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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一章 游览彭伯里邂逅达西
他们坐着车子一直向前去。彭伯里的树林一出现在眼前,伊丽莎白就有些心慌,等到走进了庄园,她更加心神不宁。
庄园很大,只见里边高阜低洼,气象万千。他们选择一个最低的地方走进了庄园,在一片深邃辽阔的美丽的树林里坐着车子走了很久。
伊丽莎白感慨万千,无心说话,可是看到了每一处、每一角的美景,她都叹赏不已。他们沿着上坡路慢慢地走了半英里光景,来到一个相当高的山坡上,这里就是树林子尽头的地方,彭伯里大厦马上映入眼帘。
房子在山谷那边,有一条相当陡斜的路曲曲折折地通到谷中。这是一幢很大很漂亮的石头建筑物,屹立在高坡上,屋子后面枕着一连片树林茂密的高高的小山冈;屋前一泓颇有天然情趣的、正在涨潮的溪流,没有一丝一毫人工的痕迹。两岸的点缀既不呆板,也不做作。
伊丽莎白高兴极了。她从来不曾看到过一个比这里更富于自然情趣的地方,也没有见过任何地方的自然之美能像这儿一样不受到庸俗的玷损。大家都赞赏不已。伊丽莎白不由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在彭伯里当个主妇也还不错。
他们下了山坡,过了桥,一直驶到大厦门前,欣赏那附近一带的景物。这时候,伊丽莎白不免又产生了一阵恐惧,生怕撞见主人。她担心旅馆里的侍女弄错了。
他们请求进去参观,立刻被让进客厅,大家都在等着管家婆,这时候伊丽莎白方才想起身在何处。
管家婆来了,是一个仪态端庄的老妇人,远不如她想象中那么有丰姿,可是礼貌周到得倒出乎她的想象。他们跟着她走进了餐室。那是一间宽敞舒适的大屋子,布置得非常精致。伊丽莎白稍许看了一下,便走到窗口欣赏风景。他们看着刚才下来的那座小山,只见丛林密布,从远处望去益发显得陡峭,真是个美丽的地方,处处都收拾得很美观。她纵目四望,只见一弯河道,林木夹岸,山谷蜿蜒曲折,看得她心旷神怡。
他们再走到别的房间里去看,每换一个房间,景致都不一样,可是不管你走到哪个窗口,都自有秀色可餐。一个个房间都高大美观,家具陈设也和主人的身份颇为相称,既不俗气,又不过分侈丽,比起罗新斯来,可以说是豪华不足,风雅有余。
伊丽莎白看了,很佩服主人的情趣。她心里想:“我差一点就做了这儿的主妇呢!这些房间也许早就让我走熟了!我非但不必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来参观,而且还可以当做自己的住宅来享用,把舅父母当做贵客欢迎。可是不行!”她忽然想了起来,“这是万万办不到的事:那时候我就见不到舅父母了,他决不会允许我邀他们来。”
她幸亏想起了这一点,才没有后悔当初的事。
她真想问问这位管家婆,主人是否真不在家,可是她没有勇气,只得作罢。不过,她舅舅却代她问出了这句话,让她大为慌张,连忙转过头去。只听见雷诺太太回答道,他的确不在家。接着又说:“可是明天会回家,还要带来许多朋友。”
伊丽莎白听了很高兴,幸亏他们没有迟一天到这儿来。
她的舅妈让她去看一张画像。她走近前去,看见那是威克汉姆的肖像,和另外几张小型画像夹在一起,挂在壁炉架的上方。舅妈笑嘻嘻地问她觉得好不好。
管家婆走过来说,画像上这位年轻人是老主人的账房儿子,由老主人一手把他栽培起来。她又说道:“他现在到军队里去了,我怕他已经变得很浪荡了。”
加德纳夫人笑吟吟地看了她外甥女儿一眼,可是伊丽莎白实在笑不出来。
雷诺太太指着另一张画像说:“这就是我的小主人,画得像极了。和那一张是同时画的,大约有八年了。”
加德纳夫人望着那张画像说:“我常常听人家说,你的主人堂堂一表人材,他这张脸蛋的确漂亮。——可是,丽萃,你倒说说看,画得像不像?”
雷诺太太听到伊丽莎白和她主人相熟,就越发敬重她。
“这位小姐原来和达西先生相熟?”
伊丽莎白脸红了,只得说:“不太熟。”
“你觉得他是位很潇洒的少爷吗,小姐?”
“是的,很潇洒。”
“我敢说,我没见过这样潇洒的人。楼上画室里还有一张他的画像,比这张大,画得也比这张好。老主人生前最喜爱这间屋子,这些画像的摆法,也还是按照从前的老样子。他很喜欢这些小型画像。”
伊丽莎白这才明白为什么威克汉姆先生的像也放在一起。
雷诺太太接着又指给他们看达西小姐的一张画像,那还是她八岁的时候画的。
“达西小姐也和她哥哥一样漂亮吗?”加德纳先生问道。
“哦,那还用说——从来没有过这么漂亮的小姐,又那么多才多艺!她成天弹琴唱歌。隔壁的房间里就有一架刚刚替她买来的钢琴,那是我主人送给她的礼物。她明天会和他一起回来。”
那位管家婆看见加德纳先生为人那么随和,便和他有问有答。雷诺太太非常乐意谈到她主人兄妹俩,这或许是由于为他们感到骄傲,或者是由于和他们交情深厚。
“你主人每年在彭伯里待的日子多吗?”
“并没有我所盼望的那么多,先生,他每年大概可以在这儿待上半年。达西小姐总是在这儿消夏。”
伊丽莎白心想:“除非到拉姆斯盖特去就不来了。”
“要是你主人结了婚,你见到他的时候就会多一些。”
“是的,先生。不过,我不知道这件事几时才能如愿。我也不知道哪家小姐配得上他。”
加德纳夫妇都笑了。伊丽莎白不由得说:“你会这样想,真让他太有面子了。”
管家婆说:“我说的全是真话,认识他的人都是这样说。”伊丽莎白觉得这话实在讲得有些过分。
只听得那管家婆又说道:“我一辈子没听过他说一句重话。从他四岁起,我就和他在一起了。”伊丽莎白听得更是惊奇。
这句褒奖的话说得最出人意料,也最叫她以难想象。她早就断定达西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今日乍听此话,不禁引起了她深切的注意。
她很想再多听一些,幸好她舅舅又开口说道:“当得起这样恭维的人,实在没有几个。你真是运气好,碰上了这样一个好主人。”
“你说得太对了,先生,我自己也知道运气好。我就是走遍天下,再也不会碰到一个更好的主人。我常说,小时候脾气好,长大了脾气也会好。他从小就是个脾气最乖、肚量最大的孩子。”
伊丽莎白禁不住瞪起眼来看她。她心里想:“达西当真是这样一个人吗?”
“他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加德纳夫人说。
“夫人,你说得对,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的独生子完全像他一样——也像他那样体贴穷苦人。”
伊丽莎白一直听下去,先是奇怪,继而怀疑,最后又极想再多听一些,可是雷诺太太再也讲不出别的话来引起她的兴趣。她谈到画像,谈到房间大小,谈到家具的价格,可是她都不爱听。加德纳先生觉得,这个管家婆之所以要言过其实地夸奖她自己的主人,无非是出于家人的偏见,这倒也让他听得很有趣,于是马上又谈到这个话题上来了。她一面起劲地谈到他的许多优点,一面领着他们走上大楼梯。
“他是个开明的庄主,又是个最好的主人。”她说,“他不像目前一般撒野的青年,一心只为自己打算,没有一个佃户或仆人不称赞他。有些人说他傲慢,可是我从来没看到过他有哪一点傲慢的地方。据我猜想,他只是不像一般青年人那样爱说话罢了。”
“他被你说得多么可爱!”伊丽莎白想道。
她舅妈一边走,一边轻轻地说:“只听到说他的好话,可是他对待我们那位可怜的朋友却是那种样子,好像
与事实不大符合。”
“我们可能是受到蒙蔽了。”
“这不大可能,我们的根据太可靠了。”
他们走到楼上那个宽敞的穿堂,就被领进一间漂亮的起坐间,这起坐间新近才布置起来,比楼下的许多房间还要精致和清新,据说那是刚刚收拾起来专供达西小姐享用的,因为去年她在彭伯里看中了这间屋子。
“他的确是一个好哥哥。”伊丽莎白一面说,一面走到一个窗户跟前。
雷诺太太估计达西小姐一走进这间屋子,将会多么高兴。她说:“他一向就是这样,凡是能使他妹妹高兴的事情,他马上办到。他从来没有一件事不依她。”
剩下的只有画室和两三间主要的寝室要指给他们看了。
画室里陈列着许多优美的油画,可惜伊丽莎白对艺术完全是外行,但觉这些画好像在楼下都已经看到过,于是她宁可掉过头去看看达西小姐所画的几张粉笔画,因为这些画的题材一般都比较耐人寻味,而且比较容易看懂。
画室里都是家族的画像,陌生人看了不会感兴趣。伊丽莎白走来走去,专门去找那个面熟的人的画像。她终于看到了有张画像非常像达西先生,只见他脸上的笑容正像他从前看起来的时候那种笑容。她在这幅画像跟前站了几分钟,欣赏得出了神;临出画室之前,又走回去看了一下。雷诺太太告诉他们说,这张画像还是他父亲在世的时候画的。
伊丽莎白不禁对画里那个人立刻产生了一阵亲切之感,即使从前她和他见面最多的时候,她对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们不应当小看了雷诺太太对她主人的这种称赞。什么样的称赞会比一个聪明的下人的称赞更来得宝贵呢?她认为他无论是作为一个兄长、一个庄主、一家之主,都一手操纵着多少人的幸福;他能够给人家多少快乐,又能够给人家多少痛苦;他可以行多少善,又可以做多少恶。那个管家婆所提出的每一件事情,都足以说明他品格的优良。她站在他的画像面前只觉得他的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看,她不由得想起了他对她的钟情,于是一阵从来没有过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一记起他钟情的殷切,她便不再去计较他求爱的唐突了。
凡是可以公开参观的地方,他们都走遍了,然后走下楼来,告别了管家婆。管家婆便吩咐一个园丁在大厅门口迎接他们。
他们穿过草地,走向河边,伊丽莎白这时候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舅父母也都停住了脚步。哪里想到她舅舅正想估量一下这房子的建筑年代时,她忽然看到房子的主人从一条通往马厩的大路上走了过来。
他们只相隔二十码左右,他这样突然出现,简直让人来不及躲避。顷刻之间,四只眼睛碰在一起,两个人脸上都涨得血红。只见主人吃惊非凡,竟然愣在那儿一动不动,但是他立刻定了定心,走到他们面前来和伊丽莎白说话,语气之间即使不能算是十分镇静,至少十分有礼貌。
伊丽莎白早就不由自主地走开了,可是见他已经走上前来,她便不得不停住脚步,又窘又羞地接受他的问候。而她的舅父母即使看见了他也认不出是他,虽然明明看出他和刚才那幅画像有相似的地方,却还看不出他就是达西先生;不过至少看看那个园丁眼见主人归来而惊奇万状的神态也应该立刻明白了。舅父母看到他在和他们的外甥女儿谈话,便有意站得远一点儿。
他客客气气地问候她家里人的平安,她却诧异慌张得不敢抬起眼睛来看他一眼,简直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他几句什么话。他的态度和他们俩上一次分手的时候完全两样,这让她感到惊奇,因此他每说一句话都让她越发觉得窘。她脑子左思右想,觉得闯到这儿来被人家发现确实有失体统,这短短的几分钟竟成了她生平最难挨的一段光阴。他也不见得比她从容,说话的声调也不像往常那么镇定。他问她是什么时候从朗布恩出发的,在德比郡待了多久,诸如此类的话问了又问,而且问得很是慌张,这足以说明他的心是多么的慌乱。
最后,他好像已经无话可说,默默无言地站了几分钟,突然又定了一下神,告辞而去。
舅父母这才走到她跟前,说他的仪态让他们很是仰慕。伊丽莎白满怀心事,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默默无言地跟着他们走。她真是说不出的羞愧和懊恼,她这次到这儿来,真是天下最不幸、最失算的事儿。他会觉得多么奇怪!以他那么傲慢的一个人,又会怎样瞧不起这件事!她这次好像是自己成心送上门来的。天哪,她为什么要来?或者说,他怎么偏偏就出人意料地早一天赶回家呢?他们只要早走十分钟,就会走得远远的不让他看见了。他显然是刚好来到,刚好跳下马背或是走出马车。
想起了方才见面时那种别扭的情形,她脸上不禁红了又红。他的态度完全和从前两样了。——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居然还会走上前来和她说话,只是这一点,就够让人惊奇的了。何况他出言吐语以及问候她家里人的平安,又是那么彬彬有礼!这次邂逅,他的态度竟这般谦恭,谈吐竟这般柔和,她真是从来也没有见过。上次他在罗新斯花园里交给她那封信的时候,他那种措词和今天形成了怎样的对比!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想才好,也不知道怎样去解释这种场景。
他们现在已经走到河边一条美丽的小径上,地面逐渐低下去,眼前的风光便越发显得美丽,树林的景色也越发显得幽雅。他们慢慢地向前走,舅父母沿途一再招呼伊丽莎白欣赏这如画的景色,伊丽莎白虽然也随口答应,眼睛向着他们指定的方向张望一下,可是她好久都辨别不出一景一物,几乎无心去看。
她一心只想着彭伯里大厦的一个角落里,不管是哪一个角落,只要是达西先生现在待在那儿的地方。她不知道他这时候在想些什么,他心目中怎样看待她,他是否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依旧对她有好感。他也许只是自认为心头一无牵挂,所以对她特别客气,可是听他说话的声调,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又不像是一无牵挂的样子。她不知道他见了她是痛苦多于快乐,还是快乐多于痛苦。可是看他那副样子,决不像是心神镇定。
后来,舅父母怪她心不在焉,这才提醒了她,觉得应该装得像个样子。
他们走进树林,踏上山坡,和这一湾溪流暂时告别。从树林的空隙间看过去,可以看到山谷中各处的景色。对面一座座小山,有些小山上都长满了整片的树林,蜿蜒曲折的溪流又不时映入眼帘。加德纳先生想在整个园林里兜个圈子,可是又怕走不动。园丁带着得意的笑容告诉他们说,兜一圈有十英里路呢。这事情只得作罢。
他们便沿着平常的途径东兜西转,过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在悬崖上的小林子里下了坡,又来到河边,这是河道最狭的一部分。他们从一座简陋的小桥上过了河,只见这座小桥和周围的景色很是协调。这地方比他们所到过的地方要朴素些。山谷到了这儿也变成了一条小夹道,只能容纳这一湾溪流和一条小径,小径上灌木丛生,参差不齐。伊丽莎白满想循着曲径去探幽寻胜,可是过了桥,已经离住宅非常远了。不长于走路的加德纳夫人已经走不动了,一心只想快一些上马车。外甥女只得依从她,大家便在河对岸抄着近路向住宅那边走。他们走得很慢,因为加德纳先生很喜欢钓鱼,平常却很少能够过瘾,这会儿看见河面上常常有鳟鱼出现,便又和园丁谈鱼谈上了劲,并且时常站着不动。
他们就这样慢慢溜达,不料又吃了一惊,尤其是伊丽莎白,她的诧异和刚才完全没有两样。原来他们又看见达西先生向他们这边走来,而且快要到跟前了。这一带的小路不像对岸那样隐蔽,因此他们隔得很远便可以看见他。
不过,伊丽莎白不管怎么诧异,至少比刚刚那次见面有准备得多,因此她便下定决心:如果他当真要来和他们碰面,她就索性镇定些和他攀谈一番。她开始以为他也许会转到别的一条小道上去。她有这种想法,只因为道路拐弯的时候,他的身影被遮住了,就看不见他了。可是刚一
拐过弯,他马上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偷偷一看,只见他正像刚才一样,没有一点儿失礼的地方。于是,她也学着他那彬彬有礼的样子,开始赞赏这地方的美丽风光。可是她刚刚开口说了几声“动人”“妩媚”,心里又起了一个不愉快的念头。她想,她这样赞美彭伯里,不是更让人家曲解吗?想到这里,她不禁又红了脸,一声不响。
加德纳夫人站在稍微后面一点儿。正当伊丽莎白默不做声的时候,达西却要求她赏个脸,把她这两位亲友给他介绍一下。他这么礼貌周到,真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想当初他向她求婚的时候,他竟然那么傲慢,看不起她的某些亲友,而他现在所要求介绍的却正是这些亲友。相形之下,她简直忍不住要笑出来。她想:“要是他知道了这两位是什么样的人,他不知会怎样吃惊呢!他现在大概把他们错认为是上流人了。”
不过,她还是立刻替他介绍了。她一面和他说明这两位是她的至亲,一面偷偷地瞟了他一眼,看他是不是受得了。她想他也许会撒腿就跑,避开这些丢脸的朋友。他弄明白了他们的亲戚关系以后,显然很吃惊。还好他总算没给吓坏,非但不走开,还在后面陪着他们一起走回去,又和加德纳先生攀谈起来。
伊丽莎白自然又是高兴,又是得意。她可以让他知道,她也有几个不丢脸的亲戚,这真让她快慰。她十分留心地听着他和加德纳先生谈话,幸喜他舅父的举止谈吐处处都足以让人看出他颇有见识、趣味高尚、风度优雅。他们不久就谈到钓鱼,她听见达西先生非常客气地跟他说,他既然住在邻近,只要不走,随时都可以来钓鱼,同时又答应借钓具给他,又指给他看,这条河里通常哪些地方鱼最多。加德纳夫人和伊丽莎白挽着手走,对她做了个眼色,表示十分惊奇。伊丽莎白没有说什么,可是心里却得意极了,因为这番殷勤当然都是为了讨好她一个人。不过,她还是极端诧异,她一遍遍地问自己:“他的为人怎么变得这么快?这是出于什么原因呢?他可能是因为我,而是看在我的面上才态度这么温和吧?也可能是因为我在汉斯福骂了他一顿,就让他这样面目一新吧?我看他不见得还会爱我。”
他们就这样,两个女的在前,两个男的在后,走了好一会儿。后来,为了要仔细欣赏一些稀奇的水草,便各自分开,走到河边。等到恢复原来位置的时候,前后次序就改变了。原来加德纳夫人因为一上午走累了,觉得伊丽莎白的臂膀支持不住她的重量,还是挽着自己丈夫走舒服一些。于是,达西先生便代替了她的位置,和她外甥女儿并排走。
两人先是沉默了一阵,后来还是小姐先开口说话。她想和他说明一下,这一次他们是事先打听他不在家然后才到这儿来游览的,因为她一开始就谈起他这次回来非常出人意料。她接着说:“因为你的管家婆告诉我们,你要到明天才回来;我们离开巴克威尔以前,就打听到你不会一下子回到乡下来。”
他承认这一切都是事实。又说,因为要找账房有事,所以比那批同来的人早来了几个小时。他又接着说:“他们明天一大早就会和我见面,他们中间也有你认识的人,彬格莱先生和他的姐妹们都来了。”
伊丽莎白只稍微点了一下头。她立刻回想到他们俩上一次提到彬格莱时的情形。从他的脸色看来,他心里这时候也在想着上一次的情形。
停了片刻,他又接下去说:“这些人里面,有个人特别想要认识你,那就是舍妹。我想趁你在蓝白屯的时候,介绍她和你认识认识,不知道你是否肯赏脸,是否认为我太冒昧?”
这个要求确实让她受宠若惊,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答应才好。她立刻意识到,达西小姐之所以要认识她,无非是出于他哥哥的怂恿。只是想到这一点,就足够叫她满意了。她看出他虽然对她不满,可是并没有因此就真的对她怀有恶感,心里觉得很是快慰。
他们俩默不做声地往前走,各自想各自的心事。伊丽莎白感到不安,这件事太不近情理了;可是她觉得既得意,又高兴。他想要把妹妹介绍和她认识,这确实是她了不起的面子。他们很快就走到加德纳夫妇前面去了,当他们走到马车跟前的时候,加德纳夫妇还离开他们好一段路呢。
他请她到屋子里去坐坐,她说并不累,两个人就一起站在草地上。这个时候,双方应当有好多话可以谈,都不做声确实不像话。她想要说话,可是想不起该说什么。最后,她想起了自己正在旅行,两个人便谈起了马特洛克和鸽谷的景物。然而,时间过得真慢,她舅妈也走得真慢,这场知心的密谈还没结束,她却早已心也慌了,话也完了。
加德纳夫妇赶过来的时候,达西先生再三邀请大家一起进屋子里去休息一下,可是客人们谢绝了,大家极有礼貌地告辞分手。达西先生扶着两位女客上了车。
直到马车开驶,伊丽莎白还目送他慢慢儿走进屋去。
舅父母现在开始评长论短了,夫妇俩都说他的人品比他们所料想的不知要好多少。舅舅说:“他的举止十分优雅,礼貌也极其周到,而且没有丝毫架子。”
舅妈说:“他的确有点儿高高在上的样子,不过只是风度上稍微有这么一点儿罢了,并不让人讨厌。现在我真觉得那位管家婆的话说得一点儿不错:虽然有些人说他傲慢,我可完全看不出来。”
“他竟那么款待我们,真是万万料想不到。这不仅是客气而是真正的殷勤,其实他用不着这样殷勤,他和伊丽莎白的交情是很浮浅的。”
舅妈说:“丽萃,他当然没有威克汉姆那么潇洒,或者可以说,他不像威克汉姆那样谈笑风生,因为他的容貌十分端庄。可是,你怎么会和我们说他十分讨厌呢?”
伊丽莎白竭力为自己辩解,她说她那次在肯特郡见他时,就比以前对他有好感;又说,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像今天上午那么和蔼可亲。
舅舅说:“不过,他那么殷勤客气,也许靠不住,这些贵人大都如此。他请我常常去钓鱼,我也不能相信他的话,也许有一天他会改变主意,不许我进他的庄园。”
伊丽莎白觉得他们完全误解了他的性格,可是并没说出口。
加德纳夫人接着说:“从我们看到他的一些情形来说,我真想象不出,他竟会那样狠心地对待可怜的威克汉姆。这人看上去心地不坏。他说起话来,嘴上的表情倒很讨人喜欢。至于他脸上的表情,的确有些严肃,不过人家也不会因此就说他心肠不好。只是带我们去参观的那个管家婆,倒真把他的性格说得天花乱坠。有几次,我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不过,我看他一定是位很慷慨的主人,在一个仆人的眼睛里看来,一切的德性就在于这一点上面。”
伊丽莎白听到这里,觉得应该替达西说几句公道话,辨明他并没有亏待威克汉姆。她便小心翼翼地把事情的原委说给舅父母听。她说,达西在肯特郡有些亲友,他们曾告诉她,他的行为和人家所传说的情形大有出入,他的为人绝不像赫特福德郡的人们想象中的那么荒谬,威克汉姆的为人也绝不像赫特福德郡的人们所想象的那么厚道。为了证实这一点,她又把他们两人之间金钱往来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虽然没有指明这话是谁讲出来的,可是她断定这些话很可靠。
听了这番话,加德纳夫人既感到惊奇,又极为担心,只是大家现在已经走到从前她喜爱的那个地方了,于是她一切的心思都烟消云散了,完全沉醉在甜蜜的回忆里面。她把这周围一切有趣的处所一一指给她丈夫看,根本无心想到别的事上面去。虽然一上午的步行已经让她非常疲倦,可是一吃过饭,她又动身去探访故友旧交。这一晚过得真有意思,正所谓:连年怨阔别,一朝喜重逢。
至于伊丽莎白,白天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对她实在太有趣了,她实在没有心思去结交任何新朋友;她只是一心一意地在想,达西先生今天为什么那么礼貌周全,尤其让她诧异的是,他为什么要把他妹妹介绍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