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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弘景闻言急忙示意他坐下,为他诊脉,片刻后神情凝重地说道:“公子乃是药人之体却是不假,只是……你以自身之血为公主续命,乃是以命换命之举,终究是有违天道。
况且公子如今自身亦是命悬一线,万不可再被那水蛭伤了元气,否则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王妙容眼见隐居先生所言与自己此前的推断一般无二,再也忍不住,正色对谢迁说道:“谢郎,救人一命虽然胜造七级浮屠,不过倘若你有什么意外的话,却也害得我与阿奴没了活路。你说这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害人?既然隐居先生都这么说了,日后你万不可再有此想法了。”
房外谢循听罢心中大大松了口气,谢迁乃是至情至性之人他最是清楚不过,此前一直担心他再次施行那诡异的过血之法为公主续命,现在王妙容既然当面反对且以死明志,他总算放下心来。
他不禁心中暗想:这王姑娘品行端庄,样貌姣好,甚合我意。待此间事了,我便找个机会与她说说嫁娶之事,也好让子歌早日在大梁安下心来,再别有那出家为僧的念头才好……
正在这时,玉佛楼前方那大雄宝殿的房顶之上,忽然传来哈哈大笑之声,这笑声高亢癫狂,房内众人闻声顿时大惊失色。
少顷,笑声止,那人冷厉的声音传来:“天机,今夜道爷我要血洗东林寺,这里的人除你之外今夜再无一人能活,你救她岂非白白浪费精力?”说完又复哈哈狂笑不止。
萧绎此前心中悲伤难过全无心情关心其它,惊闻此言不禁勃然大怒,他眼力不好,疾步来到廊道之上朝那声音传来处远远望去,只隐约见到对面那大雄宝殿的房顶之上隐约立有一人,便朝那人喝道:“何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胁迫皇室宗亲你就不怕株连九族吗?”
他怒极之下面容扭曲,语气森然。
“你这凡人竟敢这么跟道爷说话,呆会儿道爷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这皇室宗亲。”
谢迁方才一听那哈哈大笑之声,心中顿时知道了此人是谁,寻思:张善的武功着实高强,那日我以毒针重挫他,怎会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他于是朝那房顶之人喊道:“张善,你还真是贼心不死啊,被我杀了七千贼道兵,还敢这么狂妄自大?莫非你真以为普天之下便没人能制得住你?”
萧绎闻言神色瞬间大变,心中顿时后悔方才不该这般沉不住气早早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这反贼头目倘若害怕株连九族又怎敢公然举旗造反?倘若今夜我与阿月落到他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张善听了谢迁的话,目光阴冷却再无言语。
不多时,前方佛殿之内隐约传来刀剑交击、人马喊杀之声,又过片刻,那叫君才的
湘东王护卫飞奔至玉佛楼下,单膝跪地对萧绎抱拳道:“王爷,情势危急,贼人势众且武艺高强,眼下已与寺内护法僧众及广信侯府部曲战至天王殿附近,末将恳请王爷尽快随我撤往后山。”
萧绎一时间犹豫难决,谢迁知他记挂郗月的安危,忙道:“这位将军说得不错,王爷留在此地也是无济于事,眼下情势危急,王爷当以自保为上,郗月公主在下定会设法搭救。”
他说完便径自来到郗月榻前,俯身干净利落地抱起了郗月的身子,口中连声吩咐:
“胡九、龙云,你二人即刻前去支援奚流风、陈兴国,务必拖延贼人片刻,若实在抵挡不住,便且战且退。
又对楚氏兄弟二人道:“楚兄,你二人也即刻前往支援,小弟先行带王爷、公主及此行眷属避往林中。”
胡九龙云得令后便即离去,楚氏兄弟此行早已对谢迁佩服得五体投地,便也听令离去。
他抱着郗月行出房外,边走边吩咐等候在外的奚兰带领谢心珏与张灵宝即刻避入后山密林之中,最后又望向魏谧,坦然一笑,道:“魏兄,今夜可否请你纡尊护卫小弟一程?”
魏谧当即正色道:“贤弟何出此言?你我乃绝弦之交,愚兄自会鼎力相助。”
谢循欲言又止,他自然知晓谢迁抱着公主此举大为不妥,不过眼下局势只怕比当日马平一战更为危急,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众人火速下了玉佛楼,正欲避往后山林中,便在这时,只听得一声长啸破空传来,月夜之下,张善自大雄宝殿房顶腾身而起,几个纵跃便已来到众人身前数十米开外,口中兀自高喊:“天机,今次我看你还往哪里跑,哈哈哈哈——”
萧绎本来便有一只眼睛失明,黑夜里越发看不清路况,他被那叫君才的护卫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跟在谢迁身后一路小跑着,显得狼狈不堪。
他身份尊贵,几时受过这般屈辱?此刻内心虽然十分恐惧,却着实恨透了太平贼人。
魏谧心知张善武艺高强,却是处变不惊。不知何时玉箫就唇,霎时间低沉飘渺的萧声回荡于整个东林寺上空。
谢迁离魏谧最近,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他身旁众人却已纷纷跌倒在地。
他自然知晓这曲子的玄机,心中又忌惮张善的武功,当即高声提醒:“魏兄,张善武功很是高强,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魏谧曾是龙虎山第八代天师张迥的嫡传弟子,深得正一道内丹修行的真传,这曲《月下东邻》更是他的巅峰之作,能引领人体经络内息的走向,武艺越是精深之人受到的伤害则越大。
寻常之人至多不过头晕倒地,倘若遇上武林高手,反倒很可能令对方真气逆流、内丹爆裂而亡。
箫声初时回旋婉转,恰似吹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继而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至极致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
张善只听了一小会儿,便知此曲的厉害,连忙运足真气试图压制住丹田内蠢蠢欲动的内丹,双手十指收伏于掌心,结出道家五雷指法印,口中低声沉吟:“五行妙术演紫垣,纵横老将运神兵,一分阴阳化作五,妙理参得显灵真。”言罢右足猛地在地面之上一跺,高喝一声:“着!——”
他身周方圆数丈一时间尘土激扬,碎石纷飞。
张善这一通折腾下来,却发觉他的五雷术竟然破不了魏谧的邪门萧音,心下不禁又惊又怒,大声叫道:“魏谧,我太平道门与南天剑宫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坏我好事?”
他故意出声想引魏谧答话,随后便趁萧声停止之际遽然出手,这萧声已经让他气血翻涌,内力隐隐有不受控制之势。
魏谧却是不答,那萧声这时却变得愈发低沉,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更夹杂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的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
谢迁知道此曲的威力,急忙强撑着呼喊地上众人起身往林中退去。
便在这时,前方玉佛楼处喊杀之声越来越近,奚流风、陈霸先领着胡九、龙云及一众侯府部曲且战且退,已然退到与众人相隔不远之处,交战双方皆不时有人受伤倒地。
蓦地里不知何处传来一阵袅袅琴音,这琴声穿林而来,颤抖声声,犹如松风吼,又似泉水匆匆流,在众人耳畔却经久盘旋,回荡不衰。
转眼间琴声倏然而止,又传来男子苍凉低沉的歌声:
憔悴琴,魂作漫游平生事,
难回首,岁月消逝人烟留。
怎堪受,荣辱浮沉,风雨泥泞,
惟有这,琴弦伴我,来解离愁。
……
唉……
最后的这叹息声中满是凄凉与无奈。
张善本已体内气息狂暴不受控制,琴声歌声过后,他忽觉得全身上下一阵轻松。
他立时凝神运气调息,片刻后朝那琴声传来处抱拳高呼:“多谢高人出手相助。”
眼下情形越来越诡异,众人早已忘了躲避,一时间痴痴地四下张望,寻找那琴声的来源。
谢迁暗自思忖:今夜张善有这奇人异士相助,我这一行人马便是退守林中,怕也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