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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此憾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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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志钰在家待了五天,就收到连队发出的召回通知书,因为他是战斗系列里不可或缺的人。他没有作过多地辩解,毅然决然,踏上返回的快车,一路骂自己不孝。回到连队,连长、指导员先问他父亲的恢复情况。

    耿志钰据实回答说,情况不容乐观。连长、指导员同时为他们作出的非己本意的决定抱歉说,上面发了文件,规定人员出动率必须达到百分之多少。又劝他调整好心态,勿过悲责,等演习回来,第一个替他向机关说明,补休年假。

    于永乐见他满眼血丝,憔悴不堪。耿志钰刚下车,就马不停蹄直奔当地的医院。他医院、公安机关来回两头跑,要警方向葛家人施压,筹借医药费,又要安慰不胜悲戚的母亲,心力交瘁。

    这四五天里,他食之无味,卧不安席,人都变了模样。原想安慰几句,竟不知从何说起,他想现实之中,家人变故、父母生病、妻子分娩,作为贤孙、独子、丈夫因执行重大任务而不能在膝下尽孝、床前分忧的例子,何止千百,而个中滋味,岂是一句“忠孝难两全”就能抚慰内心的遗憾?

    此时无声胜有声,于永乐只拍了拍耿志钰的肩膀。

    政委的讲话,言犹在耳。明天部队就要出去了。这几天来,于永乐突然发现自己的优柔寡断,症状似乎又比之前加重了。明明已经打定的主意,到临机决断,却又犹豫起来。

    他由此断定自己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年少轻狂之时,心怀天下,读到史书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人和事,每每嗤之以鼻。

    岁月真是把杀猪刀,随着年轮的增添,当初义无反顾的勇气,被它东一横西一竖地割裂得支离破碎。有话要说,而又不知该怎么说,该何时说,这是痛苦的事。

    明日一别,一个多月,跟毕悦将断绝音讯。该怎么告知她自己的无故失踪呢?干脆实话实说得了,而部队什么时候走、走多久、去哪里,这些都是涉及秘密,决不能轻易向外人道。

    况且,她也未必能真正了解,她一定会问长问短。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不能再这样举棋不定了。

    毕悦发觉于永乐今天的表现,与往日大不相同,满腹心事,欲言又止,说话像害病的高龄羊在拉稀。

    毕悦最不能忍受他的这种作风,粗俗地开玩笑、埋怨他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说话吞吞吐吐的,我听了都难受。有屁就痛痛快快地放,这样憋着,小心生了痔疮。”报以两声短促的笑,稀释掉话里责怪的含义。

    于永乐笨拙得居然只会说:“你又不是肛肠科的医生,我生痔疮对你有什么好处?”

    话刚出口就后悔,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不是人话的话呢?一向还自以为伶牙俐齿,被她夸能言善辩呢。

    不能再犹豫了,于永乐宛如大梦初觉,脑子像被口香糖粘住了转不快,下面的话,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了:“我想我可能会消失一段时间——大概一个多月——这段时间,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的经常骚扰你了,希望你能替我保重好你自己。”

    “简直不知所云,你能不能说点让人能听得懂的话?”

    糟透了,刚怎么说?“我将要闭关修炼。修炼,懂不懂?就是,哎,我真不知怎么跟你说,反正这一个多月里,我是不能再给打电话了。”

    毕悦以为他又在装神弄鬼说俏皮话,挺不以为然地说:“你练的是什么绝世武功?蛤蟆功、狮子吼、化骨绵掌、神冥神掌、吸星大法、九阴白骨爪还是千蛛万毒手?”

    等等,怎么都是邪门武功?

    于永乐再怎么糊涂,也知道她在占自己的便宜。

    今天无心论战,容他日再新账旧账一同算,赶紧把要事挑明了:“练什么武功不重要。我想知道,在我闭关的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呃,有时候会不会感到孤单?”

    “没事。这年头少了哪个人,地球还不是每天照样绕着太阳转。”

    听她轻快地说话口气,内心的失望像手中脱落的氢气球慢慢升高,在脸上逐渐扩散。

    难道他们的关系,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么?女人的心就是猜不明白。

    于永乐不谙世事,对女人心理的了解和把握,完全来自书本。

    纸上谈兵的结果,无非一败涂地。

    刹那间的不自信,让他同时用同样轻快的语气,挽留自己厚重的自尊:“那我就放心了。”

    毕悦躺在床上,揣测着刚才于永乐说的每一句话,辗转到下半夜。

    于永乐这个人,说话永远给人一种云遮雾障的感觉,让人琢磨不透。第二天下午,她下班回来的路上,天空起了乌云,黑沉沉地宛如锅盖一般罩着大地。

    盛夏的雨来势汹汹,毫不给人准备躲避的余地。雨大风急,电车上的遮阳伞抵挡不住风雨前后左右夹攻,她被淋成了落汤鸡。晚上,嗓痛头晕,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急忙撕了四五张纸捂住鼻子,阻止住那一股顺势而下的清流。

    刚开始她不以为意,以为吃几颗伤风感冒药,睡一觉就好。岂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第二天起床,四肢无力,软绵绵外加懒洋洋。

    勉强挣扎着去上班,办公室里桌子对面空调出风口对她徐徐而吹,又不好意思跟诸同事说调高温度或者关掉空调。

    埋头处理业务,强撑到午饭时间,头昏脑涨,用手按一下额头,感觉微热,吓出了一身冷汗。

    此后病情日重一日,到第三天,不得不去门诊挂号输液,请了两天病假。

    病中几天,她天天盼望着于永乐打来电话慰问,拿起手机一看,悄无声息。

    无聊、委屈、失落乃至怨愤倒是懂得怜香惜玉,络绎不绝地光顾。她打算病好以后,等他来电时再兴师问罪。

    控制不住自己,试着拨打了他的电话,谁知都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十天之后,依然如此。

    毕悦就算拥有汪洋大海那般容许航空母舰劈波斩浪的肚量,也不能原谅于永乐对自己的不闻不问了。

    又想起这个人,巧舌如簧,总有他自己的一堆大道理,说话虚虚实实,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口才太好的人,最靠不住,让人觉得不踏实。这些话自己之前曾经说过的。

    毕悦愤怨头上,对于永乐的观感和评价宛如瀑布一般飞流直下。

    她染病的那一天、那时候,于永乐正坐在南下的列车上,看着铁道两侧的树木、花草、庄稼风吹稻浪一般往后倒,桥梁、村庄、高山也在风驰电掣中渐行渐远,他感觉到与她的距离正在被拉近。

    在她怨由心生时,他正在粤西的海边,挥汗如雨。

    等他返回驻地,洗去征尘,到连部领了手机,准备一五一十地向她汇报这一个多月艰苦卓绝的经历,电话那头传来的回音是“暂停服务”。

    疑团百出,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周末请假,冒险到街上的网吧登录了QQ,结果居然是“查无此人”。

    意思已经够明显的了,原因不用去追究。

    他们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突然联想现实中的山盟海誓,好多不是输给了贫富、追求、信仰,而是输给了时间和距离。

    又想起他们认识的开始,是两只壁虎的爱情。母壁虎说了声“抱抱”,公壁虎就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

    而自己呢,连“抱抱”都没听见,就堕入了万丈深渊,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