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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谢循身着乌衣,头戴进贤冠,脊背挺立,波澜不惊地跪坐于几案上首。
秦明月脱屐入内,谢循正了正衣冠,正色道:“贤侄,请!”
秦明月依言在几案下首跪坐下来,心道:“今天怎么连坐姿都那么正式,看来谢公也认为今日之事必然棘手。”
“贤侄年岁几何?可有表字?”谢循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晚辈年十八,尚无表字。”
说完之后,他不由得大吃一惊:我不是三十多吗?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的说自己十八?而且说的这么自然,便像真的一样?
“不瞒贤侄,昔年老夫曾为吴兴太守,当时阿玉尚未出世,她娘亲怀着她的时候,得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病症。
我四处求医皆无起色,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请到了人称‘山中宰相’的华阳真人来为夫人诊治。
他告知我,这世上唯有郁林郡南溪谷的麒麟果,方能治好拙荆的病,我于是便向朝廷请辞,一路南下来到了这南定州。
可惜我寻遍了整个郁林郡,也未寻得那麒麟果,拙荆坚持了一年,生下玉儿后便走了。
此后我心灰意冷,朝廷几次三番征召都被我推掉,唯愿此生终老山林。
如今小女渐渐长大,再过几年便要成人,这悠游山林的日子,怕也是不能长久了。”
谢循回忆起昔年往事感慨万千。
“贤侄,今日之事,阿玉已然全部告知于我,这贼人如此胆大妄为,死了也就死了。
我不去寻那郁林太守的麻烦,已然是便宜了他,贤侄不必放在心上。
我谢氏虽已今非昔比,但此等小事,便是南定州刺史当前,我谢氏也不放在眼里。”谢循傲然道。
秦明月心中五味杂陈,想不到这父女二人原来竟有这样一段往事,实在令人唏嘘!
再看此刻的谢循,就像变了个人,就这气场,想了半天,便只一个字可以形容——牛!
“我大梁素重门第,非世家高门难以入仕,贤侄孤身一人自海外异域归来,若无世家大族荫庇,即便有天纵之才,怕是在大梁亦寸步难行。
你既为孤儿,我意欲让你入我谢氏门楣,老夫膝下无子,便收你为义子,改姓谢,他日你若功成名就,可回复本姓,光宗耀祖,如此亦不负你秦氏一族了。”谢循回忆完往事,开门见
山道。
“呃……谢公美意,小子非不愿实不敢也,晚辈没读什么圣贤书,如何能入仕中原?我自小便是孤儿,未识得宗族礼法,只怕入谢氏门楣,会误了谢公贤名。”
“哎!——贤侄多虑了,凡成大事者,又有几人靠的是圣贤书?
我谢氏一门数百年来出了多少风流名士?结果又如何?到如今家族地位江河日下,至本朝实已沦落至三流世家,徒具虚名罢了。
我观这数百年来,王朝更替,治世兴文,乱世用武,贤侄有名师指点,更难得的是身具慷概浩然之气,他日定能成就一番功业,贤侄切不可过谦!”
秦明月心中感动莫名,他当然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若没有世家宗族遮蔽风雨,便是沦为最凄惨的社会底层。
像他这样的三无人员,别说当官入仕,便是没有户籍到处乱窜,被抓到了都要坐一年牢,一个不好就流配三千里了,更别提在大梁娶妻生子,安居乐业了。
他从小便无父无母,对这姓氏倒不是很看重。
但他知晓古人宗族观念非常强,以义子的身份改姓谢,既能让他受到谢氏的庇护,又能不入谢氏宗庙,方便他日后恢复本姓,光宗耀祖。
如此做法,即便普通士族也要受族人指责,更何况是陈郡谢氏这样的高门世家?谢循这样做,已经是为他的前途考虑到极致了。
秦明月当即跪下,恭恭敬敬的给谢循磕了三个响头,感动道:“我与谢公相识不过两日,谢公父女非但救我性命,且愿将晚辈收入门楣,荫庇护佑,恩同再造!义父大人在上,请受明月一拜!”
“好!好!吾儿快快请起!你既入我谢门,便当知晓谢氏宗族礼法,这些日后你便同心珏一块学习。”
“你自万里之外归来,为父便为你取一单名‘迁’字,你看可好?”
“谢迁?”秦明月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迷迷糊糊应道:“多谢义父赐名!”
谢循兴奋异常,捋着胡须继续道:“昔年曹阿瞒曾有诗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今日为父索性便为你取字‘子歌’,以后当谨记,你谢子歌便是我陈郡谢氏之人。”
“多谢义父赐字!”秦明月再次拜倒在地。
他知道谢循有意栽培他,为方便他日后入仕,便连名字都为他想好了,只是一时间变化太大,有些云里雾里,分不清前
世今生了。
“此僚地终非久留之地,我看你身体已无大碍,不如明日便同为父一起去拜见那僚人土司,借辆牛车,你我父子二人便同阿玉一起尽快前往建康吧。”
“但凭义父做主。”秦明月再次行礼。
“你我虽名为父子,实为忘年之交,日后若无外人,勿须多礼,子歌快快请起!”谢循温和道。
“阿玉!还不快快来给阿兄行礼?备好酒水,今日阿爹高兴,当大醉一场。”
谢心珏进入屋内,对秦明月欠身行礼:“阿兄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当晚三人喝得酩酊大醉,半夜时分,秦明月睡不着,起身来到院中,却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独坐屋檐下的台阶上。
月光清冷孤寂,秦明月走上前去,在她身旁并肩坐下,轻声道:“阿玉,你可是还在想着白天的事?”
谢心珏惊醒过来,望着身旁的男子,忽然悲上心头,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秦明月心中忽生怜意,心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安慰道:“不用怕,以后有阿兄护着你!”
谢心珏擦掉眼角泪痕,忽然灿然一笑道:“阿兄,我没事,明日我们便要回建康了,我只是有些舍不得南溪。”
“世上最苦是离别,早点休息,我……出去走走。”
秦明月只道这小姑娘自小便在南溪长大,知道要离开了心里难过,却又哪里能猜得到这小小姑娘的心思?
夜月下,他独自来到南溪河边,就着月光,水中少年英俊潇洒,卓尔不群,哪里还是记忆中的自己?到底前世和今生哪个是梦境他已分不清楚。
他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越来越多的谜团涌上心头。
为什么一梦醒来便来到此地?又为什么梦醒时分自己已成少年?
这具身体是如此年轻,看着分明是年轻时的自己,到底我是灵魂穿越还是时光倒流?
抬头仰望星空,他忽然自嘲一笑,前世又如何?今生又如何?于这宇宙而言,人生不过一瞬而已,想那么多干嘛?
他捧起一捧溪水,仔细地洗了把脸,心中告诉自己:自今日起,我便是谢迁——谢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