地想道。然后他说:“梦境是车祸的发生瞬间的片段吗?”

    “当然。”苏泽锦笑了笑。当然不是。

    沈淮一目光从苏泽锦身体的旁边看向沙发背后的书架上,在这个原木色的书架上,其中一个木格子里放着一辆唯妙唯俏的汽车模型。

    “沈医生?”

    沈淮一合起自己的记录本:“我个人的建议,苏先生最好不要养成服用安眠药的习惯。安眠药并不能帮助你抵抗恶梦。”

    苏泽锦挑了挑眉梢:“心理医生连这一点都能看出来?”

    “这种事情并不太复杂……”沈淮一说,“不过再厉害的心理医生也不能在病人抵触的情况下治疗好病人。”

    “沈医生的意思是?”

    “我想苏先生并没有关于车祸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沈淮一说。

    苏泽锦十指交叉:“说我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也是沈医生吧?”

    “是我。”沈淮一轻轻颔首,“苏先生是否因为一件事或一段时间的经历而失眠?产生幻觉?感觉抑郁?伴有一定程度的性功能障碍?出现闪回持续地重新体验到创伤事件?如果符合以上情况的二到三项,苏先生就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我一开始确实以为这是产生于车祸的后遗症,但现在看来,并不是,或者并不完全是。”

    说道这里,沈淮一停了停:“苏先生打算告诉我困扰你的真正问题吗?”

    苏泽锦想了想,然后慢慢摇摇头,打开天窗说亮话:“沈医生,我并非对你的医术和职业道德不信任。不过我和我父亲的关系比较特别,你又是我父亲推荐来的,我想我们不适合有太过深入的接触。”

    “包括医患关系?”

    “我个人觉得,心理方面的医患关系是一种非常深入的接触了。”苏泽锦说。

    沈淮一沉默片刻,继而微微笑起来:“我确实听说了一些有关于蒋先生与你的事情。我来做你的心理医生确实是有所目的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有点好奇:你在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蒋先生推荐过来的,为什么还同意和我建立医患关系?”

    “因为我好奇我父亲想做什么。”苏泽锦坦然回答,这并不只是沈淮一的疑问,在苏泽锦接受沈淮一做自己的心理医生后,不管是苏老爷子还是陈简,都私下问过他的想法,他也是这一句话,他确实好奇蒋军国到底想干什么――但除此之外,有过无数次轮回,发现沈淮一的举动意味不明的他还十分好奇,沈淮一到底想干什么。

    “那现在呢?”

    “我已经意识到像沈医生这样的人不会成为我父亲的探子。”苏泽锦笑道,“至少不会是这么明显的探子。”

    自信,聪明。

    沈淮一想道。片刻后又将后面的聪明划去。并不能如此简单的概括以一个‘聪明’,应该是理智,并且思维清晰。

    苏泽锦并没有接着说话了,显然在等他表态。沈淮一发现对方并没有对他刚才那句‘我确实有所目的’表示出好奇。

    但这无关紧要。

    沈淮一自己往下接话:“苏先生可能想错了一些因果关系。”

    苏泽锦做出疑问的表情。

    沈淮一继续往下:“我确实是蒋先生介绍过来的。不过我之所以会被蒋先生介绍过来,归结于我对苏先生本人的兴趣。”

    这个回答……就算苏泽锦本身想要搞清楚沈淮一种种奇怪举动背后的目的,还是为沈淮一的回答吃了一惊。他并没有想过这个可能――这个可能如果是他想的那样的话……也太奇怪了吧?――因此他特意重复了一遍:“对我本人的兴趣?我并不……”他顿了顿,失笑说,“嗯,我想我们最初的见面就是在几天前那场环境保护酒会上吧?”

    “确实如此。”

    “真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沈医生口中说出来的。”苏泽锦笑道,他放在身侧的手指敲了敲,想要做点什么。这个时候,沈淮一恰到好处地从吧台里取出一瓶开过的酒和两个杯子,加上冰倒了小半杯递给苏泽锦。

    苏泽锦看了一眼沈淮一手中的瓶子,一款酒精度不高的白朗姆酒。他接过杯子,轻轻和对方手里的碰了一下:“我一直以为心理医生是一个比较冷静的职业,很难想象这样……跟着感觉走。”

    脱离了医患关系,沈淮一不再坐在苏泽锦对面,他挑了茶几侧边单独的沙发,这个位置距离苏泽锦更近一些,但又不会让对方生出空间被占领的不悦感:“或者可以这么说:正因为我是心理医生,才更能剖析自己内心的情感变化。”

    苏泽锦微笑着喝了一口酒。

    这个回答仿佛能够解释沈淮一从酒会以来的种种行为,但事实是否确实如沈淮一所说,始终必须打一个折扣。何况对任何一个性向及心理都正常的男人来说,被另一个和自己同性别的人看上,都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如果说苏先生对我的诚意还有所疑问……”

    苏泽锦的这些浅显的心理活动就和任何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别,如果说沈淮一连这些都看不出来,他的心理学专业未免白学了。因此在上一句话说完之后,沈淮一只稍稍停顿,就继续往下说:

    “小泽有没有听到一个消息?”

    突然变化的称呼让苏泽锦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前一句还是苏先生,后一句就是小泽,这顺杆子往上爬的能力着实不错。不过为了一个称呼特意计较也实在无聊……

    他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声。

    “苏氏企业最近两天正在做全盘资产清查工作,蒋先生本人也多次和自己的律师王达见面。”沈淮一并没有过多的卖关子。

    苏泽锦微微一挑眉。以上的两个消息都有脉络可循,他也早就知道了。沈淮一如果只是想说这个的话……

    没等他想完,沈淮一就轻轻松松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就我所知,蒋先生与王律师见面,主要是为了股权割让事宜,蒋先生似乎有意将苏氏企业的部分股权割让给你。”

    苏泽锦结结实实地愣在了沙发上。

    这一句话带来的冲击或许不足以比拟苏泽锦陷入轮回的震动,但一时间在情感上的颠覆却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刻,苏泽锦的想法居然和林美君一模一样:他一点都不相信蒋军国会将苏氏企业的股份过让给他,要给……也应该是给蒋容旭啊?

    沈淮一看着苏泽锦的表情。

    这大概是苏泽锦第一次不在他面前控制自己的表情……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他的唇角扬起来,露出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轻微笑容。而后站起身:“今天差不多了,我先告辞了。下一次的话,我希望我们能在我的工作室见面。这更助于我帮你放松,不依靠药物的。”

    沈淮一的声音让苏泽锦很快回过了神来,跟着一两个呼吸之内,他就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也撑着一旁的拐杖站起来:“沈医生慢走,以后……”他的声音停顿一下,没有具体给出回答,而是问,“我有点好奇,沈医生是怎么看出来我的心理障碍不是源于车祸的?”

    “你对车辆并没有惧怕或者反感的情绪吧?”沈淮一问。

    苏泽锦算是默认了,但跟着他又说:“但我最近没有碰车。”

    “你背后放了一辆汽车模型。”沈淮一笑道。

    苏泽锦转头一看,算是明白了,但他还是说:“就凭这个?或许我是有意将和车子有关的东西放在明显的位置提醒自己。”

    “你觉得这次车祸是你的责任或者失误吗?”沈淮一反问,接着他弯腰拿起桌上的酒杯,“对酒没有排除和迟疑,证明你并不认为这次的车祸和你之前的饮酒有关系。”他又走到沙发后面的书架前,从橱窗里拿出了那辆精致的汽车模型,“如果出于某种自责与负疚,你会表露出更多更鲜明的特征,比如……”他在客厅里环视了一圈,然后将这个模型放在陈简刚才使用的电脑旁边,“这样。”

    苏泽锦看了一会,突然笑起来:“我真想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心理医生都和沈医生一样敏锐。”

    “谢谢。”沈淮一用属于绅士的礼貌接受了苏泽锦的称赞,“但比较遗憾的是,我始终没有弄清楚我的患者的困扰。”

    苏泽锦笑了一会,他发现自己再一次推翻了之前对沈淮一的印象。

    算是一个很讨喜的人,如果不是他们现在的关系比较复杂,他又是同性……苏泽锦打消了自己有点危险的想法。但这一回,他算是松了口风:

    “也许以后会有这个机会。沈医生,我送送你。”

    “不介意我扶你一把吧?”

    “当然不,多谢。”

    “那我先告辞了,很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