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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三灵堂
载满了凯旋而归勇士的帆船终于停靠在了大明的疆土,可此时此刻,徐云野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却只能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诚然,他杀死了藤海一心,替薛天傲报了仇,可无论怎样,逝去的人都不会回来。
故土的空气,不断刺激着徐云野的鼻腔,一切的一切,都跟他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现在的徐云野,还会是当初的他吗?
或许徐云野的刀可以一尘不染,但他不行,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渴望着宁静,渴望着温情,却被沉重现实一次又一次打击的普通人。
“徐兄?你怎么了?”方天成看着眼前两眼空洞的徐云野,不禁关切的问道。
“我,也许我累了吧。”徐云野尽可能露出一个微笑。
“没事的,都结束了,我们都能好好歇一歇了,不是吗?”
徐云野没有说话,他转过头,又再次看向了空无一人的港口,可周围的一切越是平静,他越是心乱如麻。不知为何,自从昨日起,他的心脏就一直跳得厉害。
“好了,好了,咱们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这样吧,咱们去喝一杯,这次我请客。”
一旁的沈飞儿将双手搭在了方天成和徐云野的肩膀上,轻轻的笑了笑,可当他的视线转到港口时,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的面前,突然走过来一个人。
“阿四?”
沈飞儿快步走下梯子,向着来者跑了过去,可脸上的表情却凝重得如同一块石头。
阿四当然还是那个一直谦逊老实的阿四,可现在的他却穿着一身孝衣。
“你来这干嘛?还有,你干嘛穿的这么丧气?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阿四的脸上比沈飞儿还要凝重,他虽然已经站在了沈飞儿的面前,可眼睛却一直躲闪着沈飞儿。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又一句话也没有说。
“说话啊,哑巴了?”
“八爷,我……您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你他妈的找抽是不是?有话赶快说!”沈飞儿早已是急不可耐,但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岳教主,他,他去世了……”
“什么?!”
一刻钟后,徐云野一行已经坐在了港口附近的一家酒屋里。可这一次,这些爱酒的酒鬼们看着桌上的美酒,却没有一个人举杯。
方天成看着酒桌前的徐云野,心中百感交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徐云野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赶快说,大哥,他,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沈飞儿轻抚着自己的脑袋,有气无力的向阿四问着,现在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惨白的如同阿四身上穿的孝衣。
“八爷,六爷,我,我……”
“你他妈的说话!”
沈飞儿一把扭住阿四的衣领,可阿四却能够感受到,现在的沈飞儿根本没有一点力气。
“八爷,你是知道的,你走之后,是我留下来照顾你的那些宝贝,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就在前天,萧代教主突然派人找上门来……”
“说重点,到底怎么了?”沈飞儿的眼睛已经是一片血红。
“他们说,岳教主病情恶化,去世了,虽然教里请了很多有名的大夫,可还是……”说到一半,阿四已经声音哽咽,再也无法说下去。
岳虎阳,这位名动江湖的天下第一豪侠,最终还是死在了他的疾病上,或许谁都明白,以他的身体状况,死亡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坦然面对。
“你是骗我,对不对?阿四?你差一点就骗到我了,可我不上当!”
沈飞儿重重的敲了一下桌子,又举起桌上的酒杯。
“不可能,大哥,他不可能出事的,前几个月我还去看过他,他身体很好,据说都能下来走路了,你骗我,你骗我!”
“八爷,我,我真的没有骗你……”
“滚!你给我滚!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一个下人,你没资格跟我一起喝酒!你快滚啊!”沈飞儿勃然大怒,将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认清现实吧,八爷,岳教主的身体情况,你是知道的,出了这样的意外,谁也不想的!”阿四早已是泪水涟涟,但他却不是在为岳虎阳哭泣,而是为沈飞儿心疼。
“你再敢说一句!”沈飞儿突然抬起右臂,想要一巴掌打在阿四的脸上,可他的手却突然被徐云野紧紧的握住了。
“阿四,葬礼……在什么地方。”
“六哥?你不会真的信了吧?这种一听就是谎言的话,你难道也信?”沈飞儿的表情抽搐成了一团,显得既疯狂又愤怒。
可谁都清楚,他只不过是在掩饰内心的痛苦。
徐云野松开了自己的手,突然看向了面前的酒杯,他面无表情,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看向了一旁的方天成和袁小云。
“天成,袁姑娘,我不能在陪你们了,呃……保重。”
“徐兄,你……”
方天成看着徐云野如同铁幕一般的脸,竟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可徐云野却只是摇了摇头。
“不说了,不说了,我要去,见大哥了。”
可徐云野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健壮的身躯便突然重重摔在了地上,昏厥了过去。
而当徐云野再次张开眼,他已经坐在了前往岳虎阳家中的马车上。
“六哥,你醒了!”
看着眼前的沈飞儿,徐云野却像是失忆了一般,他捂着自己的脑袋,忍受着强烈的头昏,虚弱的问道:
“八弟,咱们,这是要去哪?”
沈飞儿的眼眶顿时湿润了,他转过头,望向窗外,可眼前有的却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
“八弟,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我梦见……”
“六哥,那不是梦。”沈飞儿的泪水终于流淌了下来,“我接到了二哥的信,大哥,真的走了。”
霎时间,徐云野只感到一种肝肠俱裂的痛苦,他打开窗,竟一下子呕吐了出来。
“六哥,你,你……”
现在的徐云野已经开始了颤抖,虽然现在还是温暖的春天,但他的全身都像是掉入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冰窟窿。他的额头冷汗直流,牙齿紧咬,可当嘴唇渗出的鲜血流进他的喉咙,他还是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
“六哥,你到底怎么了?”
沈飞儿从来没有见过这副样子的徐云野,在他的印象中,徐云野一直都是那个严肃无畏的兄长,但现在的徐云野却恐惧的像是一个脱离了父母怀抱的孩子。
“八弟,我……”
沈飞儿痛苦的叹了口气,紧紧抱住了徐云野的身子,他明白,岳虎阳的离去,对于徐云野来说是一个无法接受的打击,因为岳虎阳不仅仅是他的大哥,更是他儿时的偶像。
“我应该在的……为什么?为什么连他的最后一面,我都没有见到!”
沈飞儿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或许他真的希望徐云野能够好好的痛哭一场,可他却也知道,在兄弟的面前,他不能哭,甚至连些许的软弱也不能表露。
两人互相依靠着,度过了整整一个难熬的夜晚,直到马车真正停靠在了岳虎阳的灵堂前,两人才下了马车。
小屋,当然还是那个破烂的小屋,只不过这一次,小屋的外面围满了白莲教的弟兄,可当徐云野和沈飞儿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时,他们却都不约而同的让开了一条道路。
一步,两步,徐云野的脚步声如同丧钟一般,在岳虎阳的灵堂中回响着,而便随着徐云野的出现,整个灵堂中的所有白莲教弟兄,竟全都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哭声,脚步声,微风穿过灵堂的声音,无数次折磨着徐云野的耳膜,但此时此刻,他已经不能再表现出一丁点的悲伤。
而当那口漆黑的棺材中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徐云野的面前时。那一刻,徐云野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此时此刻的他脑海中回响着的,就只剩下了岳虎阳往日的音容。
“六哥,八哥,你们怎么才来啊?”
身后响起了一阵悲痛的哭喊,徐云野猛然间回头一看,却发现那人竟然是孙康。
“十弟!”
孙康一把搂住了徐云野,嚎啕大哭起来,可现在的徐云野,除了叹气以外,什么都无法去做了。
“六哥,八弟。”
人群中又钻出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人身材高大,一脸的虬须,露出了一副哀伤的神情,可无论他的表情多么痛苦,他的语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哀痛。
“七弟,你也来了。”
那人便是白莲教的七太保,闯王高迎祥。但即使是徐云野却也对这个自己的结义兄弟并不太过熟悉,因为实际上他们根本也没有见过几面。
“唉,大哥走了,我怎么能不来呢?你说说,我出去办马场的这些年,都发生了些什么?我听说,十二弟他……”
悲伤的往事再一次浮现在了徐云野的脑海中,他紧紧闭上了双眼,一句话也再说不出,可突然他的耳边,又传来了一阵轻柔的呼唤。
“六叔,八叔。”
命运,似乎就是这样无情,尽管徐云野不想在众人的面前表达出自己的软弱,可老天却似乎一次次把能够让他联想起伤感往事的人故意出现在他的面前。
“四侄女?你,你来了?”
上官小慧叹了口气道,“是,我来了。”
“四哥呢?他怎么样?我曾经去找过你们,可你们却已经搬走了。”
自从胧月楼的大案破获之后,上官一家便如同阳光下的泡沫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即便是徐云野想尽办法的寻找他们的下落,却也还是一无所获。
上官小慧的眼神中立刻转过一瞬的痛苦,“我爹,他病了,自从双哥走后,他就一病不起……我爹说,他不能来,很抱歉……”
徐云野叹了口气,转过头,又看向了眼前的灵柩,望着那熟悉而陌生的面容如此安详的躺在棺材里,徐云野竟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幻觉。他的眼前,又出现了白莲教庞大的厅堂,他的四周,又出现了曾经的兄弟,他们把酒言欢,共叙豪情,像是要把明日的欢乐都挥霍在今日一般痛快。
可再一转眼,他的眼前,又只剩下了那座漆黑的棺材。
徐云野已经无法分辨,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幻,事实上,他所经历的一切都跟今日一样,他的兄弟,一个个的离他远去,他的朋友,一个个的死走逃亡。在如今这间狭小的房间之中,他不是一个人,可他却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孤独。
似乎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又回到了当初年少时一个人孤独的时刻,也又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
可突然,肩头上传来的寒冷,又再一次把他拉回了现实,徐云野茫然的回首望去,却发现一只铁手已经放在了他的肩上。
“六弟,你出来一下。”
铁手萧易鼎,十三太保中排名第二,白莲教的代理教主,不,现在是白莲教的教主了。
看着萧易鼎那冷峻的面容再一次浮现在他的面前,徐云野的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下来,或许此时此刻,在整个白莲教中,唯有萧易鼎,才能让自己不必再做出一副兄长的姿态,也唯有萧易鼎,能够让徐云野振作起来。
两人缓缓走出了灵堂,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天上的太阳,彼此沉默了良久。但最终,还是萧易鼎先开了口:
“你,终于回来了。”
“二哥,我……”
萧易鼎叹了口气,“你什么也不必说了,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很难熬。”
徐云野刻意的坚强终于崩溃,突然间,他身子一软,又要再次跌倒,但这一次,他的身边有着一只钢铁打成的手臂。
“你,不能这样,徐云野,你得坚强起来。”
“二哥,我不能,我,我太累了……”
“可你必须坚持,徐云野,所有的兄弟之中,我唯一能够依赖的,就只剩下你了。”萧易鼎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了一阵的温情,“你得明白,这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整个白莲教。”
“可是我,真的……”
“没有什么可是,六弟,你知道的,死去的人,再也不可能回来。我们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难道真的要为了已死的人放弃所有吗?”
萧易鼎的话,永远都是那样如他的铁手一样让人寒冷,可徐云野却能够看出,他眼神中的痛苦。
但他的眼中却没有迷惘,因为萧易鼎,从来都知道自己身为何人,又要走向何方。而他的坚毅与信念,一直都是支撑着徐云野的动力,和徐云野最后的依靠。
“六弟,虽然现在可能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是,有一件事,我要拜托你。”
徐云野叹了口气,又突然低下了头,纵然有千百般的伤感,他却也知道,一个人永远不能停滞不前。
“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