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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部出的敌情一天比一天出人意料,黎明前两小时,连队接到营里发来的撤离转移的命令,原因是部队驻扎的地方已被敌特侦察发现,几点几分将遭敌火力覆盖,十万火急。
当时大家正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命令,都一骨碌爬起来了,黑灯瞎火中拆帐篷。
连长首先感觉到兵临城下,黑暗中一连串的声音:“快点!快点!还有五分钟编队,物资器材装车完毕后,各车带车干部立即报告人员登车情况。喂,那个是谁?干什么去!方便?大的小的?大的给我憋住。懒牛懒马屎尿多!”
枪是军人的第二生命,人走失了,还能找回来,枪丢了就是政治性问题。排长刘大友担心有人没睡醒丢三落四,到编队完毕,还从前至后一路小跑,逐车检查,不厌其烦地问“枪都在不在”。
郭兴维这个活宝,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报告排长,你平时教育我们枪不离身,我的枪一直随身携带。”
刘排长当然听得出郭兴维的弦外之音,道:“自己的枪自己负责,丢了自认倒霉。我现在查的是连队发给你们的那支枪。”
听到的人都忍不住笑,笑一两声或三四声不等,七嘴八舌地搭腔。刘排长“嘻”一声,连说:“肃静!肃静!”
当时昏天黑地,车厢里的人没听到他的敬告,仍然喋喋不休。
他恨不能向古时官府大人借用惊堂木,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弹压住这阵扰攘:“谁再说话,拖下来先打三十大板。”
这一天照样是长途跋涉。坐在车上,赵不识还悻悻然,说导调组真会折腾人,这个时候上路,莫非是要趁天黑偷税漏税么?
于永乐叫他闭嘴,闲话少说,抓紧时间闭目养神,打会盹。演习当然要瞄准实战,白天能够召之即来,夜间也要令至即发。
洪边祁又在乱发议论,说实战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反正全是这些导演部的人凭空出题,咱们苦点累点无所谓,就怕到头来变成纸上谈兵,白白折腾一场。
就像以前学校里让人应接不暇的模拟考试,为它们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到中考高考的时候,才发现过去做的都是无用功。
洪边祁的议论没能引起大家的共鸣,上半夜没睡够,残存的睡眠跟突然而至的睡意一拍即合,刚闭了眼,大家迷迷糊糊地便没了意识。
于永乐有了新体会,睡觉的最高境界不是高枕无忧,而是在或坐或卧或趴着,都能够迅速地进入甜甜的梦乡。
戎马倥偬,失眠对于军人是稀有资源,稀缺得有如地球外太空中任何一个星球上的空气。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简单吃过早餐,继续上路。
汽车突然戛然而止,信号从前往后传递过来:“敌空中侦察!”立即搞好车辆变形伪装,做好抗击准备。
大家迅速从车上跳下来,孙大发早爬上车顶棚,接住往上递的伪装网,甩向两侧展开。
底下四个人各拉住一角,打桩固定,拿竹杆撑出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形状,大功告成。
孙大发喊道:“松一个角,让我先下去,你们动作还挺利索的呀!”才发现他还在车顶,伪装网一变形,他就下不来了。
孙大发往车头方向移步,一不留神鞋子被网绳绊住了,亏得身手敏捷,抓住了捆绑篷布的绳索,才没从上面滚下来。孙大发平安着陆以后,嘻嘻笑着,面色不改,于永乐倒替他捏了一把汗。
大家躲在伪装网下面,赵不识负责对空观察,他连拉枪栓咔哒咔哒地响。于永乐问他干什么。赵不识开了个破天荒的玩笑:“我看‘敌’机在哪个方向,看我一枪把它打下来。”
于永乐火气上来了,教训他道:“你抗日神剧看多了吧?你看你这熊样!平时怎么玩都行,该严肃认真时别在我面前稀里马哈的。”
又说现在拍的抗战题材的电视电影看不得,故事情节和铺叙手法倒是醒酒的良药,因为正常人看了没有不一吐为快的。
那几个奇葩导演拉出去枪毙十次,也是死有余辜,将沉重的历史戏谑化娱乐化,以轻松的影像展示于人,简直是祸国殃民,贻误子孙。
只奇怪这样的电影居然大有市场,有人津津乐道,看得痴迷,只能说这些人童心未泯,身体已经发育健全,智商仍然停留在观看黑猫警长的年龄段。
赵不识大不服气道:“我不过随便说句话,班长你就这样长篇大论地说大道理,有点小题大做了。”
正说着,直升飞机已经轰隆隆盘旋在头上,恰似老鹰捕猎前搜索锁定地面猎物的状态。
孙大发道:“真是欺负娘家无人,飞得这么低,我拿竹杆都能捅下来。演习毕竟是演习,真打仗这飞机就是个活靶子。”
郭兴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武装直升机,仰着头痴人说梦一般道:“有能耐你捅下来,我拿去炊事班加工炖锅汤,晚上咱们全班每人喝两大碗。”
那直升飞机仿佛听到了郭兴维的话,不一会儿,战栗地飞走了。
大家收了伪装网,恢复行军。刚才睡了个囫囵觉,已经完全苏醒,一个个精神高涨,像在水中浸泡了几天的稻谷,生机蠢动,饱满膨胀要破壳而出。
郭兴维尤其兴奋,滔滔不绝地演说,话匣子打开,就合不上了。可惜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生不逢时,若早生几百年几千年,如果不是个夸夸其谈的典型,就是个留名青史的说客。
他们几个人讨论的话题,有些于永乐闻所未闻,偶尔插入几句话,皆是门外汉的见识。
他想部队是座大熔炉,锻炼出真金白银;社会是所大学校,培养出三教九流。
这几个人还细皮嫩肉,一看便知是初出茅庐,可是脑海里已经装下了大千世界。自己跟社会脱节了,此刻聆听他们的议论,心里不禁涌起隔行如隔山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