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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已缓,月弯半露。
朱厚聪自踏上城头的那刻起,便感觉到了范阳城里突然生出的一股肃杀气氛。在四周还未散去的浓重晨雾当中,隐隐约约透露着血腥将起的淡淡杀机。
嘶~嘶~
压抑不住的战马低鸣。
咣~咣~
行军路途中不可避免的金属交接声。
皱着眉头,朱厚聪怔怔地望向城外的模糊景象,低声问道:“是京城派来的后续大军吗?一共有多少人?”
迷雾当中,影影绰绰,随着第一杆赤色旗帜显现在众人面前,趴靠在城墙外沿的马连德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中刀柄,猜测道:“是京城禁军,来人很可能是武王的心腹大将李从心。”
一骑又一骑,沉默行进的三万禁军终于刺穿了厚重迷雾,来到范阳城下。军阵前端,从左往右疾驰而过的一位传令兵挥舞着手中大旗,骑兵驻马提枪,步卒落盾挺矛,一杆杆望而生寒的锋锐利刃直指范阳城头。
军容齐整,装备精良,关键就连人数,也要比自己这一方多得多...
朱厚聪回过头来,看向身边的马连德,一身略显陈旧的黯淡盔甲,一双疲惫却饱含战意的明亮眼神。
“马将军,城内还有多少士卒有再战之力?”
马连德沉默片刻后,才缓缓答道:“不足五千。”
四千对三万...坤一眼光微闪,就算自己占据了脚下的这面拒敌城墙,恐怕都难以弥补这巨大的人数差距。定了定神,坤一迟疑问道:“马将军,如此看来,形势于我方不利,要不然我们撤...”
话未说完,马连德冷冷地开口打断道:“不行,范阳城方圆百里之内,地势平缓最适合骑兵冲锋。假如我军贸然出城,才是真的找死。”
脸上忧色更甚,坤一急促道:“可是我方兵员稀少,一旦困守城中,早晚都脱不了败亡的结果...”
“是啊,光是城外的这些兵卒我们就难以应付了,万一还有后续援军怎么办?”
“不可,马将军他说的没错!”
七嘴八舌,聚拢在城头之上的众人纷纷开口陈述观点。可无论其人主张的观点是战是逃,关于最终的战败结论却都是出奇一致。
“住嘴!”长袖一挥,朱厚聪刻
意抬高嗓音,使得包括坤一在内的身侧众人都能够彻底听清,道:“临阵对敌之际,最忌军心散乱,更何况诸位当中,只有马将军他长于军事,精擅兵法,自然可一言断之。”
一言既出,面对着朱厚聪刻意端持起的郑重姿态,各持己见的众人顿时收口不言,等待着朱厚聪后续的王命传达。只有马连德始终皱着眉头,注视向城外大军。直到朱厚聪再三开口呼唤,马连德才终于回过神来。
“马将军。”重重地看了满脸忧色的马连德一眼,朱厚聪沉声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闻声转头,堪堪回神的马连德还沉浸在之前的沉思余尾当中,并没能及时作出回应。
前走两步,朱厚聪毫不避讳地大声说道:“今日之战,我方不仅需要以千敌万,更是因为临近敌方盘踞的根本要地,随时都可能有大军驰援,本王也知道绝无有取胜之理...”
闻听此言,众人纷纷低下头来。当简单的事实转变成直接的言语,再由朱厚聪本人亲口说了出来,一股无可辩驳的战前压抑感,瞬间弥漫开来。
眼见众人低头沉默的气馁神态,朱厚聪却突然扬起了开朗笑容,话锋一转道:“其实皇兄所求,不过只是本王一人而已,等诸位收整好城内士卒以后,本王便会独自出城,掩护大军由后方撤退...”
话未说完,城头之上的众人已纷纷跪倒在地,距离最近的坤一伸出手抓住朱厚聪衣襟,急切道:“殿下,万万不可!”
“一路行来,眼见军中将士死伤惨重,本王早已深怀愧疚,如今又怎能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逼迫诸位死守孤城。”一边笑着,朱厚聪一边从怀中掏出承运龙印,温言安抚道:“等你们成功撤退之后,本王便会招出天龙,伺机脱身。”
“万万不可!京城禁军当中,定然藏有无数宗师客卿,哪怕殿下你身怀龙运至宝,也未必能从容退走。”连连摇头,坤一坚决道:“今日就算我等尽数战死城内,也绝不能任由殿下您亲身涉险!”
“哈哈哈哈。”便在此时,马连德眉头忧愁神色骤然散去,伸出手指向城外,大笑道:“殿下请看,敌军大阵当中,却并没有云梯,投石车等用以攻城的大型器械。我军只需要固守城头,自然可安稳无虞。更何况...”
朱厚聪闻声转身,包括原本跪立在地的众人也
纷纷直起身来,涌至城头向外看去。果然如马连德所说,排列整齐的大群骑兵与少许寻常步卒在抵达城外以后,并没有急于攻城,而是在原地散开成扇形方阵。
随着寥寥几位手持大旗的传令骑兵于阵前来回疾驰,不闻战阵杀声,不见战鼓擂响的敌军深处,反而渐渐萌生出几丝骚乱。
眉头微皱,朱厚聪听出了马连德语气当中言而未尽的转折意味,转回头来,朱厚聪疑惑问道:“何况什么?”
收敛回嘴边笑意,马连德抱拳行礼道:“王爷莫怪,容属下卖个关子。属下此刻,也只是在心中略有猜测而已,真相到底如何,属下也无法确认。还请殿下耐下心来,静观其变便是。”
就在此时,城外的禁军方阵当中,突然推押出十几位衣衫凌乱的狼狈身影,看其身上所穿的暗朱色纹蟒长袍,应该是宫内常见的宦官內侍。
军阵中央,提盾戒备的重甲步卒向左右分散出一条人宽通道,跟在双手受缚的一众宦官身后,禁军统领李从心缓缓拍马而出。
一路前进,哪怕已经踏入到了城头士卒的射程之内,这支成员搭配诡异的稀疏部队也没有停下脚步。
继续向前,直到城墙上下都能够看清楚对方容貌之后,李从心才猛然收缰勒马,身周的几位披甲士卒随之抬腿猛踢,将一众红衣宦官踹倒在地。
锵~锵~
长刀接连出鞘,吹毛断发的精钢刀刃死死地抵落在脖颈之上,面临死亡,跪倒在地的数位红衣宦官同时奋力挣扎,被异物杜塞的口中呜咽着一声声竭力嘶鸣。
翻身下马,李从心独身向前迈步,抬起头瞥向城头。
在确认了朱厚聪的身份之后,李从心两眼微眯,举在半空的细长马鞭瞬间抖落出一道美妙弧度,毫不迟疑道:“杀!”
手起刀落,血溅三尺。
李从心抬起手来,几滴不小心沾染上的殷红血水在指尖缓缓垂落。李从心用力一扯,将遮掩了视线的厚重头盔随意丢到地上。
单膝跪地,李从心高举双臂,将始终亲自背负在自己身后的纹龙木匣,以双手托过头顶,朗声大喝道:
“臣,平镇关大将军李右龄之子,京城禁军副都统李从心,前来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