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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逸动中一放忖道:“这少年定是名家高手,他年纪轻轻能够临危不乱,从下风扳成平手,真是很不容易,九直神尼上次被柳家堡赶出漠南,难不成到了这西北之地。”
他转念又想道:“漠南神尼一脉,怎会传授男弟子?”
他心中不解,此时两拳两掌相持空中,方天逸抬头一瞧,只见两人奋起内力,正在性命相拼。
“三拳震天下”李猛,身形甚是矮小,可是天生就一双大手,比起常人手指长了好几分,这时他一双铁掌又大又黑,托着那少年一双雪白细嫩的小手,更显得分明,那少年肤色莹莹发光,真若白壁美玉。
两人相持一刻,额角微微见汗,那少年俊脸红晕已起,显得后劲不济,吃力不住。
他们这一番又打又闹,早惊动了全店住客,都纷纷出来观看,那松潘二怪中老大黑通夭,脸上神色不动,其实心内极是紧张,他知两人内力相拼,除非一方力尽而倒,不然谁先松劲,一定被对方内力震伤。
他见把弟满占上风,不由心中略放,但他为人沉着,对那少年也无恶感,并不希望伤了那少年,但自忖又无力上前解开两人,一时之间沉吟无着。
正在此时,忽然从大门外又走来两个大汉,方天逸迎着煤气灯光一看,原来却是在路上碰到那两人。
那两人大步走上前道:“瞧两位多半是远道而来,定是敝主人请来客人,两位如有什么过节,瞧在敝主面上化敌为友如何?”
李猛和那少年正在运劲相拼,不能吐气发话,黑通天见来人是赵大侠部下,连忙应声道:“在下黑通天,在场中的正是在下拜弟三拳震天下,两位来得正好,尚望助在下一臂之力。”
那两个汉子一听是黑通天,立刻改容相向,他两人看了看情势,心知黑通天希望他三人联手解开院中相搏的两人,虽然仍不免受些内伤,但这种以硬拼硬,不死不休的对耗着,一定两败俱伤。
三人互望一眼,一齐跨步上前,这时少年和李猛力道消耗将尽,两人眼色中都有了后悔之意,那少年更是强湾之末,脸色一片惨白。
方天逸忍不住待要上前解救,可是转念想道:“我此行不直露出锋芒,免得多生麻烦。”
他忽见那三人上前解救,心中暗喜道:“这样最好,免得我出手露底。”
那三人上前,出手便往那少年和李猛手臂重穴抓去。方天逸忖道:“这样虽可减去一部分力道,可是那少年气力已尽,如果再受力一击,只怕腹肺之间要成重伤。”
他再无暇考虑,当下身子一动,两袖一拂,那相搏两人踉跄倒退数步,砰砰两掌,都击在方天逸双臂之下。
那三人只觉眼一花,院中两人已然分开,那少年连退四步,一交跌坐地上,方天逸眼睛一瞟,只见那少年脸色苍白,可是怒容满面,狠狠瞪着方天逸,眼眶中竟是泪水莹莹,好像对这当众被人推倒,认是奇耻大辱,却忘记想想乃是出手解他之危。
那两个汉子见方天逸若无其事的受了两掌,这两掌乃是少年与李猛功力之聚,少说也有数百斤力道,可是方天逸神色不变,竟然硬生生接下,这种化小无形的内家功夫,也只有在传说中听人说过,此时目睹之下,竟然不能置信。
他两人一瞧方天逸,认出是路上所遇之少年人,当下又惊又佩,半晌才道:“兄台神功惊人,深藏不露,好生叫人佩服。”
方天逸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其中一个汉子道:“在下姓简单字白超,这位是敝三弟葛乾坤。”
方天逸对这两个名字甚是生疏,那松藩二怪齐声道:“原来是简二当家和葛三当家,兄弟真是失敬。”
简白超、葛乾坤连连谦逊。黑通天道:“四大金刚威镇北睡,咱们松藩两个怪物真是心仪已久,除了十年之外和铁大当家见了一面,一直无缘和两位见面,今是幸会,真是一大快事。”
简白超道:“原来是黑大侠、李大侠驾临,真是幸会。”
黑通天哈哈笑道:“我哥子两个老不死的,从来没听别人称叫大侠,江湖中人客气一点的叫我们怪物,不客气的干脆就叫老魔,两位这样一捧,我老儿真好猴子上天,乐得有点飘飘然了!”
简白超微微一笑道:“两位侠行风节,又岂是世俗之人所能看得到的?”
他这一捧,恰到好处,松藩二怪中老二元由大起知之已感,恨不得立刻报答。
方天逸见此事已了,没有什么热闹可瞧,便想走回屋去,那四大金刚的第二葛乾坤道:“在下有一事请教兄台?”
方天逸答道:“在下初来贵境,一切都极生疏。”
他不愿和众人打交道,说完向众人拱手作别,那葛乾坤忽然喜色满面道:“兄台尊姓可是姓何?”
方天逸摇摇头道:“小弟姓方,草字天逸。”
葛乾坤满面失望,口中却是连道久仰。方天逸举步回去,忽见那少年强支着身子站了起来,脸色大是难看,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方天逸忙道:“兄台切切不可再妄动真气,只须休息一夜便没事了!”
那少年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渐渐恢复,他横了方天逸一眼道:“谁要你多管闲事,你以为你会几手武功便自空一切了吗?”
方天逸默然,那少年踉跄而去,方天逸对他心生好感,竟然一反平日那种不管闲事的行为,又追上前道:“兄台内腑微伤,十二个时辰内定然不能运力与人交手,否则血溃内流,那是终身之症。”
他知少年脾气激烈,一言不对便要打架,这十二个时辰内难保不和人对敌,是以一再叮咛。
那少年回头叫道:“我死了也不要你管,你罗嗦什么?”
方天逸笑笑道:“死了倒也干脆,如果养下一个伤在身上,一运气便发作,那可不是舒服的事。”
那少年尖声道:“我偏偏不听你胡说又怎样?我自己爱死不爱活怎样?我偏偏要运气又怎么样?”
他声音又娇又嫩,分明是个童音,他一连反问三句,气势汹汹,好像将适才一场战败之气,都要泼泄在方天逸头上。
方天逸看看四周看热闹的人全已散去,那松藩二怪和姓简姓葛的汉子也已离去,他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讨道:“这等不讲理的人倒真少见,他好像是吃定我啦!”
方天逸道:“我是为你好,你不爱听那也罢了,再见,我可要去睡觉啦!”
那少年哼一声道:“你还说是为人家好,你干么要帮那两个接鬼欺侮我!”
方天逸一怔道:“我与那两人无亲无故,根本就不认得,我怎么帮他们了。”
少年怒道:“你上来劝架也便罢了,可是干么要劝偏架?你当我没有看出来?你推那矮鬼是轻轻一拂,推我却是用尽全身吃奶的力气,你要我跌倒好看,丢人现眼,你当我不知道?”
方天逸恍然大悟,原来这人全是为这发脾气,他心中好笑想道:“如果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像你这等脚色,十个八个也要满地乱滚啦!”
那少年沉声道:“你承认了吧!你不要以为功夫高,便可随便欺侮人,过几天只要你不离开兰州,可有你苦头吃的。”
他又露出那唬人的样子,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双眉上扬,极想装得可怕的样子,可是他天生面容俊秀,这一装腔作势,显得不伦不类。
方天逸见不得要领。那少年想想忽道:“我想你这人一定不是和矮鬼一道的,那矮鬼一脸下流相,看来便不是好人,你一定初入江湖,是非正邪分不清楚,所以才帮他的忙,这就是每个初入江湖的人的通病。”
方天逸见他态度忽变,神色诚恳,竟然苦心婆心地教训人来,他觉得这少年脾气多变,很是有趣。那少年又接着道:“只要你肯帮我,咱们前隙不计如何?”
方天逸笑道:“你要我帮什么忙啦?”
那少年道:“以我两人之力,合手去教训那两个矮鬼,好好羞他们一番。”
方天逸摇摇头。那少年气冲冲道:“你别臭美,谁稀罕你帮忙了,好,好,好,将来吃到苦头,可不要怨我手黑心辣。”
他几步便冲了出去,目中还不断地说着狠说:“你欺侮我,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等着瞧吧!”
他说到后来,语音中竟有便咽之声。方天逸暗暗好笑,心想这少年有时老练,有时又像弱不禁风,真不知哪头来路,这样的人,居然在江湖上行走,就算是武功独步天下,可是看到人一言不合便打,只怕不到几天,累也要活活累死,江湖之大,古怪之人真多,这少年年纪轻轻,指使之间自有一种雍颐之气,好像高不可攀。
他胡想了一阵,这一阵子耽搁,已是月正当头,夜阑人尽,西北的夏夜,就像中原的秋天一样。
兰州城东,吴家花园。
一路上站满了短衫汉子,替那来来往往的好汉接引,这吴家花园占地数百亩方圆,住宅在花园当中,四面都是密密苹果和梨子林。
穿过那牡丹盛开的走径,林深处便是一座极为雄壮的大厅,青色的印于墙,显得庄严古朴。
大厅中喧哗之声四起,这厅子极是宽敞,坐满了数百个好汉,还是占了一小角。
这些好汉都是西北省上大大有名之人,甘青宁康新五省好汉,都聚于一堂,这是西北武林近十年来第一次盛会,端的高手如云,气势骇人。
这北五省好汉虽知主人发下英雄贴,定是有极重要之事相告,可是难得逢此盛会,都纷纷带来徒儿或是儿子前来,大家开怀痛饮,欢谈起来,那平日有些梁子的,此时碍于主人面子,也只好把酒言欢,暂时捐隙不谈。
突然人声一寂,厅门一开,走出一个铁塔般的中年汉子来,众人一静,立刻爆堂彩似的欢声四起,声动九霄,那中年壮汉抱拳相谢,他很快地在每桌上转了一圈,不住地和众人寒暄应酬。
他缓缓走到主人席上,端起一碗白酒道:“列位好朋友不远千里而来,赵某何德何能,竞蒙各位如此抬爱,小弟在此先行谢k,咱们干一杯再说。”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逊谢,那姓马的主人一口喝干碗中之酒,众人又是一阵欢呼。众人正在干杯劝酒,方天逸闪身进了大厅,客人都没注意,他在大厅中瞧了瞧,自然走到那些青年人席上去,他找到一个位子,正要坐下,忽见邻桌有人向他招手,他定眼一看,原来却是前夜和他格杠交恶的那个少年。
方天逸见他满脸欢迎之色,不像是作伪,便走到他身旁位子坐下,那少年似乎很是高兴,低声对方天逸道:“今天真是热闹,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便替你留了一个位子,刚才有人想坐,那人油头粉面自命潇洒,真是令人作呕,被我赶走了。”
方天逸暗笑想道:“你真是喧宾夺主,依他脾气,适才只怕又是一番争吵。”
他点点头表示感谢,那少年指指主人席上道:“赵大侠刚刚才到,他一到这英雄大会便要开了。”
方天逸顺他所指瞧去,他一瞧之下,恍然大悟,原来那人人尊若神圣的赵大侠,就是在司徒越庄中中毒的赵元定,他在西北道上如此声威,难怪司徒越和柳五常对他特别慎重了。
那少年道:“赵大侠为人仁义血性,已经当了十年的西北盟主,从来无人说他半句恶言,人如能到如此地步,也真是一代人杰了。”
方天逸点点头,那少年又遭:“他一定是武功俊极,不然这几百条好汉,又岂是易驯之士?你瞧对他多么恭敬。”
他脸上露出羡慕之色。方天逸忖道:“领袖群英,岂能光凭武功,赵元定天生正直,待人推心置腹,这才能成为西北盟主,这个和你讲你也不明白。”
这时菜肴纷纷上来,一道道全是名菜,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那少年却是胃口基小,动筷便止,他眉毛连皱,似乎对这种菜极是不屑。
方天逸默然不语。那少年低声语道:“喂,你也是混进来的吗?”
其已道:“主人好客之名远扬四海,他摆宴请客,难道还怕人多了?”
那少年得意道:“我知道你一定是赵大侠请来的,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准泄露。”
他眼睛连动,似乎神秘已极,方天逸心道此人脾气真怪,自己和他毫无深交,竟要告诉自己秘密,却又怕自己泄露,倒不如不说省事,真是多此一举了。
那少年见方天逸神色不动,半点不感兴趣,脸带温色,看了方天逸一眼道:“你不要自以为了不起,对人家爱理不理的,武功高便不得了吗?哼哼,你武功再高,也抵不上另一个人一根指头,哼哼,那人还是女子。”
方天逸注意着赵元定主人席上,那桌子上坐了十个人,显然都是西北道上最负盛名的好汉。他根本没有注意那少年说话,那少年更气道:“喂,你耳聋了不成,别人要想听我一句话,都是干方百计逼我欢喜,你我其非得理你不成吗?”
他声音愈说愈高,这桌上都是二十岁左右少年,见他那种目无旁人的作风,都不禁暗暗有气,偏偏那少年又高居首席,不知逊谦。
方天逸忖道:“别人巴结你只是有求于你,你却自以为天下人都该如此似的。”
他胸中城府极深,只是觉得这少年思想古怪幼稚,对他那种咄咄迫人的态度,倒并不介意于怀,方天逸道:“兄台有何神秘之事,小弟洗耳恭听。”
那少年这才回嗔作喜道:“你知道这回赵大侠为什么要大宴西北英雄?”
方天逸摇头,那少年更凑近他耳语道:“赵大侠是遇到了极强敌人,西北道上只怕无人能敌。”
方天逸心中一震。那少年接着道:“赵大侠怕自己不是对手,这才邀集西北道上群雄共谋对策。”
方天逸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那少年得意道:“这就是我的本事了,有道是江湖愈跑愈老,经验愈来愈足,我因为要瞧这个热闹,便混进这会场来。”
他随便胡诌两句,好像是铭言至理一般,方天逸道:“那你是有意来助赵大侠一臂之力。”
那少年道:“这个也不一定,我我我师父说江湖上恩怨厮杀,千万不可能认真,否则生生不息,永远没有一个完,我们岂能和那些草莽之人一般见识,我不过是瞧一瞧热闹!”
方天逸不语,那满桌少年,见两人窃窃私语,不理会众人,都不由怒目而视,那少年连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只自顾和方天逸谈天。
那少年又道:“我可没有接到什么英雄贴,赵大侠这次因为事关重大,门禁权是森严,我爱到哪去就到哪去,别人怎能挡阻我,喂,你猜我怎样混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