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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忽半月转眼即过,一行人马连日赶路虽说疲惫不堪,精神倒是不错。
谢迁这一路在那玄蚼之上却是吃尽了苦头,身旁每日依偎着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倘若在往日那是求之不得,如今却成了严重的心理负担。
期间数次差点便把持不住,所幸他心性刚毅坚忍,硬生生挺了过去。
时至深秋,越往北走,气温越来越低,郗月的身子却是一天天弱了下去。
每日里中途歇息之时,谢迁一如既往的给大家讲那八部天龙的故事,她即便身子再虚弱,也要强支起精神来侧耳倾听。
这一日,一行人马照例中途休整,胡九喜滋滋地跑上前来,大声叫道:“公子,好消息,前方便到江州了。”
江州?那不就是九江?庐山之美闻名天下,谢迁自然知晓,“老.胡,你回去通禀我义父,就说我眼下已是入世和尚,江州有座寺庙大大有名,须得要走上一趟,今夜我等不如便到那东林寺中借住一宿,明日我等一同前往庐山一游。”
胡九喜上心头:公子果然是高人啊,这一路游山玩水都不带重样的,哪回侯爷不也是乐在其中?
“公子,今日不讲故事了?老云我想听得紧啊,该死的老.胡尽瞎搅合。”
龙云闷闷不乐的说着,听公子爷每日讲那八部天龙的故事已经成了他最大的乐趣,偏生每回公子都在那最关键处打住,太难受了。
谢迁笑道:“上回咱们说到哪了?”
龙云顿时来了精神,笑容满面应道:“正说到那八戒小和尚在那西夏国皇宫的冰窖里死活不肯吃鸡呢,嘿嘿,我看这八戒和尚的奇遇跟公子你很像啊!”
“哦?怎么就跟公子我像了?”
“都被世外高人灌顶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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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山西麓东林寺,峰林闲旷秀丽,寺门前有一道虎溪穿林而过,溪上又有座虎溪桥。
谢迁一行人马浩浩荡荡来到虎溪桥前,但见四周林木森森,远处霞光万丈,近处溪水潺潺,正前方山门耸峙,红墙黛瓦隐现于漫山云雾之间,好一处人间仙境!
“义父,昔年有慧远大师虎溪三笑,如今你我与魏兄三人不也是佛、道、儒虎溪慕贤?”谢迁有感而发,又开始了他招牌式的比喻。
“虎溪三笑?”谢循听得一呆,道:“为父隐居南疆日久,倒是从未曾听闻,子歌快快说来听听。”
说话间他与魏谧相视一笑,二人有共同爱好,彼此心照不宣。
谢迁望着眼前美景,颇有些意气风发,悠然道:“昔年陶渊明与陆修静一同来访慧远大师,大师勤于修行,素来有‘影不出山,迹不入俗’的美誉。
这东林寺后的山林中多猛虎出没,大师出山门只要过了虎溪桥,定然虎啸山林。
三人相谈甚欢,慧远大师送二位出山门之时没准儿聊得太高兴,便将这事儿给忘了,待到山中猛虎狂啸方才惊觉,三人相视大笑,这便是虎溪三笑的由来。”
谢循听后捋须一笑,点头赞道:“想不到子歌自海外异域而来,竟然还能知晓中原前朝名士的趣闻轶事,影不出山,迹不入俗?慧远大师果然乃是得道高僧。”
一旁的魏谧这时忍不住对谢迁出声问道:“贤弟方才说的陆修静,可是我道门陆元德天师?”
他心中却满腹疑云:陶渊明与陆真人年岁相差甚远,这传言多半不可靠……
谢迁神秘一笑,道:“魏兄,正是天师道的陆真人,不过这传言小弟却不知真假了。”
魏谧闻言心中释然,赞道:“贤弟博闻广识果然教人佩服,呵呵呵。”
他身旁的张灵宝却来了兴趣,忙问:“魏师叔,我龙虎山天师一脉历朝历代皆父子相袭传承,方才您老人家称这位陆元德前辈为我道门天师,又是怎么回事?”
魏谧看了她一眼,神情转为肃然,幽幽道:“此事说来要牵扯到我天师道门的一桩大事……”
他犹豫片刻后,沉声说道:“当年太平道孙恩起兵祸乱江
东,天下生灵涂炭,刘裕平孙恩之乱后,顺势以宋代晋登极为帝。
这孙恩在造反之前曾是我天师道门徒,此人差点害得我天师道门难容于天下,危急关头便是这位陆真人替我道门向刘裕陈情,宋武帝于是便令他出掌天师道整顿天下道门,这才免了我道门一桩天大祸事。”
众人想不到天下道门正宗正一威盟道原来竟有这样一段不同寻常的往事,一时间纷纷感概万千。
正在这时,前方虎溪对岸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好一句‘影不出山,迹不入俗’!
阁下见闻广博不假,不过这东林寺在下倒是来过多回,却是从未听闻虎啸山林,如此说来,定是没有慧远大师这般得道高僧相送所致。”
众人无不讶然,循声看去,但见数人自虎溪对岸的薄雾中现出身来。
头前一青年男子中等身材,样貌斯文儒雅,身着淡青色儒服深衣,头戴章甫之冠,年纪大约十五六岁,身侧跟着位十六七岁的朱衣女子。
这女子中人之姿算不上貌美,不过明艳照人,妩媚妖娆。二人身后又有数位身着明光铠武士服的甲兵护卫,一看便是显贵子弟。
谢迁朝那青年公子拱手遥遥一拜,笑道:“非也,非也,定是那山中猛虎喝多了聪明泉水后学会了察言观色,心想前方这位公子有甲兵护卫在侧,小老虎我好生害怕呀!”
他说得风趣幽默,前方那几人听得忍俊不禁,不由得轻笑出声。
奚兰听得忍俊不禁,对王妙容悄声耳语:“公子又要作怪了。”
谢心珏、张灵宝窃窃私语一番后,笑嘻嘻的望着谢迁等着看戏。
胡九龙云显得比较淡定,公子爷的神奇他们已经渐渐开始习惯,二人抱着胳膊上下打量起前方那几人来,神态很是悠闲。
范弦轻扯了一下奚流风的衣角,低声提醒:“好戏马上便来,我感觉前方那小子今日要倒霉。”
“闭嘴!”奚流风满脸不耐烦的及时打断了他,自己却兴致盎然,满心期待起谢子歌这厮又能说出什么有趣的话语来。
那青年公子听得一怔,想是从来没听过有人这般说话,笑问:“阁下方才说你们此行也是佛、道、儒一同慕名而来,恕在下眼拙,僧人何在?”
谢迁身后众人皆知谢迁是入世和尚这桩奇事,顿时心中窃笑不已:莫不是有好戏看了?
谢迁看了看身周众人,略微有些尴尬,干咳两声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慧明见过几位施主。”
那青年公子听得一愣,他身旁的女子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是和尚?咯咯咯……今日小女子倒是开了眼了,什么时候我大梁僧人兴蓄发了?”
那女子隔着虎溪桥上下打量起谢迁来,越看越发想笑,最后竟是捧腹大笑出声。
瞧她那花枝乱颤的样子,有那么好笑吗?谢迁心中郁闷不已。
魏谧、谢循相视莞尔,都等着看谢迁与那公子的笑话,以他二人这一路对谢迁的了解,怕是与前方那公子高谈阔论一番在所难免。
那青年公子也是忍俊不禁,就差没笑出声来。
谢迁想了想,淡然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大谬!
沙门行道,无如磨牛,身虽行道,心道不行。
心道若行,何用行道?
小僧以为,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女施主心中有发,看小僧头上自然有发。”
那红衣女子耐着性子听他啰啰嗦嗦的说了一长串,第一句和最后一句倒是听明白了。
她脸色一变,愠道:“喂,你既未剃度,便未受传戒,既未具足戒,便是连沙弥也算不得,何来僧人一说?”
那青年男子饶有兴致的看着谢迁,眼中露出一抹难以觉察的笑意。
谢迁道:“小僧这一脉乃是大乘佛心宗,菩提自性,本自清静,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女施主着相了。”
“佛心宗?”青年公子听他说完后脸上神色微微一变,沉眉略一思索后,问道,“方才你说菩提自性
,本自清静。敢问阁下,清静何在?”
谢迁淡然一笑,道:“这位施主,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静身?以小僧看来,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悉是法身。”
那青年公子听得又是一愣,细细琢磨半晌后,点头道:“阁下所言甚是,佛性非常非无常,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佛性。敢问阁下,何为佛心?”
谢迁心中一动,知道对岸这位公子佛学根基很是扎实,方才这番话引经据典阐明了佛性,既向他展示了自己的学养,又顺便考校起他来。
他略一思索后,答道:“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若人知心行,普造诸世间。是人则见佛,了佛真实性。
他顿了顿,突然放下了合十的双手,眼神穿过前方数人望向东林寺山门,缓缓说道:“无名山中,麓山寺外,有一佛堂,堂中有一佛像,乃真主也,远近百姓,烧香求佛,香火旺盛,越传越灵……
一日,天降暴雨,路被冲毁,来一行人,无法通行,便取佛像摊于路中,沿佛身行去……
后来一修士,看到佛像倒地,赶快扶起放入寺中。
佛问其徒:此二人何人善、何人恶。
其徒曰:自然行人恶,亵渎我佛,罪该万死;修士善,心存我佛、敬仰我佛。
佛曰:否也,那行人与人方便,这不是佛要做的事吗?那修士敬佛落入皮毛,名为善,实不为善也!”
魏谧、谢循听得心中直呼过瘾,对面那青年公子却是满脸肃容,久久不发一语。
众人一听谢迁忽然又讲起了故事,顿时提起了精神。
那朱衣女子轻咬朱唇,显然心有不甘,“喂,你方才说我心中有发,所以见你有发,难不成你心中无发,见我也无发?真真笑死人了!我看你定是个故弄玄虚的假和尚无疑。”
谢迁心中大汗:还真被你猜中了。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女施主心中有发,小僧见女施主自然是有发了。”
那女子犹自不服,正想再次出声却被身旁那青年公子抬手制止了。
那青年公子正色问道:“阁下方才说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又作何解?”
魏谧、谢循听他这么一问,也陷入了沉思,谢迁忽然指着树上随风飘摇的叶子牵唇一笑,“敢问两位施主何物在动?”
那女子嗤的一声讥笑,道:“自然是树叶在动。”
那青年公子沉思半晌,不无肯定地说道:“应当是风在动。”
谢迁颔首微微一笑,双掌再次合十,道:“阿弥陀佛!——且破心头一点痴,十方何处不加持?圆明佛眼常相照,只是当人不自知。小僧看到的却是二位的心在动。”
众人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谢心珏望着谢迁再次痴痴出神,心中一个声音喜滋滋的高呼:阿兄又在吟诗了,便是做了和尚也还是这么教人着迷!
王妙容温婉无限的看着情郎,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仿佛瞬间又回到了那水南僧寺外的密林之中……
片刻后,那青年公子突然郑重朝谢迁拱手一礼,叹道:“本王一直自以为佛学之道不外如是,今日方知世上果真还有隐世高人,萧绎多谢法师开悟!”
听他说出本王二字,众人神色陡然大变,谢循、魏谧急忙领着众人躬身深深一礼,谢循道:“原来是湘东王殿下,下臣惶恐!死罪死罪。”
那青年公子淡然一笑,轻甩了甩袍袖,“免礼,不知者不罪。”神情中隐隐透着自得之色。
众人却不知,一个声音在谢迁心中大叫:“萧绎?梁元帝?这下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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