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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崇文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的目光露出骇然的神色,萧昆摇了摇头,低声道:“想不到这三个异服怪人功力如此之高”
柳崇文站起身来,叫道:“堂官,会账!”
他们两人走下了酒楼,萧昆道:“小弟——”
柳崇文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他还是等他说出来,他应了一声,萧昆道:“小弟,咱们两人只怕寡不敌众。”
柳崇文没有答话,萧昆叹了口气道:“可惜七弟九弟还在沅水,谢大哥千里传信,说这三人可能先到开封,也可能先到洛阳,却不料他们先到了长安。”
柳崇文幽然道:“要是六哥没让司徒越给毁了就好了。”
萧昆道:“他们三人先到长安作案,总比先到洛阳好些。”
柳崇文知他的意思,但是他们又怎料到所谓的“奇装异服的汉子”一共有九人之多,洛阳开封和长安是同时作案。柳崇文道:“五哥你怎么说?”
萧昆皱着眉,沉思又沉思,然后停下了脚步,他缓缓地道:“十弟,拼就拼了。”
柳崇文紧接着道:“正是,反正咱们以寡敌众的仗是打惯了的!”
说完,两人忽然相对大笑起来,在街当中,行人都以为这是两个疯子。
夜罩着长安城。
柳崇文和萧昆悄悄地到了城中心。
柳崇文轻声道:“五哥,看那边,好像是来了。”
萧昆抬目望去,只见三条人影如电驰风行一般直奔过来,萧昆道:“十弟,你出去,把他们引到城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三条人影呼地一声已到了正面的房屋顶上,柳崇文呼地一声跃了出去,对准当面的一个拳挥出击,口中破口骂道:“三个王八蛋龟孙子,有种的跟你老子来!”
柳崇文虽然曾是一个出家人,可是这些年来随着柳家堡家道中落,轮到他在江湖上厮混,这等粗话叫他来骂,一点也不觉为难。
那当先一人举拳接了一下,只觉拳力奇重,又被人劈头劈脑臭骂一句,不禁气得说话都打结了:“你你是什么东西?”
柳崇文骂道:“是你老子。”
那人飞身追了过来,柳崇文对着别外两个异服汉子骂道:“你们两个小子有种的也跟我来。”
他骂完扭身就跑,在陡然之间借着一扭腰之力,完全转了方向,而速度丝毫不减,柳崇文年纪轻轻就威名满天下,着实有几下真才实学。
萧昆见那三人都被柳崇文退怒了,一齐都跟踪着柳崇文追了下去,他这才一长身形,也尾随着跟了下去,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柳崇文飞落至城外,一个反身,止了下来,他大咧咧地道:“你们三人便是夸口要杀一百个中原武林人物的家伙吗?”
那当先之人是个身长九尺的高个,他怒气勃勃地喝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崇文道:“你们不是要人头吗,人头在这里,你们来取吧!”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颈子。
那高个一言不发猛一伸掌,便扑到了柳崇文的胸前。柳崇文双掌猛挥,他发出的劲道柔和之中却夹着无比的刚劲,这正是正宗少林神掌的特色,柳崇文已得了其中的精髓。那高个子接了一掌,心中大为骇然,看不出这像泼妇骂街般的和尚,拳力竟是如此之重。
柳崇文率性大叫道:“喂,喂,你们三个一起上吧!”
他话声方了,后面萧昆已经赶到,他大叫道:“喂,喂,打架一对一呀,不能多吃少呀!”
那三人回头一看萧昆,登时记起在酒楼上竹筷飞镖的事了,他们喝道:“原来是你——”
萧昆一晃身飞跃了过去,他到了柳崇文身边,哈哈笑道:“十弟,好好干一场吧!”
柳崇文微微一笑,这时,那高个子已经伸掌逼了上来,萧昆和柳崇文有默契地互一闪身,一左一右成了犄角之势。
柳崇文双掌齐飞,直如千斤硬弓齐发,那三个异眼汉子一声呼啸,全都围了上来。
霎时之间,一场血战展开了,柳崇文一口气发出了十记少林神拳,萧昆出招又稳又辣,五十挖内,柳家堡双侠虽是以二敌三,却是占尽了攻势。
那三个异服汉子功力深厚无比,出招又是奇得大出人意料之外,百招之后,萧昆和柳崇文的攻势便失去了。
柳崇文原是个不知挫折的人,他一言不发,只是拼命发掌,要在劣势之中强行抢攻,匆匆之间,便过了二百大招。
渐渐地,那三个异服汉子的攻势掌握了战局,柳崇文与萧昆终于陷入了苦斗。
萧昆一收掌,已采取了九成的守势,他低喝一声道:“咱们缠到天亮!”
苦斗至五百招时,一幕无可挽回的悲剧发生了——
只听得萧昆一声惨叫,他的胸前中了一掌,柳崇文吃惊之下一个闪失,一个异服汉子伸掌拍在他的肩上。
柳崇文猛一沉肩,卸去了一半的力道,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装得比中了两掌还要难过,那边萧昆退了两步,柳崇文却突起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地面前那异服汉子的胸前。
萧昆知道若是此时不能拼掉对方三个其中的一个,那么愈打下去,愈是死期将临了。
他一面弯下腰去,似是不能支持了,一面暗中捉住每一个机会,要一击伤敌。
那被柳崇文结结实实打了一拳的异服汉子后退了两步,正从萧昆的面前经过,另外两人各发出一掌掩护,岂料萧昆忽然舍了命双掌猛然一击而出——
这一招乃是天弓神丐的绝学,他双掌击出以后,双脚一左一右的盘旋,正好巧妙无比地退出对方的掌圈——
柳崇文大叫一声:“五哥,好招——”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萧昆猛觉双腿一软,他没有信到方才中的一掌竟然伤到这个程度,霎时之间,他的脑海中什么也没有了,有的只是一片空白,接着沉重的掌力打到他的身上,他的掌力也打到那中了柳崇文一拳的人的身上,于是,两个人双双倒下——
柳崇文万万料不到事情突然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一惊之下,眼看着萧昆缓缓地倒下,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柳崇文虽是个千锤百炼的铁汉子,他可以杀人不眨眼,但是他的深心处却依然是赤子之心,霎时之间,他变得不知所措,呆住了——
然而那两个异服人却在这一个难再的机会时间对柳崇文痛下杀手——
柳崇文只觉万钧力量直逼上来,他心中叫了一声糟,待要发掌已是不及,他是个锐气百折不挠的人,天生的机智再加上江湖风险的刺激,已使得他的脑筋有如弹簧般地敏锐,迎着那雷霆万钧的掌力,他立刻大吼一声“哎哟”——
紧接着他的身形借着那一掌之势,有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扑通”一声跌入护城河中,他一落入水中,立刻伸手抓住了一根深插入河底的竹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浮上去,那就是死的时刻到了。
他飞快地作了决定,掌中猛一运劲,那根竹子中腰而断,他双足夹住了埋在河底中的下半截竹杆,张口含住了上半截,猛然一口真气吐出——
这一口气乃是柳崇文毕生功力所聚,少林寺相传曾有一种“开口剑”的功夫,柳崇文这一口真气直如有形之物,那半截竹杆上六七个节头竟然被他这一口真气全部吹裂——
柳崇文深吸一口气,新鲜的空气从空心的竹杆中传了进来,他紧咬着竹杆,心中轻轻放下了一块大石,他知道,此刻暂时是安全了。
果然,上面传来那奇服汉子的声音:“这光头不知身上藏了什么暗器,竟然如此之重,尸体一落下就浮不起来啦!”
柳崇文一丝也不敢轻懈,焦急地等待着,只听得上面忽然又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听到了萧昆的狂笑声:“哈哈哈哈你不必瞧了,你的两个伙伴已经没命啦,你瞧瞧,萧大爷的毒箭射住什么地方哈哈全是正中心脏哈哈”但是那笑声愈来愈低弱,接着那异服人的怒吼声:“好个老鬼,看我毙了你!”
轰然一声,一切归于平静。
柳崇文知道何五哥发出了天弓神箭的绝技,只觉全身的热血似乎要一涌而出,他虽作势装腔地跌入河中,但是他的胸前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他一张嘴,一片血红涌了出来。
他默默地对自己道:“五哥完了。”
上面恢复了平静,柳崇文仍是不动,过了一会,他听见那仅存的异服人喃喃地道:“唉!想不到阴沟里翻船明明已经得手,偏偏遭了那化子诈死诡计,天又要高了,不然凭我一个人现在冲到城里也足可大杀一场了真是泄气,今夜动不成手就没有机会了,我得立刻赶回去大伙集合,师父说的初十之前要赶到少林寺去”
过了一会,又听见他道:“少林寺可不比剑门,咱们是非得全力一击的,,
柳崇文虽在水中,但是他听得一清二楚,他心中疑云阵阵,悲愤重重,但是他一点也不能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极了,分明是人已远去了,柳崇文双脚一用劲,身形湿淋淋地跃了上来。
望着躺在地上的萧昆,花白的须发零乱地散开着,上面沾了些血迹,也沾了些湿泥,那情形凄凉极了。
柳崇文在柳家堡之中,萧昆待他有若子侄,他口中虽然喊一声“五哥”其实心里早就把他当作长辈了,他缓缓走过去把地上那支金光闪闪的小弓拾了起来,又走回到萧昆的尸身边,把小弓插在自己的腰间,低声道:“五哥,你这一生粗茶淡饭,享用的不及常人十分之一,辛劳的却在常人千倍之上,你其实只有花甲出头,看起来倒有八十岁的模样了,难道说天下的英雄都是生来就劳碌命吗?”
柳崇文仰起首,望着星光点无的天空,真是欲哭无泪了。
他就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恭恭敬敬地把萧昆抱了起来,他的脸颊在萧昆冰凉的脸颊上亲一亲,便把尸身放到坑中。
黄土堆了下去,柳崇文喃喃地道:“五哥,你死了连棺木都没有一口,你一生豁达,不会怪我吧,今天你去了还有你柳十弟亲手葬了你,他日我死的时候,也许是死无葬身之地哩”
他搬了一大块石头来,那石头总有数百斤重,他把石头放在坟前,哇地又吐了一口鲜血,猛然一口真气,施出少林金刚指的功夫,在那石上刻道:“天弓神丐萧昆之墓。”
只是他一口真力聚不上来,愈刻愈是浅弱,最后两字只是模糊可辨而已。他叹了口气道:“唉!咱们当叫化子的有这么个栖身之坑也就差不多啦,马虎些吧!”
他站起身来,默默地想道:“听那小子说他们将要大举攻向少林,算来不死禅师正是坐关之期,那么少林寺遭此突袭,这批化外之人分明个个武艺绝高,那如何招架得住?”
他盘算了又盘算,终于喃喃地道:“柳崇文受了少林十年养育之恩,便算是跑折双腿也要赶先冲到少林寺,即使拼了性命,我这少林寺逐出的弟子能理骨少林寺,也是福气大了。”
他向萧昆的坟堆拜了又拜,这才转身离开,他走到城门外的官道边时,天已经亮了!
不久,城门开了,太阳升了上来,一会儿,城里走出一个骑着马的衙役,柳崇文猛然一下飞身跃了上去,那衙役惊呼一声落下马来,柳崇文飞上马背,抖手一掌拍在马臀上,飞驰而去。
背后传来“强盗——抢马——”的吼声,只是那吼声愈来愈远了。
洛阳古都,初夏的阳光,淡淡地洒在黄土的城郊,天气凉爽,风吹起还带有一点寒意。
这是难得的好天气,大河两岸,一年到头就这只几个月最舒服,没有冰天雪地的酷寒,做做轻松的活儿,身上穿件夹褂儿并不流汗,天穹又高又蓝,冥冥里看着人世沧桑,改朝换代。
这天城外吕他寺挤满了上香的仕女,富家的儿郎穿得锦衣光采,穿梭似的在人群处走来走去,后面都是跟着几个奴仆,唯诺从行,还有一些名门国阁千金司徒花晓,打扮得花枝招展,含羞地扶着丫环,碎步而行,虔诚地跪在神前,默默许愿,没有人能够知道她们心愿是什么,这是人间最珍贵的秘密,也是最温馨的秘密。
这庙中供的是吕仙,黑堂堂一张睑,几许细髯,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相传成庙以来,善男信女求财得财,疑难得解,求子得子,端的灵验非常,是以香火不绝。
过了晌午,人群愈来愈多,庙外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忽然人丛中喧哗大起,原来夹杂在人堆里讨钱的叫化都集拢来,七嘴八舌叫道:“何大爷,您老好!”“何大爷,您老又来啦!”
众人心中一奇,纷纷抬目瞧去,只见一个俊雅青年公子,迈着大步走来,他扬目向众人一扫,脸上忽露失望之色,漫不经意一扫,遍地都是碎散银子,众叫化纷纷俯身去拾,却是慢条斯理,决不乱抢。
那年青年公子正是何足道,他心中忖道:“能将这些像饿死鬼一般的叫化子,管理得如此有规矩,看来昔年丐带的头儿当真是个人才了。”
他出道太迟,对柳家堡昔日名头并不清楚,柳家堡自居庸关一战,遭了司徒越调虎离山之计,被九音神尼打得零零落落,柳文侯痛心之下,解散柳家堡,其实柳家堡潜力仍在,帮众团结非常,各地分舵仍是井井有序,领导有人。
人丛中那些富家公子,见何足道一出手便是大把银子,少说也是百十两,真可供上等家庭半年之用,心中都暗暗吃惊,但表面上却装作不在乎,何足道也不理会众人,只注目人丛中,似乎正在寻人。
那闺阁千金们,平日深居简处,何曾见过如此俊美少年,爱美恶丑乃人之天性,都忍不住偷瞧何足道两眼,心中怦然而动。
何足道位立半刻,脸上尽是失望之色,他这人胸无城府,喜怒哀乐都形之于色,那些叫化纷纷道:“何大爷,庙里的吕他爷爷才叫灵验哩,你老可要去求个签去?”
何足道挥挥手,转身便走,又到城外四周逛了一会,直到天色大暗,这才无聊地走回城中。这洛阳自古以来,曾多次尊为京都,端的万家灯火,繁荣异常,何足道找了一个酒楼,临窗而眺,只觉一片升平,酒楼上更是签歌不绝,雅座中时时传出笑渡之声。
何足道突感心中甚是落漠,他自从幽州千里之外又来到中原,虽说是要找寻那冒充自己的仆人罗金福,可是心中却时时刻刻惦挂着有数面之缘的少女,一路上真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他情感极是强烈,如果心中对某人好,真恨不得立刻掏出心肝以示真诚,如果讨厌别人,那就唯恐别人不知,处处要寻人霉气,总算他本事高强,率性而行,别人却也奈他不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