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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祷之夜虽然是件大事,但是对教廷来说尚且不及巨龙来访更加重要。一年又一年,祈祷之夜足足延续了三万多年的历史,无论是谁做同一件事三万年,恐怕都要懒洋洋地注视这一切吧。
所以尽管教廷外面已经是一片欢腾的海洋,教廷内也保持了一贯的静谧与安详。
希灵走在午后的阳光里,却不期然被叫住了。
声音来自于左前方的花园里,希灵抬眼望去,看见大枢机主教殿下正站在团簇的花圃里,清澈的阳光倾泻洒下,看不清大枢机主教的表情。
希灵短促地考虑了一下,就迈步上前了。他并不知道大枢机主教叫住他有什么事情,希灵和这位殿下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话题可谈。虽然殿下平日里喜欢漂亮的孩子,但那也只是微薄的喜欢而已,他也喜欢鲜花、也喜欢醇酒,这没有什么不同。但他会和一朵花交谈么?
其实,希灵是有点畏惧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殿下的。
大枢机主教做事如羚羊挂角,让人无迹可寻。希灵虽然不能直接参与教廷事务,却有最充分的知情权,有时候看着薄薄的纸上大枢机主教的批示,总是让他摸不着头脑,但是事情却是朝着好的方向进行着的。远远超出希灵现在智慧的行事手腕,只能让他深深敬畏着这个让冕下也甚为倚重的实权人物。
何况,路维克·里格斯行事恣意,让人无法揣摩。希灵每每靠近他,都有点似有若无的危险感觉,那种像是打量着有趣事物的隐晦眼神,让人连拒绝和发火也做不出来。
这实在不是一种好的体验。希灵想着,慢慢走近大枢机主教殿下。
阳光下的男人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袍,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不是教廷的制式服装,但是也没有关系,大枢机主教殿下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衣服。
简单的行礼之后,路维克殿下亲切地问希灵:“要去哪里呢?”这问话是柔软温柔的,让人有种似乎被重视着的感觉。倘若只是一般人用这种语气,只能说这人脾气好,但是像大枢机主教这样的人物还这么不端架子,就让人从心里感激了。
即使是希灵,也有点恍惚,随后他笑着和这位大人说:“要去舅舅那里呢,下午没什么事,想去舅舅那里看一看,殿下。”自从圣骑士从边境回来教廷之后,在教廷里也挂了一个闲职,也就有一处办公地点了。平常没事,圣骑士都会呆在那里。
“噢,去找路德啊。”阳光下的主教有熠熠生辉的美貌,侧着的脸被光线打透了,平日里看起来漆黑的眼珠边缘泛起了金黄的琥珀色。殿下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倏尔弯起红唇,他弯下腰,从袖袍里伸出右手坳断了花丛里的一枝花。
那是一枝小刺叶玫瑰,花朵不大,但是红得特别好看,努力绽放的样子有生机勃勃的美丽。花枝上面密密麻麻的长了一身的刺,大枢机主教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它,希灵明明看见小小尖尖的刺已经戳进了主教的手指肌肤里,却没有一丝血迹流出来。
路维克殿下玉白的手指送着这朵花到希灵的面前,他温柔地凝视这朵花,语言欢喜:“你看她漂亮么?”
希灵有些不明所以,只是含笑点头。
“那送给你了。”听到这话的希灵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啊?殿下说了什么么?
递到眼前的俏生生的鲜花不容拒绝,希灵呆愣愣地伸手,没反应过来的下场就是手指头被尖锐的刺给刺破了。
“嘶……”他下意识地缩回手,指尖冒出一滴殷红的血珠。
希灵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他掏出手帕先包住手指,止了血之后又把手帕缠在右手上,然后想要再接过那枝满是花刺的玫瑰。
“啊呀,”这时候的大枢机主教轻轻发声了,“我却忘记了这么美丽的玫瑰也会伤人。”
这既不像道歉、又不像关心的话语满溢着浑不在意的戏谑,好似他更在意的是那朵会刺伤人的玫瑰。任谁听了这话都要冒出一股火气的,希灵却只是缄默不语。
路维克·里格斯主导了这场谈话,他每每出其不意的语言和动作都让和他对戏的人无所适从,希灵就是其中的一个。但是他有什么目的呢?无法引导谈话的人只有承受一途,希灵选择了接受和观察。
大枢机主教审视着眼前的玫瑰,轻轻哼了一声:“得把它的刺给拔掉。”
“不听话的东西,”大枢机主教慢声说着,他伸出手指从花枝的头一直捋到尾,两根细长有力手指就像拂掉微小尘埃似的把一只只刺给拂落了,轻巧简单,像是在教育希灵,做完这一切大枢机主教嘴角噙着笑,满意地说,“就应该清理掉。”
希灵眼皮微跳,他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又或者什么意味都没有。看完大枢机主教的一出自导自演的戏剧,希灵伸出手去,准备接住那只漂亮无刺的玫瑰花。
但是这一切尚未终结。大枢机主教干晾着希灵,他似是被什么困扰着似的,使劲盯着手里再没什么危险的玫瑰花看。
“啊,”他突然发出小小的恍然的惊喜声音,“对呀,还有这个。”
大枢机主教这时又扭头注意到了希灵,他像是炫耀又是得意的问:“你知道还差点什么么?”
希灵保持着微笑,轻声细语的:“恕我愚钝,请殿下明示。”
大枢机主教爽快地应承了:“那就让我来教你吧!”
他一点点把艳红花瓣下面的深绿色的花萼给扯掉,等完成了这项工作,还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才把手里盈盈的花儿送了出去:“这样才好当做礼物啊!”大枢机主教宴宴而笑。
“花萼上面也有刺,你知道么?”他快活地说,“不像枝干上面的刺那么明显,但是一不小心也能伤人呢,这也得要处理掉呀。”
大枢机主教斜睨着希灵,眼波里流转着期待的笑意:“可要记住我的话,这是送你的礼物哦。”
再递过来的花枝只剩下花瓣了,那么柔嫩,再也没有一丝害人流血的能力了。
希灵沉默地接过花,看了一会儿,才抿着唇笑:“多谢殿下的礼物,花很漂亮。”
“不谢哦,”大枢机主教大方地摆摆手,“快去找路德吧,小希灵。”
希灵一手持着花枝,缠在手上的白手帕上面还有点点的深红血迹,生机勃勃的花朵就在手帕的包围里,被风一吹就颤颤的。然后光明之子就慢慢走远了。
站在原地的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目送小殿下渐渐模糊的身姿,他轻轻笑起来:“不要让我失望,小鬼。”
真是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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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灵没有敲门就进来了。他现在的心情有点糟糕,但是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还是一贯的高贵持重的姿态。圣骑士就在屋里看着文件,他早就知道有人要进来了,但是也知道那是小外甥,也就没有动作。
但是希灵的状态让他有点疑惑,圣骑士抬起头,一眼就看出现在的小外甥在被什么困扰着。他放下文件,看着小外甥直直盯住自己手里一朵鲜红的玫瑰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了?”圣骑士笑问他。
小外甥没有答话,他的灵魂好像被手里的那朵花吸引了一样,深深沉迷在其中无法自拔。
圣骑士歪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露出一抹坏笑。他走到希灵的身边,动作无声无息,突然伸出手又一次□□了小外甥流烁着华美色泽的浅金色长发,但是他学乖了,不再往头顶下手,而是抓住发尾揉乱。
希灵被圣骑士的调皮捣蛋惊醒了,恼怒地瞪着舅舅。
圣骑士马上收了手,摊开手掌举起讨饶,动作里的讨好意味浓厚。
“发生了什么?”圣骑士放下手转而好奇地问,“怎么让你这么失魂落魄的?”
希灵皱起眉:“……我刚刚碰见了大枢机主教殿下。”
“卢克?”圣骑士不解了,“他做了什么?你和他没什么交集,他没道理找你的茬啊!”
“殿下他……”希灵困扰地摇了摇头,随后就把来时路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自己的舅舅。
圣骑士静静听着,听完整个事件就有些明了了。
路德维德殿下蔚蓝的眼眸悄然盯着自己的小外甥,看他坐立难安的模样眼里渐渐染上了笑。小外甥懵懵懂懂的还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但是直觉觉得不太对,心里有什么也藏不住,还是太年轻了。
但是已经不错啦,小鬼还是很有危机意识的嘛,圣骑士殿下信心满满地想着,就是被卢克那个老混蛋抢了教导的责任有点不爽,圣骑士心里哼哼的,觉得需要多给那个老家伙多找点事做,免得他无风也起浪,整天不消停。
看戏看到自己小外甥身上来了,真不讲究。
舅舅拍了拍希灵的肩膀:“你是觉得大枢机主教在对你暗示什么么?”
“难道不是么?”希灵喃喃自语,“殿下没有那么闲,特意找到我只为了送我一支玫瑰花……”他捏着那朵玫瑰,若有所思。
“那你有什么头绪么?”圣骑士不置可否,“你觉得卢克是为什么暗示你?你最近接触过的人和事,她们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不对劲的地方……希灵脑海里闪过一幅幅的画面,几个月来的记忆片段式的回放,希灵微阖眼眸,一遍遍浏览过之后,他下意识蹙眉,但是口里却决然地说:“没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真的要说……大约早上是有点不对的。希灵的潜意识在提醒他,但是被这具身体里的主意识严厉地压下去了。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很正常。
希灵转着手里的花,一只刺都没有了,连花萼也没有了。
圣骑士把一切看在眼底,他挑挑眉,也没说话,只是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个小盒子。
又回到原位,圣骑士把小盒子递给希灵。
“这是什么?”希灵接过来。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放在绿色哑光绒布里的银质胸针。
“固化了七级神术即死反噬的小玩意儿,每周可以用一次。”圣骑士耸耸肩。
“我不……”需要!希灵想要拒绝,但是直接被打断了——
“戴着它。”圣骑士的语气不容拒绝,希灵的气势低了下去。
不过之后希灵就眼睁睁看着舅舅瞬间变了形象,嘟着嘴可怜兮兮地哭诉,俊美的脸皱成一团十分滑稽:“呜呜呜……小希灵,你总不希望舅舅白发人送黑发人吧!卢克虽然不靠谱,但是舅舅也不希望你出事啊!如果小希灵真的出事了,舅舅也不想活了哇!嘤嘤嘤……”
小殿下默默收起小盒子。
人高马大的舅舅每次使出这一招,小殿下就完全没有办法拒绝呢。
黄昏低沉,夜色将来的时候,珀留城里已经燃起了烟花,还没有暗透的天空上缤纷炸裂了许许多多的花火,扑面而来的是盛典的气息。希灵已经换上了礼服,祈祷之夜没之前那么多的讲究,希灵只是穿上了一套简单的白金二色的袍服就准备就绪了。
但是他没有动,更衣室里的侍从已经退得干干净净,大家都知道这位殿下不喜欢那么多人在身边服侍。
现在更衣室里只有希灵自己,连莱文都被他请出去了。
希灵把玩着手里的盒子,眼皮低垂,嘴唇微抿。
希灵想到了舅舅,也想到了路维克·里格斯。
舅舅终究没有逼他。希灵怅然得想。
他打开盒子,指尖抚过圆形的胸针,上面雕琢了一颗大树。这是教廷中央活得最久的一棵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存在了,实在太古老,也就慢慢变成了教廷在平民里的象征,因为太阳不被允许用在教廷以外的地方。如今,人们喜欢在用这颗大树寄托愿望,祈求安康。
在与民同乐的今天,戴上这枚胸针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希灵给自己戴上了胸针,无声吁了口气,该来的终究要来。
他站起身走出更衣室,外面宴息室里莱文和伊迪并肩站着。
希灵看到侍从官微微一笑,语气亲切温柔:“伊迪,你都好了么?其实要我说,你实在不必陪我这一晚,我早说要给你放假的,莉娜肯定怪你了吧!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现在就回去陪莉娜吧?”
希灵语义里暗含的期待大约只有各位读者能明白,侍从官却是恍若未觉的。
“不必麻烦!殿下!”侍从官的脸色是好了很多,看起来精神奕奕,但是实在有点亢奋得过了头。
这种小事,以往的希灵是会视而不见的,但是一旦心里有了不可说的心思之后,连一点点的一样也会揪紧心弦,只觉触目惊心。
“我已经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怎么再好意思怠懒呢?殿下,我现在可是鼓足了劲儿要在今晚好好表现呢!”侍从官的确是正常多了,言辞比早上那副鬼样子正常得多。
“……是这样么,”希灵静默了一瞬展颜笑道,“那我们就走吧。”
希灵当先一步往前走,再然后是莱文,最后才是伊迪。
侍从官端正的站着,将要迈步前的那一刻,眼里划过一丝希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