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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城七百里外,一长队人马停在路上,梁成驱马沿着车队跑到前面,大喊道:“怎么不走了?!”
艾重山带着哭腔对梁成说:“寨主!一个车轮断了!”
梁成焦躁地说:“卸车!换车!快走啊!别停下!”
延宁骑马过来:“成郎,别急!”
梁成叫:“能不急吗?!我们晚了!”
有人跑过来说:“寨主!有要入伙一起去京城的人!”
梁成不耐烦地扭头:“他们能走得快吗?!”
来人说:“这位小哥!我们带着粮食来的。”
梁成咬牙:“你们跟得上就行!我们真得快些啊!”骑马往前去。
后面又一阵喧哗,十几匹马跑了过来,领头的是个黑衣女子,眉眼鲜明,神色狠戾。她大声叫:“延宁!”
延宁回头,惊喜地招手:“四姐!你怎么来了?!”
那个女子骑马过来,愤怒地喊:“什么叫我怎么来了?!你怎么敢就这么离家不回?!走!跟我回去!”
延宁摇头:“不回去!”
梁成在前面喊:“快走啊!快走啊!京城被围了!”
延宁也喊:“走啦走啦!”
那个女子骑马到延宁身边,在她身边低声切齿道:“你疯了?!你是夏人!怎么跟着周人去他们的京城?!你要去为他们打仗?!”
延宁撇嘴说:“什么夏人周人的?我就要跟着我的成郎!”
那个女子低斥:“胡闹!我的刀呢?!”
延宁哼了一声:“我要上战场用!”
黑衣女子厉声道:“你没学过刀!用什么用!拔+刀能把自己的腿割了!还给我!”
延宁撇嘴:“真小气!”将缀着宝石的刀从鞍边取下,一下扔给了黑衣女子,黑衣女子接刀的空档,延宁说:“你走吧!就当我死了!”说完,她踢了下马,追上梁成。
梁成问:“那是谁?”
延宁无所谓地说:“是我四姐,她叫延容,我拿了她的弯刀,她就追过来了。”
梁成诧异:“我们走了这么远,她怎么追到了这里?”
延宁理所当然地说:“追踪呗,我也会,就是跟着马蹄印子,我们的马掌上都有纹路的,我爹娘怕我们跑丢了。其实我挺想我大哥找来的,他的武艺最好。我四姐……哦,你离她远些啊,她虽然长得好看,但脾气特别不好。”
梁成皱着眉说:“我看出她脾气不好了,可没觉得她多好看……”
延宁激动地说:“真的?!她是我们那里的第一美人呢!”
梁成翻了下眼睛:“你才长得好看!花一样,但是别当什么第一美人!多难听!”
延宁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她的亲事总谈不成……”
“你敢说我坏话?!”一个声音在延宁身边响起,延宁叫了一声:“四姐!你怎么还没走?!”
延容咬牙切齿:“你跟我回去!”
延宁一翘鼻子:“才不会!我有情郎了!”她指着梁成:“我的成郎!”语气特别骄傲,像是对延容炫耀。梁成刚说了人家,有些不好意思了,红了脸对延容行礼,延容胡乱地回了一礼,脸色阴暗,才又要对延宁开口,延宁小声说:“四姐!你不想去京城看看吗?听说有好多美男子呢!当然,都比不上我的成郎!”
延宁的语气充满了幸福,延容瞥了梁成一眼,犹豫了片刻,说道:“我得跟着你,不然不知道你会干什么!”
延宁一声欢呼,梁成紧皱了眉:“跟着我们?我们是去打仗的!”
延容方才听见梁成的话,特别想报复,就轻蔑地看他一眼:“还打仗?这么慢腾腾的!到那里仗都打完了吧?!”
梁成着急地问:“那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快?!我有上百辆马车!”
延容说:“你人够,把马车扔了!完全是马驮人背!”
梁成眨眼:“这样会快些?”
延容不屑地说:“不懂还不学着点儿!”
延宁对梁成说:“成郎,我四姐的确走过长路,去过很远的地方。”
梁成想了想,说道:“宿营,卸车,马匹分驮,都编上号,余下的人来背。”
队伍里一阵混乱,延容说:“哪有这么直接下令的?先理清人哪!指定人……”
梁成又喊:“都来都来,大家先来说说!”
延容刚要讥讽几句,可是见延宁崇敬地看着梁成,就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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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城被攻破的次日,凌欣陪着柴瑞站在内城的一个城门上,城门还开着,有小队兵士走入城中,在城上负责守卫的马光过来向柴瑞行礼,然后介绍说道:“我军主力已经全部入了内城,现在往回撤的,是用完箭矢的堡垒守兵。”
他又看向凌欣道:“姑娘设计的鱼鳞式防卫线很好,我们的兵士撤退时,后面的守军接应着,伤亡只在十分之一左右。”
凌欣点头,可并不高兴,她是完美主义者,任何伤亡都觉得不能容忍。她看向城外,忽然发现两个人匆忙向城门跑来,其中一个竟然是杜轩,凌欣忙伸手在口里,打了个唿哨。杜轩一抬头,挥了下手,与另一个人跑上城来。
柴瑞和马光都不由得看凌欣,凌欣意识到了自己的土匪行径,嘿嘿一笑:“这个,我是个粗人。”
马光呵呵一笑,表示可以接受,柴瑞叹了口气,他觉得如果澄清他并不是针对凌欣吹口哨不满,而是对凌欣向个男的吹口哨,替他的云弟不满,要费许多口舌,凌欣大概也不会理解……
两个人到了他们面前对柴瑞行礼,另一个人竟然是关山庄主,他的头发散乱,衣服也乱七八糟,脸上带着血迹。
凌欣难掩激动,边行礼边问:“关庄主?!您是与杜叔出城的吧?见到我弟弟了?!”
关庄主点头:“是,我们迎到了梁寨主……”
凌欣忙问:“他们离这里多远了?!”
关庄主回答:“……该有四五百里。”
凌欣长舒了口气,点头说:“谢天谢地!太好了!十天内肯定到了!”
柴瑞问道:“我们能守十天吗?”
凌欣估算着说:“他们该是打完了火炮了,只能用些砖石来投掷,内城该能守四五天,巷战再守四五天,皇城,至少还能守一两天吧,应该够了!”
柴瑞点头:“好,这样朕就有底了。”
凌欣对关庄主行礼:“有劳关庄主了!进城是不是很危险?”
关庄主笑:“没事没事!回来我先扮成了个戎兵,特别像,总有人来与我搭讪呢……”
杜轩笑着拉关庄主:“我带庄主先去看看郎中,他以前受了伤。”
凌欣忙说:“庄主快去吧!”
关庄主对凌欣说:“那我以后与姐儿细谈。”他向柴瑞行礼,柴瑞点了头,凌欣再次行礼,杜轩和关庄主下城去了。
凌欣大为轻松,长长地舒了口气,笑着对柴瑞和马光说:“我弟弟他们到了就行了。”
马光知道昨日城外一支援军刚刚全军覆没,觉得凌欣这么高兴为时尚早,他看柴瑞,柴瑞一言不发地看着城墙外。那里有几处升起浓烟,有些是火阵,有些是戎兵在焚烧抵抗的民居,凌欣望去,也觉得自己不稳重——战事还没有过去,敌人还在进逼,哪儿能这么愉快?她不说话了,也默默地眺望远方。
半晌后,柴瑞说道:“姐姐那日劝朕突围,朕就让人将太上皇的棺柩从内城中的报国寺抬回皇城,与母妃的放在了一起。还让人将周围遍布火油,若是哪日皇城真破了,朕就去烧了棺柩和宫殿,绝对不能让他们的遗骸落入戎兵之手!”
凌欣心中震撼,可是现在觉得援兵肯定会及时到来,就说:“你放心,若是皇城破了,我会去做这事。”——真的城破了,你要离开。
又看了会儿,马光行礼道:“陛下回宫吧,今日他们到不了这里。”柴瑞点头,与凌欣下了城。内城的街道上满是兵士民工,柴瑞等人在军士们的护送下骑马回到皇城。皇城内也都是人,宫殿之间搭了帐篷和草木小屋,皇宫变成了个大杂院。
禁军护卫着几条通道,供皇宫和战事人员出入,柴瑞回了后宫,凌欣则打听了杜轩和关庄主住的地方,去找杜轩和关庄主,详细问了经过。原来杜方带着人摸过戎营,偷了马匹,日夜奔驰,迎上了云山寨的队伍。关庄主觉得杜方与梁寨主认识,该留在梁寨主身边,自己马上返回报信。他发现外城破了,戎兵大批入城,怕放烟花不保险,得不到回信,就趁夜色杀了个戎兵,穿了他的衣服,跟着破城的军队接近了内城。
关庄主笑着说:“幸亏我知道些据点的位置,到那周围先喊了几嗓子,不然没被戎兵杀了,怕是会被我们的人误伤了。”
凌欣郑重行礼:“多谢关庄主了,请问关庄主伤得重不重?”
关庄主摆手说:“没事,就是浅浅一刀,早就止血了,我们刚才去见了孤独客,他那副样子,好像我在装病一样……”
杜轩说:“但是他还是给了您药。”
关庄主笑:“我可赚了,他的药都是好药啊!要不是轩哥儿坚持让我吃了,我真该留着去换个什么东西……”
杜轩叹气:“关庄主!人不能太爱财!”他看向凌欣说:“关庄主说外面都传安国侯率十万之军在京城以西三百多里外,停滞不前。”
凌欣气闷——这一支军队虽然救不了京城,可如果能到京城边,就能帮助柴瑞突围。安国侯还如过去一样不顾大局……好在梁成就要来了,不用指望他了!凌欣对关庄主说:“你如实告诉陛下的人吧。”
关庄主点头,见凌欣神情沮丧,就现出了八卦的笑容:“我跟你们说,我这次去,发现了个新鲜事!”
凌欣微笑,但是心里想着怎么赶快告别,关庄主小声说:“你们寨主压寨夫人的四姐,可是个绝色美女啊!”
杜轩和凌欣都愣了:“谁的四姐?!”
关庄主啧了一声:“你们不知道吧?叫延容!我虽然才待了半天,就发现她有问题!”
凌欣忙问:“什么问题?”不是奸细吧?!
关庄主用兰花指做了个牵马缰的动作,下巴高高昂起,鼻孔朝天,可眼球转到了眼角处……
杜轩哈哈笑:“庄主!她在看谁?”
凌欣着急:“我弟弟成儿?!”三角恋?!
关庄主一翻眼睛:“你们根本想不到!她在看那个谁也记住不长相的!”
“啊?!”杜轩和凌欣同时说,杜轩忙问:“她真那么好看吗?!”
关庄主叹气:“真是花容月貌!人间仙葩!但恐怕是瞎了眼了!要看也该看我啊!虽然我老婆孩子一大堆,但是我长得最一表人才了……”
听完了关庄主的八卦,凌欣往议事厅去,到了议事厅时,余公公在门口递给了凌欣一封信。
凌欣躲到殿中一角把信读了,信中词句如一股暖流入心——蒋旭图的信总是能感动她,他的言辞中带着她无法抵抗的温情。她又觉得两个人的隔膜消失了,这就是他信件的神奇之处,他能让她读出他的真诚和坚持。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受伤的样子!他害羞!他定下了要见面的日子和地点,这是不见不散!从此,凌欣再也不用担忧什么不确定了,他们一见面就再也不会分开!梁成一到,胜利在望,两个人就会在一起了!未来一片大好!
她用不用去诚心玉店看看他?偷偷地,别让他发现……
这一晚上,凌欣都带着些微笑容,她根本没注意到贺云鸿来了,习惯地不往那边看。有人以为她是对敌人充满轻蔑,有人以为她是因为防守计划中完全到位而非常满意……反正都觉得梁姐儿笑对京城城破,真是勇敢过人!只有贺云鸿眯着眼睛狠狠地盯了她许久,才终于合眼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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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兵士登上了京城外城墙时,大多心情激动——一旦破城,就是掠抢奸+淫,好日子就要开始了!可是马上他们就发现,周朝兵士们的撤退并非杂乱无章,主要街道都有弓箭手,大的路口都建了工事,街道两边。周人居高临下射箭,许多兴致冲冲的戎兵还没来得及进入一间民居就中箭倒地。有时北朝兵士追逐箭尽撤退的周人时,会在巷道中陷入火阵,或者中了埋伏,以致破城军队的伤亡惨重!
两天后,北朝军队才攻克了上百处堡垒,推到了内城边。他们发现内城的城上布满了兵士,另一道防线宛然。内城的城墙远比外城薄弱,可是北朝攻打外城已经消耗了火弹,只能用投石器投石。好在城内砖石充裕,北朝兵士连夜将大型投石器、攻城车和撞门木柱等器械运入城中,准备开始新的攻城战:行将得到的胜利,绝对不能放手!
白日再次来临时,戎兵开始攻击内城。这次没有了炮声,戎兵向内城投掷石块,城上的兵士们坐在女墙的墙根下,等到敌人攻到了城墙下,投石停止,再起身射箭。凌欣改进的投石器也造出了二十多架,在墙内靠着城上兵士的指示往外面投石,虽然是盲投,可也有一些威胁力,对方渐渐地不怎么投石了。
这天一早,凌欣在去诚心玉店偷看蒋旭图和将城防方案再做得细致些,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了会儿,她知道梁成能到,心就定了,可是京城一定得守十天才行。内城一破,内城和皇城之间是巷战的主要战场,巷战最不好把握……她还是工作第一吧。
凌欣有阻击据点的详图,她过去建议了每个区域的兵力部署,可现在她想依照地形,考虑弓箭的密集度、频率及覆盖面,计算每个据点应该布置的弓+箭手的数量,并根据城中据点的位置,寻找出十几个最佳的增援屯兵点。她怕被柴瑞指着再坐个与贺云鸿对峙的位子,就向议事厅的当值打了招呼,自己到了议事厅旁边的一个小偏殿中来做这事。
计算并不难,只需一些简单的方程式,可是比较繁琐。内城中据点碉楼有二百多,凌欣从上午就扑在这事上,胡乱地吃了些小食当午饭,又接着工作。
大书案上堆满了纸张,散乱着炭笔。凌欣用阿拉伯数字计算,每算出一个数字,再用中文写在地图上的据点旁。增兵点支持的据点,用箭头指明……她上半身几乎都趴在案子上,快好了的小腿半跪在一张椅子上,全神贯注,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意识到桌子边有人。
凌欣猛抬头,见是贺霖鸿站在一边,歪头看着,凌欣心中有些不耐,可还是直起身行礼道:“贺二公子。”
贺霖鸿自来熟地一笑:“凌大小姐,很忙啊?”
凌欣无暇与他闲话,语气随意地问道:“哦,贺二公子,我听说城中最先建起的许多据点,都是贺二公子过户买下的,请问贺二公子是如何得知在何处购买呢?”
贺霖鸿笑着回答:“是余公公给了我一张图。”就是你画的,还来套我的话?
凌欣似是自语般说:“我还以为当初贺侍郎和勇王闹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探究,明明放弃贺云鸿了,可心中有些疑点,怎么都要澄清一下。
贺霖鸿看过凌欣的那封信,自然知道她在试探什么,很顺溜地说:“开始时是闹翻了,可是后来勇王殿下,哦,陛下,请了我三弟喝酒,就又和好了。”
凌欣暗道,看来的确是蒋旭图进行了撮合。她看向桌案,翻弄着几张纸,问道:“贺二公子那时和陛下熟悉吗?”
贺霖鸿忙摇头:“并不熟,若谈熟悉,自然是我三弟,他过去经常住在勇王府,勇王府里的人,陛下身边的人,他都认识。”你去问问他谁是你的蒋旭图吧!
凌欣暗道这个贺二公子的回答也太贴心了些,难道贺霖鸿知道什么?她看向贺霖鸿,贺霖鸿低头看凌欣的那些计算,问道:“这些是何文字?”
凌欣说:“这些就是我这种不认字的人瞎做的记号,你懂的,跟结绳记事是一个道理。”
贺霖鸿笑眯眯地看凌欣:“凌大小姐的襟怀,看来……还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啊。”
凌欣也暗骂自己小心眼,笑笑说:“没办法呀!女子小人什么的,贺二公子定是听说过的。”
贺霖鸿拿起一张写满了数字的纸,也不看凌欣,说道:“我听三弟的书童雨石说,我三弟那日下城去找你,为此伤口崩裂,浑身是血,疼得神志不清。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去探访过他的伤情。凌大小姐,这般行事,比我府当年……”
凌欣的脸腾地红了,无奈地说:“请贺二公子转告我的歉意。等我忙完了这段时间……”
贺霖鸿还是读着手中的纸:“我三弟每晚都与陛下前来,我也常来陪他,与凌大小姐就在同一间屋子里。凌大小姐也不是忙得一刻都不闲,我怎么没见凌大小姐向他问过一次好呢?”
凌欣叹气:“贺侍郎人品卓越,风姿出众,加上各种优秀,我这种小地方的人吧,一见到他,就自叹弗如,不敢仰视,所以只能避着走,望贺二公子见谅。”
贺霖鸿点头:“哦,是这样啊。”将一张纸折了起来,放入怀中。
凌欣皱眉:“那是我的草稿,还有用呢。”
贺霖鸿摇头:“结绳记事的东西,能有多大用?你随便再划拉两下不就行了?”
凌欣一摆手:“你拿去扔了吧。”
贺霖鸿说:“凌大小姐这么大方了?那我倒想听你说句你谢谢我做的那些事情。”
凌欣马上抬手行礼:“多谢贺二公子为保卫京城做的那些准备工作!”
贺霖鸿笑咪咪:“我还以为凌大小姐不会道谢呢?看来也是明礼数的。说来,你与我三弟也是有缘,就是不说你们曾拜过天地,你救了他,他也救了你,真不算是陌生人了,你今晚能不能去向我三弟打个招呼呢?哪怕就是出于礼貌,问候一下他的伤情?”
凌欣一下子卡壳,她怎么就不能去对贺云鸿说一句话呢?!她低头想了想,对贺霖鸿说道:“我得贺侍郎救助,如果只是道声好,反而是轻了。”
贺霖鸿的笑意转凉,带着丝揶揄的意思说:“凌大小姐竟然知道这个道理?”
凌欣的脸红都要烧起来了,她窘迫不堪,的确,这不仅是救命之恩,还有对方以性命为注的牺牲,为此经受的痛苦……别人会有不完的感谢话吧?可是她连一声“你好”都无法对着贺云鸿说出来,恨不能一辈子不再见这个人!她不仅已经选择了蒋旭图,她还知道蒋旭图在她心里的份量!她此时能回避贺云鸿,但是她对蒋旭图没有抵抗力!蒋旭图的一封信,就能让她欣喜若狂或者忧郁沉重。她与蒋旭图已经建立起了精神上的纽带,而对贺云鸿,更多的,只是人格气质的欣赏吧?她所能做的,就是远远离开悬崖,免得多走一步,掉下去。她发现了贺云鸿有喜欢她的意思,更不能接近!想来是因为自己救了他,他为了报恩来救自己,但是两个人没什么接触交流,有好感也不会长久!现在要对贺云鸿彻底屏蔽!不让他有一丝期待!
凌欣冷淡地说道:“贺二公子还有其他事吗?我现在真是挺忙的。”
贺霖鸿厚脸皮,也不恼,似是了然地笑着,行礼告辞,说道:“凌大小姐真是个懂道理的人。”
凌欣装没听出反话,不再看他,专心看图,拿起炭笔算下个数字,强行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等到凌欣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计算,已经是下午了。她有些头晕脑胀,想回去躺会儿。她拿了图纸,离开了偏殿。院落和门外都站着禁军,议事厅是皇宫中被重兵把守的部分之一。凌欣穿过兵士们,出了院子不久,就走入了一片杂乱。
外城破后,至少三十多万无力战斗的平民进入了皇城。京城富庶,决定放弃外城后,禁军就将全部粮食或者强征或者押送,都收集到了皇城,饭食的供应一时没有问题,可是皇宫毕竟从来没有管理过这么庞大的群体,恢弘庄严的宫宇间,孩子哭大人叫,人声纷纭。
凌欣穿过用木栏隔开的甬道,回自己的住的宫院。那里,院子里也搭建了简易棚户,住着原来勇王府的下人们,她的浴室里都住满了丫鬟。
凌欣休息了会儿,吃了晚饭,该去议事厅了。她一想到贺霖鸿下午的那些话,就不想去,免得再看到贺云鸿。可是她知道她必须去,这是内城抵抗的第一天,她虽然与人们讨论过全套方案,可是她需要向柴瑞讲解自己的图纸,了解现状,提防危险。
她一到议事厅门口,发现好几天没见的韩长庚正站在门口等着她。韩长庚一身尘土,灰扑扑的,凌欣着急地行礼问:“干爹,这些日子您去哪里了?怎么这么大的土?”
韩长庚呵呵笑着:“我在外城墙那边混了些日子,今天还上内城上去看了看。下午轩哥儿找到了我,让我到他那边去,我来跟你说一声……”
凌欣生气:“干爹!您不是说留下来是为了保护我吗?怎么上城去了?!”
韩长庚心虚的样子:“姐儿,你在陛下身边,也不到前线去……我是个军士,有些勇王府的护卫们入了禁军,上了城,我们过去经常一起喝酒,称兄道弟的,他们对我很照顾,我总不能躲在后面……”
凌欣皱眉:“干爹,您这么大年纪了……”
韩长庚瞪眼:“姐儿是说我老了?”
凌欣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不想让您……您要小心!不然干娘可是要骂您的!”
韩长庚又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对凌欣说:“提起你干娘,我想起个事儿。我离开时,说会给她买个首饰,因为杜兄说过,女子都喜欢这些……可是来了以后,发现京城的店都关了……”
凌欣点头:“您放心!我去给您要个宫里的。”
韩长庚笑着:“那就好,她喜欢那种花呀凤呀什么的,姐儿费心了。”
这回凌欣瞪眼了:“您说什么呢!我是您的女儿,别这么见外!”
韩长庚点头:“姐儿……”他叹气:“你要是能与贺侍郎复婚,我死也……”
凌欣马上打断韩长庚,向他行礼说:“干爹累了吧?您快去歇会儿!”韩长庚点头离开了。
凌欣走向柴瑞,柴瑞还是坐在他平时的位子上,他前面围坐了赵震马光张杰杜轩等人,向他汇报军情。
柴瑞目光如炬,全神贯注地听着,已经完全是个战场一把手的样子了。
凌欣走过去对柴瑞行礼后,选了个背对贺云鸿的椅子,坐在了大家的旁边。杜轩对她说:“今天早上的攻击特别猛烈,就对着一处城墙。”
凌欣点头说:“他们的战术和过去是一样的。“
杜轩说:“对,就是取一点击破。”
赵震说:“可是下午,他们就变了方式,让他们抓的那些民众来劝降了。”
凌欣喔了一声,皱了眉,说道:“这可不好。”
马光说道:“是啊!那些民众在外面说北朝对他们怎么好,怎么给了他们田地和粮食,一个劲儿让城上的兵士们投降。”
杜轩摸小胡子:“原来他们斩杀了那些跑到城外的民众,大家都知道不能投降,现在他们来软的,想动摇我们的军心。”
凌欣对马光说:“你肯定让人对大家说那是谎言吧?”
马光说:“当然了,我让人在城上一遍遍地告诉兵士们,千万别听他们的。可是那些人痛哭流涕,说兵士们在为……”他看了眼正在听的柴瑞,含糊道:“送死……”
杜轩切道:“一帮汉奸!”
赵震说道:“我在城上看了,那些百姓面露惊恐,怕也是被逼的。”
凌欣说:“怕死是很正常的事。”
马光说:“他们还搜出了城中没有离开百姓,绑着在内城外绕圈,说让人认认亲,如果没有人认,他们说明日就当着城上的兵士们将人砍死,说这就是不降的下场。”
凌欣警觉了:“有外城的人没有都撤入内城?!”历史上有些城池失守,就是因为兵士们见敌人在城外以亲人相威胁,而给敌人开了城门……
赵震说道:“我们动员百姓迁入内城时,总不能告诉大家会放弃外城吧?那样恐有人泄露给敌方。我们只说敌势太凶猛,让大家搬家是为了以防万一。”
凌欣理解地点头:“总有人存了侥幸之心。”
柴瑞语气沉重地说:“云……贺侍郎早就协调了各部官员入城帮助迁移,有的动用官势人脉,有的甚至以强令胁迫,各部从尚书到里甲,都一直在忙这事,朕才读了奏报简要,有些老人不想离开家,有些大户还强迫了人留下看家。有的人在家里挖了密室,以为躲起来就可以了。还有些人是故意留在后面,想趁乱抢劫别人家东西……总之,算来,留在外面的至少有千人。”
凌欣在心中计算着,京城该有百万多万平民人口,外城是老城区不够住后扩展开的地带,与内城之间至少住了四十多万人,短期内全数迁入内城,谈何容易,贺云鸿其实很……
凌欣摇头,说道:“将军赶快去查守城将士中谁有京中的家属,其中哪些家属可能没有进内城,这些兵将,不能上城了!”
马光说:“你是担心……”
凌欣说:“这事不要耽误!”
马光看柴瑞,柴瑞点头,马光起身,“我这就回内城军地。”他向柴瑞行了一礼,疾步出去了。
柴瑞手按上桌案叹气,看凌欣:“朕方才也想到这一层,可是……”
凌欣点头:“陛下不想让人觉得你心中猜忌,不愿说出口。血浓于水,这是人之常情,有时忠孝不能两全,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赵震指着凌欣手中的图问:“这是什么?”
凌欣起身在桌子上展开图纸说:“这是各个狙击点的建议兵力和增兵点……”她向柴瑞赵震等人解释了为何如此布置兵力的考虑。
陪着贺云鸿的贺霖鸿低声对闭着眼睛的贺云鸿说:“她下午就是在用那些古怪符号算这些,但对我说是结绳记事!真太可恶!”
孤独客正在一边给贺云鸿扎针,叹气:“姐儿是个矜持的人,当然不会对你说实话。”
贺霖鸿哼哼笑,低声对贺云鸿说:“我问她为何不向你来说句话,你没见她的脸呢,红得像块红布了。”
贺云鸿皱眉,睁眼瞪了贺霖鸿一眼,贺霖鸿高抬双眉:“你还生气?我替你去叫她,你还生我的气?你没听她说吗?血浓于水,你该向着我的!”
孤独客对贺霖鸿斯文地笑:“他可没有下城去救你!”
贺霖鸿叹气:“其实我还是心软了,没说关键的地方……不然我肯定能逼她过来见你……”
贺云鸿愤怒地看贺霖鸿。
孤独客知道凌欣安排蒋旭图进了玉店,真为贺云鸿不平,可是凌欣也托付了他日后带贺云鸿离开,他心情郁闷,左右为难,说道:“她只是……身不由己……”
贺霖鸿不同意:“我觉得她就是太记仇!”
贺云鸿抬手指向外面,表示让贺霖鸿离开,贺霖鸿撇嘴:“这都什么时候了?!京城外城都破了,你还这么犟着!我是你二哥,你该听我的……”
贺云鸿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贺霖鸿翻了下眼睛:“好吧好吧,你躺着吧,算我没说……”
孤独客也推贺云鸿躺下,说道:“贺侍郎不必生气,二公子是心急了些,但是你的性子也太慢了,至少该写封信……”肯定比那个蒋旭图写的好吧?
贺霖鸿一下笑了,贺云鸿无力地躺平,放弃地闭了眼。
凌欣用力捂嘴,忍住了一个阿嚏,她心中莫名忐忑,她理解那种不忍见自己认识的人死去的感觉!看到山寨那些孩子时,她何尝没有过一丝闪念……凌欣在柴瑞下首坐下,对柴瑞说:“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发虚。”
柴瑞皱眉:“姐姐有这种感觉可不一般。”他对赵震说:“姐怕内城墙上会有人投降,让内城各区的兵士们戒备吧。”
赵震行礼说:“是!臣这就去办!”
凌欣手指按在太阳穴处,对着柴瑞继续指点地图。
贺云鸿看了她一会儿,转目又看孤独客,孤独客问:“贺侍郎是怕姐儿头疼?那我给贺侍郎扎过针,就去给姐儿扎针。”
贺云鸿点了下头,才又闭上了眼睛。
贺霖鸿对他做鬼脸,表示特别看不起这个胳膊肘外拐的三弟!
宫城外隐约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号角声,表示预警,凌欣才稍微觉得舒服了些,对着柴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愿是我多心了,我有时,就爱疑心疑鬼的……”
柴瑞刚要说什么,可突然面露悲伤,几乎哽咽,低头平静了一下,指着图上一点问:“此处屯兵五千,要支持这三个据点,可否够?”
凌欣想起那时跟着他往柳林去时,自己就说了“但愿”,赶快低头看地图说:“嗯,那三个据点都是在窄街上,易守难攻,但是可以再加两千……”
突然,殿外一片“急报”声,有人奔跑而入,大声说:“报!内城破了!敌军沿城从我军后方抄杀我城上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