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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节这人爱打哑谜的毛病,杜潋衣是深感头疼的,拿着留下的这幅画,是对着太阳望了半天,心道,瞧着大概不是加了啥特殊的药引子,见光也印不出底色,要不然,试试用水泼?
这魔道密信的手法太多,什么火烧、烟熏,有一年萧玉节异想天开,高高兴兴给山上思过崖的杜潋衣偷偷送了封信,拿蜂蜜沾水写了几个字,非得你丢老树根下蚂蚁往上爬,爬半天蚂蚁一团黑,杜潋衣才瞧得那龙飞凤舞仨字:尔乃豚……
“太师叔知道画中是何意吗?”何君瑶见她痴傻了一般,看老半天脖子酸了都还没回话。
眼前这画内含啥乾坤,杜潋衣一时半会儿还摸不太清,只好先把纸收起来,大不了就是走一趟弦月崖吧,既然何君瑶说玉节走时带着阴月那丫头,说不定是先返回老窝了,也是,玉节跑出来这许久,老窝的人肯定也急疯了,必然前呼后拥跑出来找她:“玉节向来爱玩闹,留下这东西,我也摸不清。”顿了顿,看着何君瑶道:“她也许是回崖上了,我想去她派中找寻。”
“如果她没有回去呢?太师叔贸然前往,只怕魔教众人对太师叔会有不利。”何君瑶担忧她安危。
……
她二人在此言谈,倒是听闻山径上传来喊声,原是李若可带着萧潇跑下来,二人见杜潋衣出门怕她有事也出来寻找。俩小儿奔的急了,李若可的轻功是个半吊子,从一块山石上往下跳,只蹦跶了两步,一个没收住直接摔杜潋衣脚边了,这一下头晕眼花啊的喊疼。
“小心!”杜潋衣对徒弟之蠢也已经快绝望了,习惯性开口训斥:“乱跑什么?一天到晚就不能老老实实的。”
山崖陡峭,萧潇要去扶,何君瑶离得近先拉李若可起来,瞧她可怜兮兮,便对她笑笑道:“哪儿摔疼了?我帮你揉揉。”
她面善人雅,比杜潋衣那山野村道和蔼可亲的多,李若可见有依仗,也不顾她师父训斥,躲在何君瑶身边看着杜潋衣吐舌头道:“白担心你一回,你老对我凶巴巴的,一点也不如掌教待我温柔。”
杜潋衣伸手要揪她耳朵,李若可抱着何君瑶一侧大腿躲得特别快,何君瑶求了情道:“她出来寻你原是好意,摔了碰了不是有心,莫追究了。”
杜潋衣今日睡醒已经是正午,待萧潇喂药时日头已经有些西斜,此时跑出来半天,四下倦鸟归林,天色要暗了,她醒来还一直没吃东西,腹中忽而咕的一声响,神情不免尴尬起来。
“太师叔还是回小峰歇息吃点东西,养精神些再做决定,萧玉节纵横惯了,谁想害她都得忌惮三分,想来她既能离开,心中怕是有打算的。”何君瑶知她撑不住许久。
她说的不无道理,杜潋衣不是蛮横霸道的性子,此时再撑也没什么意义,点了头,万般不愿意里还是先返回小峰,只是一路上又没了言语,神情失落不时轻轻叹息,李若可刚被她骂过,但瞧她无精打采还是去拉她衣袖,叽叽喳喳说些赔罪的话,以为师父是被自己气到了。
萧潇跟在她们身后,此际才看着何君瑶道:“道长适才念着姑姑跑出来,想来是担心姑姑安危心绪不佳。”
何君瑶对她一向宽厚道:“你是不是也很想你姑姑?”
萧潇十分诚实点点头,对她开口:“姑姑爱我疼我,与我极少分开这许久,想来姑姑定是碰见什么难事……我每日都很挂念她,希望她平安来接我回去。”
何君瑶听在心中一时不免感怀,暗暗叹口气道:“你原也想和她走……”
萧潇见她也低落起来,不知怎么对这美貌道姑起了怜惜,伸手去拉她的手,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何君瑶道:“掌教,你不想我走吗?”
她问的突兀,何君瑶不由放慢脚步,大手裹着她柔软的小手,对她苦苦一笑:“你这般人见人爱,我自是喜欢和你多待些时日,便是你就此长住,时时在我眼前更是极好。”
萧潇向来心思敏感,她说的温柔深情,萧潇便对她也一笑,十分乖巧道:“姑姑极为讲道理,你虽抓了我们,但你待我很好,她不会拿你怎样……”顿了顿,对于今后的事仍有些不确定:“我走了,你若想我,可以来弦月崖找我。”
“我可不敢去哪儿,你们的人会要了我的命。”何君瑶对她笑笑,一时不免伤感起来,她与这孩子相处日久,对她便如对幼妹,越发难以割舍。
“他们不会的。”萧潇生恐她从此后就不来往,她便见不到这个长得很像妈妈,和母亲一般温柔慈爱的女子,脸色一红怕被她窥破心事,对她回以温柔:“我不会让他们对你不好……他们都很听我的话,你可以来见我,我想你来。”
“我会去看你。”何君瑶心里一软,抓着她的手便答应了,她对这孩子的要求终究总是不能抵御,只因这孩子说心中想她,隐隐又觉得对萧玉节少了一些妒恨。
她许下承诺,萧潇点了头嗯一声,心中有一丝放心,随她一路返回。
再回寝室,杜潋衣仍是感怀,看着熟悉的摆设心道,我隐居日久,本以为凡事看淡,不过都是自欺欺人。她愣愣坐在桌旁,何君瑶为她摆好粥饭道:“太师叔,你先吃一口。”
“麻烦你了。”她对何君瑶客客气气,何君瑶只淡淡一笑小声道:“太师叔和我同屋吃饭吃了十几年,第一次听你说麻烦。”
李若可端着碗筷,瞪着眼睛看杜潋衣,挺委屈:“师父,我以为咱俩才是最亲的,你怎么还藏了这么一个女弟子陪你吃饭……”
“胡说八道。”杜潋衣差点一口粥喷出来,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平时应付吃醋的萧玉节胳膊肘都快被掐断好几回了,没想到她徒弟也来劲儿了,打了一巴掌李若可的后脑勺教训:“好好吃饭,瞎琢磨什么。”
何君瑶笑一笑,复尔叹口气,对李若可道:“贫道昔年为太师叔侍婢,并非她的弟子,想来还是李道友你的福气更大一些,太师叔待你不薄,你要好好听她的话。”
她一番表完,李若可眯着眼眸,盯着杜潋衣嘀嘀咕咕反问:“你以前还有个婢女?”咋啥吃亏事儿都能轮到自己,师父原来是大户人家,好吃好喝有人伺候,怎么自己拜师后,就沦落到给师父洗衣做饭当丫鬟……
“你还吃不吃?不吃罚站!”杜潋衣恨不得把她嘴撕烂,亏了是萧玉节不在桌上,这要是当着萧玉节的面这么问,回头萧玉节能把她掐死。
李若可撇撇嘴巴,瞧着一桌饭菜,虽是素食但味道极好,顿时懒得搭理杜潋衣,她师父不求上进沦落到穷乡僻壤,如今旧主顾顾念恩情请客吃饭,她全当九华派良心发现,稀里哗啦开始吃起来。
杜潋衣自幼过得是挺不错,全派上下就她一个活宝,辈分奇高无人敢惹,上有两位师兄顾念,下有晚辈们尊敬,还有何君瑶给她洗衣做饭照顾起居,出了师门满江湖人士称颂仙老,想来若非遇到萧玉节那大灾星,她如今好好在山上好好享清福。
未料到,这清福也没享多久,闹的被逐出师门下场凄惨。杜潋衣吃了些东西,恢复了些气力,正想劝何君瑶回去休息,她照顾俩小的一晚,明日一早即刻离开,外间便有低级弟子前来通报,门口喊了一声掌教在吗。
何君瑶与她相认,心中正甜,闻有人喊,以为是旁的教务,只起身出去,见了弟子才道:“是何事这么晚来禀报?”
她执掌虽然日短,但一来武功为高,二来人也极为聪慧能干,把教务打理的仅仅有条,弟子都对她十分敬重,那弟子晚她一辈甚为年轻,身着灰布道袍作揖道:“非我找你,是……”
“怎么了?”何君瑶见他言辞闪烁,心中不免忧虑。
那弟子凑近些才道:“君海师叔让我来通报,师尊和众长老得知杜道长已经醒来,正赶过来……”
他话音刚落,何君瑶便闻山下有声传来,却是她师父现任九华真人徐一平带着些门内要紧人上得小峰。杜潋衣回来之事,她提前通报过,徐一平对此事并未多做叮嘱,不料却是这时闯了过来。
外间吵吵嚷嚷,杜潋衣略约恢复了气力,耳聪目明感觉不对,吩咐俩小孩在房间,自己推门出去,见何君瑶便道:“若有为难事,我即刻离开便是。”
“太师叔。”何君瑶见她如此有心挽留,只是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只好道:“是师尊带着长老过来了……不知是何事……你,你若想避一避也可以……我拖着他们。”她生恐那些人又要追究当年之事。
杜潋衣不愿回来很大程度上也和这些人有关,昔年她为长老,这帮三代弟子对她倒也客客气气,后来出了事,她心中也知道,徐一平虽做了掌门,但一来辈分比她矮一截,二来武功大不如她,门中弟子对徐一平颇有不服。有时候徐一平处罚弟子,有些弟子爱跑去找自己求情,偏偏自个心软,也常为小辈顶撞徐一平两句。
久而久之,徐一平这掌门也有些窝火。她历经血泪之痛,看淡江湖纷争,自也对门中勾心斗角之事轻视,还了一身武功,可谓给足了徐一平脸面,孤身隐居从此也不想和他们有何瓜葛。
今日机缘巧合重回九华,何君瑶劝她躲,依着杜潋衣过去的性子倒真说不定就躲了。只是和萧玉节待了两天,又有了些少年心气般,心道,我既无亏欠也并不怕他,他便是来,我何必躲,只淡淡对何君瑶道:“来就来,不妨事。”
反而立着不走了。
她杵在门外,不消片刻便见庭院门外一群道士打着灯笼上得山来,队伍也有十好几个人,大部分面孔她都识得,均是她两个师兄座下弟子,按辈分都要喊她一声师叔。
那些人见她在此,停在院中,众人围成一圈,徐一平一身紫袍头戴金冠恰好在中间。杜潋衣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不过五十出头,头发全然花白,胡须发黄,一脸皮包骨的消瘦,显是受了重伤所致。这伤当然是萧玉节当年神功初成,一招幽冥役鬼手打断他三条经脉。
见众人前来,何君瑶辈分最低,先拜了几拜道:“弟子见过师尊和诸位师叔伯……”顿了顿,抬头看着徐一平道:“太师叔她刚复原,不知师尊前来是……”
徐一平对她倒也客气,缓缓点了头道:“你此次出去,震水灾,抓奸贼,救崆峒做的不错。”他说话时的气息微弱,中气随时会断一般,捂着心口又咳起来。若说崆峒那老狐狸曹慧聪还算是假装示弱,这九华掌门一把病骨头倒是货真价实。
“弟子分内之事。”何君瑶仍有些拿不准他意图。
徐一平这才打量一眼杜潋衣,上前一步道:“杜道人,别来无恙。”
“托你洪福,一切安好。”杜潋衣淡淡一笑。
徐一平听她说辞,摇摇头道:“若非你当年执意要去找那女魔头,求我授予刑罚,如今我们仍要尊你一声师叔……只是事已至此,师叔二字想来杜道人也不如何稀罕,应该也不会怪贫道无礼。”
她这大师侄子说话向来就是这般绕弯,杜潋衣自小不太爱他,不过人家说得也没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这账徐一平一句话就撇了个干净,说他迂腐呆板,那是误会,全门上下杜潋衣知道,最傻的是她自个,其余全是人精,杜潋衣叹口气道:“机缘巧合,我路过九华,未曾想过长住,明日一早我便离开,徐掌门不必担忧我回来有何企图。”
她说了客气话,哪知她没打算找徐一平的事儿,却是徐一平翘着花白发黄的胡子,眯着眼眸开了口道:“贫道从未担忧杜道人会不利九华,实际上,自你走后,贫道日夜反思,后悔当年逐你出墙之事。你是两位仙老呕心沥血教养的师妹,身负灵霄宝卷绝学,本是九华的仙老,奈何着迷那女魔头……若我们悉心规劝,你如今未必落得山野隐居,应早早已是正道武林的一代盟主,若你能挺身主持正义,何来崆峒山上死死伤伤?”顿了顿,终是颤巍巍突然下跪,对杜潋衣道:“便是你不稀罕,贫道也是要谢这个罪,当年是我们不该那般对你。”
杜潋衣还以为他要发一通脾气讥讽一番,哄她滚蛋,哪知那群老不死扑通扑通都跪下来,哭哭喊喊:“还请杜道长大谅!武林安危全在你一念之间,你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回九华吧。”
咽口唾沫,杜潋衣上一次受众人朝拜的情形大抵是她杀了殷横野,众人群情激动跪着大喊师叔威武。待得知她杀了殷横野又放走萧玉节那厮后,连带她俩师兄和一票师侄刷就变了脸,直接把她丢上思过崖了。
杜潋衣直觉里,一般全门拜她都没好事,头皮发麻想跑,倒是李若可带着萧潇开了一点门缝,见她师父好不威风,忽而长脸了一般,喜的李若可开了房门,跑出来拉扯杜潋衣的袖子道:“你要是回九华,何掌教是不是要喊我做师叔?”
这账算,她倒是十分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