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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欣出城前一直没睡够觉,洗了澡后又被孤独客喂了药,一觉睡过了整个白天,一直到夜里,有人一边哭一边推她,凌欣才勉强睁眼。
帐外除了一盏宫灯,满屋黑暗。阴影里,姜氏哭着坐在床边,推着她说:“姐姐!姐姐!”
凌欣忙抬手揉眼睛,问道:“王妃……哦,皇后……怎么了?”
姜氏抽泣着说:“姐姐,我知道你伤了,该好好养着,可是陛下……在太上皇身边,昨夜守了一宿,今天又是一天……现在……现在……”
凌欣忙问:“你想让我去劝劝陛下?”
姜氏哭出声:“姐姐!我看陛下的样子……姐姐,我好担心哪!陛下那个样子吓人哪!说话口气凶,眼睛都充满了血!贵妃娘娘才走了几天,要是太上皇真有个长短,陛下会怎么样?!”她捂着脸哭泣。
凌欣坐起身,头还是疼,凌欣皱着眉说:“你别哭,我陪着你去。”
姜氏拉着凌欣的手依然哭:“姐姐!我……陛下……”
凌欣点头说:“我明白我明白!我们那天出城,你一定担心坏了。你才生了孩子多久,还要喂孩子,千万别这么担忧。”
姜氏哭着摇头:“我已经没有奶水了,还好,早就请了乳娘……”
凌欣摇晃着去拿衣服,姜氏和宫女们一起帮着她穿衣,然后凌欣只简单地洗漱了,就随着姜氏出了门。她头疼欲裂,相比之下,小腿上的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外面黑夜森森,可是当空一轮明月,凌欣才意识到,该是元宵节了,可宫里哪里有一丝元宵节的气氛?
凌欣上了宫辇,一行人灯笼火把地照着,穿过幢幢屋宇,又过了兵士们把守的宫门,走入了寝宫前的院落。
宫女们将凌欣和姜氏扶下宫辇,凌欣觉得自己的头随时要爆炸般地疼痛。她进了外厅,发现屋里站满了人,赵震马光等人都在,孤独客在内室门边,对着她微微摇了下头。
余公公过来小声对姜氏说:“御医们说要换成寿衣,可陛下让人都出去,只有贺侍郎不能动,还在里面陪着。”
姜氏哽了一下,对余公公说:“怎么也该告诉王爷和公主们……”
余公公低声说:“献王不在府里,端王被陛下禁足了。”
姜氏想了想说:“去让康王和公主们来吧。”余公公点头,姜氏扶着凌欣的胳膊进内屋,凌欣临进门向孤独客招了下手,孤独客到了她的身后。
雕龙画凤的龙床前,柴瑞身上的龙袍已经褶皱不堪,他跪在床榻处,上身趴在床沿,双手握着床上老人干枯的手,低声哭着说:“爹,别走。爹,别走……”反复就是这么一句。贺云鸿跪坐在他身边,穿了身纯灰色的衣服,除了边缘镶了黑边,没有任何绣纹。他一手拉着柴瑞的胳膊,一手横放在床边,头枕着手臂,眼睛闭着,看来是无力抬头了。
床上的老人面色黑灰,两眼紧闭,嘴半张着,呼吸微弱。
凌欣虽然看不到柴瑞的正面,可是从柴瑞佝偻而紧绷的背影看,觉得皇后姜氏是对的,柴瑞明显有种要失控的感觉,比夏贵妃死后更危险。大概那时因为要救老皇帝,柴瑞有一个精神支柱,但现在老皇帝救回来了,却生命垂危,柴瑞真可能要崩溃了。
凌欣示意姜氏跪在柴瑞的另一边,向身后的孤独客指了下柴瑞身后,让他站在那里,自己悄悄走到柴瑞的侧后,选择了柴瑞与贺云鸿中间的地方,忍着头疼,慢慢低身,手撑着地,跪坐在地。贺云鸿动了动,微侧脸看了下后面,可是又疲惫地闭了眼睛。
姜氏在柴瑞身边轻声哭,柴瑞痴呆般一遍遍地念叨:“爹,别走……”
忽然,床上的老人睁开眼睛,笑着说:“爱妃……你来了?朕又等了你好久……”
柴瑞猛抬头,看着空中,流泪说:“母妃……”贺云鸿也睁眼,挣扎着抬起头来,望向空中。
老皇帝的脸似是多了生气,眼睛也有了些神儿,点头说:“瑞儿是个孝顺孩子,去救朕了,朕怎么会怨他?”
柴瑞失声痛哭,紧抓着老皇帝的手:“爹!先吃些东西!”他转头大喊:“快!拿参汤来!”
凌欣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扭脸看孤独客,孤独客闭了下眼睛。
屋外的余公公马上端着参汤进来了,柴瑞一手端着碗,一手去扶老皇帝,老皇帝像是茫然地点头:“朕知道呀,你不说,朕也知道……”
柴瑞要去扶老皇帝:“爹!喝口汤……”
老皇帝看着柴瑞呵呵了一下:“你娘说你长大了,就是呀,你这么高了,过去朕总抱着你,现在你能抱朕了……”
柴瑞焦急说:“可是,可是孩儿,孩儿要爹啊,爹,孩儿好多事情要问爹!您,您快喝这个……”
老皇帝似乎没听见,又看向半空,他抬起手,傻乎乎地笑,口齿含糊地说:“蕊儿!爱妃!朕来了,你莫跑……等等朕……你真漂亮啊,你叫什么……你呀,真是个傻丫头,怎么能不与朕说话……快告诉朕……朕求你还不行吗……蕊儿,朕没有降……朕不该离开你……朕喜欢……你……”他笑着长呼出了一口气,手落在了床上,慢慢地闭了眼睛。
柴瑞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手中的碗一下子落在床上,双手紧抓了老皇帝的手,痛苦得把头狠狠地往床柱子上撞去。
孤独客急忙出手,一把抓住了柴瑞的肩头,让柴瑞不能动弹,柴瑞哭着喊:“放开我!”
凌欣哭着说:“陛下!听我说一句话!只一句话!”
柴瑞摇头,嘶声大喊:“不听!爹!我爹要走了!爹!我该跟着他们去戎营啊!至少能护着爹几天,我娘就不会死!是我害了爹娘!……”他奋力地要挣脱孤独客的禁锢,去撞头。
凌欣大声说:“可是他现在是和娘娘在一起的!是不是?!陛下?!”
柴瑞像个孩子般啊地哭叫起来:“爹娘啊!可我呢?!我呢?!……”
凌欣也哭:“陛下!他们是在一起的!您没有听见吗?!相信我!灵魂不死!真的!有一条捷径,能让人瞬间就去天界,那就是爱!陛下!此时太上皇和贵妃娘娘,被爱所引,正前往光明。陛下千万不要打扰他们哪!我请求您!节哀克制,为他们祝福祈祷,别阻碍了他们,让他们失了方向!陛下!日后有一天,若是陛下在临终一念中怀了爱意,也能去见他们,可此时千万不要哭闹啊!”
柴瑞哭着摇头:“不……你骗我……我不信……”
凌欣哭泣着:“陛下!您怎么能不信他们正相亲相爱着飞升呢?!”
姜氏也在一边哭着说:“陛下,佛家说,临终之人如果含笑,那就是去了好地方……”
孤独客流着泪说:“陛下,一个高僧对我说过,不能碰才过去的人,他们会疼,也不能这么叫,会扰了他们的神识!”
贺云鸿拉柴瑞的胳膊,对他哭着使劲摇头。
柴瑞泪下如雨,可没有了方才一瞬间的暴躁,他看着半空,呜咽着问:“真的吗?他们飞升了?”
姜氏扑上来抱着柴瑞的一只胳膊,哭泣着说:“陛下!是真的!你相信姐姐吧!你说过,她不是常人。妾身妾身……”她失控地大哭:“陛下!别让我担心哪!夫君出城,我在宫中一直跪到了夫君归来,祈盼上天保佑夫君安好,夫君!莫负了我!若是夫君有事,我也会随夫君去的!真的!夫君!我明白娘娘的心意!我也是这般对夫君的……”她失声痛哭,没有了往日端庄严谨的作派。
柴瑞终于看向姜氏,哭着说:“娘子……”孤独客放开手,忙退后几步跪下,柴瑞和姜氏两个人抱头哭在一起。
见柴瑞哭出来了,凌欣放下了些心,她流了会儿眼泪,泪眼中见贺云鸿的脸埋在臂弯间,肩头微颤,也在哭泣,凌欣突然又一阵心痛——贺云鸿是不是又想起了自己父兄的惨状……她无奈地意识到,即使理智上她放弃了贺云鸿,但是这个人用命救过她,她不可能对他漠视无睹……
柴瑞和姜氏哭了一会儿,声音弱了下来。最后,柴瑞放开姜氏,低声对姜氏说:“娘子辛苦了。”
姜氏握了柴瑞的手臂说:“夫君要好好保重,不然我……”她又哭,柴瑞流着泪给她擦泪,眼睛看向半空,抽搐着说:“好……我放手……让爹娘好好在一起……”
姜氏低头抽泣,凌欣又一次流泪,孤独客跪在一边也举袖擦脸。
柴瑞再次看向龙床,小声说:“让他们……给父皇换衣服吧。”姜氏抬手边抹泪边应了一声。
贺云鸿从臂弯间抬头,脸上全是水迹。凌欣只觉得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般,见柴瑞扶着床起身,她也想站起来,可一直身体,就突然想吐,她忙挣扎站起,想出去,可是腿还没伸直,就眼前一黑,向前栽去,朦胧里,她告诫自己别撞到柴瑞和贺云鸿,只能选择他们中间的空地……一定会摔一下吧……
可是凌欣并没有觉得自己摔在地上,她最后的感觉是被人一下抱住,躺入了一个人的怀中,凌欣知道那是贺云鸿,因为她隐约听见贺云鸿在她耳边低哼了一声,可见疼痛难忍,凌欣一阵懊恼,但鼻子一热,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贺云鸿见凌欣进来,几乎无力感到喜悦。他看出太上皇不行了,他更担心的,是柴瑞的状况。他写了条,柴瑞也不看,只拉着老皇帝的手哀求,贺云鸿只能陪在他身边。一天下来,就是孤独客不间断地给贺云鸿吃食和药物,担忧、悲伤和伤痛也已经让他精疲力竭。入夜后,他发现柴瑞已近癫狂,他就让余公公过来,在余公公手中写了个“姐”字,余公公点头,去向姜氏低语……
听到凌欣对柴瑞说的话,贺云鸿知道柴瑞能过这个关口了,他心中一松——他就知道她是可以被依赖的!可是她还是不懂他!各种压抑和伤感迸发,他尽情流泪,无声大哭。
等到心情平复了些,贺云鸿才抬起头。他与凌欣近在咫尺,一下就看到凌欣皱眉痛苦的神情,他以为她只是腿疼,见她要站起来,正迟疑着是否该伸手扶她一把,却见凌欣眼睛突然闭上,直直地倒下。贺云鸿哪能让凌欣摔到地上,忙奋力张开双臂,一把将凌欣抱住,又顺势让凌欣躺到了自己腿上。他身上剧痛,可是他马上就注意到凌欣的鼻子里流出了大量的鲜血,贺云鸿吓得摇晃凌欣,但是凌欣眼睛没有睁开。贺云鸿胸中一紧——他又害了她!那时在夏贵妃身边,他拉她的手写字,结果她出了城!现在他让她来,她怎么死了?!他昨日失血过多,本就已经疲惫不堪,方才又一场悲哭,此时一口气没喘过来,抱着凌欣就昏了过去,头垂下,靠在了凌欣的额上……
柴瑞就在旁边,见状急忙蹲下:“云弟!姐姐!”
孤独客本来跪在后面,急忙膝行几步,叫道:“姐儿!贺侍郎!”他给凌欣号了下脉说:“别慌!她脑袋受了伤,这样流出些淤血,好得快!”他扶起贺云鸿的上身,点了贺云鸿几处穴位,贺云鸿慢慢睁眼醒了过来。孤独客忙对他说:“别急!她只是昏过去了,流血反有益处!”
柴瑞也伸手摇着贺云鸿的肩膀说:“云弟!姐姐没事!”
贺云鸿脸色如纸,看着柴瑞无力地透出口气,泪水流了下来。
柴瑞再次流泪:“云弟,没事……没事就好啊……”他抱了贺云鸿的两肩,两个人对着哭泣。
姜氏挪过来,掏出手巾,哭着为凌欣抹去鼻血,可越抹越多,凌欣的血顺着下巴,流入了脖子,流到了贺云鸿的衣服上。
姜氏问孤独客:“郎中,真的无事?”
孤独客又号凌欣的脉:“无事,我不给她止血,多流些吧。”
柴瑞扶着贺云鸿的肩膀又哭了会儿,感到了贺云鸿沉重地依着他的手臂,冷静了些,他用袖子擦脸,深吸了口气,对贺云鸿说:“云弟,你伤未好,一定累了。”他扶着贺云鸿依在床边,自己站了起来,将姜氏也扶起,说道:“来人!”
守在门口的余公公早看到了情景,出去吩咐了,片刻后进来几个太监,搭进来一条春凳,将凌欣抬上了春凳,姜氏说:“给姐姐盖上被子。”余公公应了,有人拿来锦被,给凌欣盖了,将她抬了出去。
柴瑞弯身将贺云鸿搀了起来,贺云鸿的衣服前襟下摆,有大片的血迹。柴瑞扶着他慢慢地走出了内室的门,屋子里的人们惊讶地看贺云鸿。柴瑞说道:“让担架进来吧。”然后对贺云鸿说:“云弟,你先去睡会儿,今夜后,会有许多事……”他几乎又要哭,可是咬牙忍了下来。
贺云鸿也流泪,点了点头,太监们抬了担架进来,贺云鸿躺了下来,柴瑞对从内室出来的孤独客做了个手势,孤独客行礼,忙跟着担架走了——他方才把皇帝按住了,这个时候该赶快走!
屋中虽然站满了人,可是很安静,赵震马光等都紧张地看柴瑞。柴瑞站在屋中,良久不语。
姜氏对柴瑞行礼:“请容妾身陪陛下去用些饭,陛下已经一日夜未用餐食。”
柴瑞看向里间:“我想……”
余公公对姜氏点了下头,姜氏低着头小声对柴瑞说:“康王来了,还有公主驸马们,他们怎么都该向父皇告个别……”
柴瑞半天没说话,大家也都不出声。终于,柴瑞颤着声音对姜氏说:“好……就听,就听你的。”他对赵震和马光说:“去宣人入宫,发丧吧。”
赵震和马光紧绷的神情和缓了,忙行礼领命,出了门。
柴瑞扶了下姜氏,姜氏感激地含泪躬身,与柴瑞走出了寝宫。
片刻后,宫中发丧,报丧的钟声从皇城传出。
虽然不是皇帝驾崩,可是毕竟这位太上皇一个月前还是皇帝,大家又都知道当今皇帝与父亲情厚,满城豪门高第尽皆举孝,形如国丧。
太平侯府也挂了白幡,太平侯孙刚黎明就换了丧服,准备进宫吊唁。
孙承泰也穿了白衣,到了正堂,孙刚摇头说:“你就不要去了。”
孙承泰想起过去勇王对他的教训,脸上有些讪然。孙纲叹了口气,说道:“太上皇一出殡,我就会上书,请换世子。”
孙承泰虽然已有猜测,可是听父亲这么讲出来,还是一愣,过了一会儿,难受地哭起来。
孙刚无奈地说道:“如今是乱世,不似往常,我府的世子要有武力,有担当,我会请封承功为世子。”
孙承泰哭着行了礼离开了。
孙刚为他难受了片刻,摇头叹气:这事必须如此!新帝柴瑞,鲜少与人结怨,过去只教训过一个人——就是让人打过孙承泰!这种情形,怎么还能让孙承泰承爵?不过也好,正好趁这机会让孙承功接了担子吧,北朝还围着城,日后生死未卜,谁知道会是如何结局?
凌欣再次醒来,帐子外很亮,看来是个白天,凌欣觉得头疼没有了,一时特别高兴。她动了动脖子,除了还稍微有点晕眩外,并没有大的不适。她松了口气——看来自己不会傻了。身体有任何不适都让人难以正常地生活!天知道贺云鸿怎么那么能忍……她忙制止住自己,可是等等,夜里她是不是又倒在贺云鸿的怀中了?!
一下子,凌欣想起了夜里发生的事情。老皇帝去世了,她怎么去劝柴瑞,怎么倒下了……
凌欣一阵伤感:柴瑞才多大,七日内父母双亡,多少人能受得了这么大的打击?她眼中发热,差点要哭。忙转移思绪,想起贺云鸿为救自己伤口崩裂,可是他为了不让自己摔地上,又出手抱自己,那他的伤……凌欣无法再想!赶紧收拢心思,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远远离开贺云鸿,最好根本不见他!否则纠缠增多……后果不堪设想!
贺云鸿的形象越逼近她,她就越想念蒋旭图。她活着回来了,按照出城前自己的心愿,一回来就要去找蒋旭图!凌欣决定只要自己能下床,就去找石副将雷参将余公公等人,一定要去看看蒋旭图……
凌欣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听见外面有人悄悄说话:“姑娘还是没有醒。”
孤独客的声音:“她现在该醒了呀,都睡了这么久了。”
凌欣翻身,帐子掀开,孤独客坐在了小蔓搬来的椅子上,指着凌欣说:“看,她醒了,我说对了吧。”
凌欣打哈欠:“郎中,我睡了多久?”
孤独客说:“姑娘睡过了整整一天两夜……”
凌欣停住:“那么久啊!我那天就没怎么吃东西,现在竟然还没饿死?”
孤独客说:“姑娘头部受伤,幸亏胃里没什么吃的,不然要吐好久。现在姑娘是不是还觉口中有酸?”
凌欣皱眉:“我得去漱口洗脸!”孤独客起身说:“我在外面等你。”他离开,小蔓过来扶凌欣,凌欣穿了外衣,到浴房收拾了才又回来,去见客厅里的孤独客。
凌欣补了一礼:“多谢大侠前来。”
孤独客文雅地一笑:“没事,你睡觉张着嘴流口水的时候我都来看过……”示意她伸手。
凌欣不好意思地坐下,将腕子给了孤独客,孤独客号了脉说:“嗯,不错,再吃些药,睡上两三日,就更好了。”
凌欣问:“肯定不会再头疼了吧?真不好受!”
孤独客说:“头疼算什么,贺侍郎……”
凌欣忙说:“陛下怎么样了?”
孤独客瞪她:“你那天把贺侍郎撞昏了过去,又让他伤势加重了,至少该去道个歉吧?”
凌欣傻了:“我将他撞晕了?!”
孤独客抽回自己给凌欣号脉的手,说道:“是呀!你流了好多鼻血,还弄脏了他的衣服。我看你是大好了,你去更衣,然后我带你过去见他。”
凌欣心慌意乱,忙问孤独客:“你听没听过有克夫这回事?”
孤独客点头说:“这个,面相上,是能看出来的,女子的鼻子乃是夫星,若是尖瘦如刀,丈夫在上面断是躺不安稳的……”
凌欣忙道:“我就是克贺侍郎的人。”
孤独客惊讶,打量凌欣:“你的鼻梁宽高,鼻头有肉,鼻翼开张,该是旺夫之相……”
凌欣说:“大侠,别看我鼻子了,睁眼看看事实吧!跟您说个秘密,我嫁入过贺府,成婚次日就把贺老夫人气得昏死过去了……”
孤独客点头道:“那个老太婆……”他偏头思考:“贺侍郎昏厥,许是秉承其母呀。”
凌欣赶紧同意:“是啊是啊!他可不是个耐克的人!我与他一回门,他就大病一场!您再看看我干的事吧,回城洗了个澡,害他受了苦刑,他下城去救我,伤口迸裂。那夜肯定还没好,又让我撞昏了。大侠,您不觉得我应该离他远点儿吗?人说若是旺夫的人,拉一下手,对方就好了,像我这种克他的,一见面,就让他受伤啦!”
孤独客皱眉沉思:“还真像这么回事!”
凌欣放心了,说道:“所以,大侠,还是别让我过去了。”她坚决不能去见贺云鸿!
孤独客拿出一小瓶药水递给凌欣,对小蔓说:“端水来。”扭头问凌欣道:“你怕贺侍郎?”
凌欣将药瓶放在嘴前,匆忙地说:“反正,我就是不想去见他……”
孤独客阴阴地笑了:“敢随军出城去救太上皇的梁姐儿,竟然怕去见贺侍郎!呵呵呵!”
凌欣脸微红,将苦涩的药水皱着眉喝光了,把药瓶递还给孤独客,说道:“大侠!您真是好心人!见我不能咽丸药就给了我药水,大侠,妙手仁心哪……”
孤独客长叹:“巧言令色,礼下于人,都是要求我办事的。”
凌欣对孤独客眨眼低声说:“您就帮我道个谢,怎么说,咱们也是一起进城的,算是一伙儿的吧?我是不好意思去……”
孤独客看凌欣,凌欣躲闪着孤独客的目光说:“您怎么这么看我?有些吓人呐。”
孤独客微叹,小蔓给凌欣送了水,孤独客对凌欣说道:“姐儿,人不能骗自己。”
凌欣大口喝水,把苦味儿冲下,将杯子还给了小蔓,等小蔓离开了,凌欣看着孤独客说:“总是有个先来后到的,我……我跟您说过……”
孤独客说:“那个蒋旭图?”
凌欣一惊:“您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孤独客眼神移开,说道:“你迷糊的时候说的。姑娘,我跟你说,他不是个好人……”
凌欣说:“不要说!我不想听!”蒋旭图是她心底的柔软,她不能拿出来随便与人谈论,更不能让人说他坏话!
孤独客收拾医箱,语气随便地说道:“你过去说会让我见一眼,可别忘了。我活了这么大年纪,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他的鼻梁如何?前额如何?眼角如何?有耳垂吗?”
凌欣发愁:“我还没有见到过他!……额,陛下如何了?”
孤独客盖上箱子说:“表面看,比上次是好了太多了,那时对夏贵妃,谁都不许去灵堂,只一个人守在那里,到现在夏贵妃的灵柩还停在宫中。这次陛下还能拢住心神。太上皇已然发丧,陛下披麻戴孝,率皇子朝臣们守灵跪拜,该是能如期出殡。现在戎兵围城,肯定不能到城外皇陵,应是放在在佛寺。”
凌欣问:“这不是挺好的吗?可您怎么说是表面上?”
孤独客摸下巴:“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儿,一般来说,人要发泄出悲哀,才能复原。陛下那夜哭过后,就一直很守礼有距,但是我有时看他的眼神,里面有种……”
凌欣接口问:“抑郁?”
孤独客慢慢点头:“是吧,就是种勉强。”
凌欣皱眉,也叹气道:“谁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偏偏又在这种时候!城外怎样?”
孤独客说:“赵将军、轩哥儿、杜兄、韩兄他们都来过,要见你,我都让他们回去了。他们说现在城外戎兵加强了巡逻,还有……”他停下。
凌欣追问:“还有什么?”
孤独客说:“戎兵将那日我们在城外战死的将士和被捕杀的平民尸体,都头脚分拆,成排晾在城外,十分残忍。”
凌欣皱眉:“这是迁怒……怎么还有平民?是那些没逃掉的民工?”
孤独客眨了两下眼睛,说道:“我也不清楚,他们当然是迁怒,这该是他们头一次吃了亏。”
凌欣思考着:“他们的大军该是快到了。”
孤独客回答:“想来是,他们觉得胜券在握了,自然不会留情。赵将军将那些使节的尸体也扔出去了……我来看看你的腿。”凌欣伸出小腿,孤独客看了看布条说:“看着没有渗出什么来,就不动它了,让它慢慢长好吧。”他站起身,“我现在去贺侍郎那里,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
凌欣摇头:“若是你见了余公公,能不能让他有空来见我一下?”
孤独客应了,凌欣起身送行,孤独客背着医箱离开了。
小蔓端来了粥,凌欣喝了些,觉得很累,就又躺回床上,尽量不去想贺云鸿,而是计算云山寨应该到达京城的时间,怎么算,都还不会很快到来,何况梁成还要在京城附近配制火药。她没有接到城外的任何报信烟花,城外戎兵已经占据一月,周围村庄尽遭扫荡,不排除她那时安排的哨点都被端掉的可能……
凌欣叹气——若是敌方大军一到,肯定很快就会攻城,那么什么蒋旭图,贺云鸿,就都先别想了,能不能坚持到云山寨到来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是药的作用,凌欣竟然再次睡去,大概是因为孤独客说了贺云鸿的事,凌欣又梦见了贺云鸿。仿佛帐子慢慢撩开,贺云鸿扶着孤独客站在自己的床前,凌欣隐约听见孤独客说:“看,我说她很好吧,她不想见你……”
凌欣翻了个身,背朝外面:她当然不想见贺云鸿,不然她怎么面对蒋旭图……
贺云鸿见凌欣转身背向他,原本鼓起的勇气,又消散了——看来时机还是没有成熟。他抱着凌欣昏过去时,曾觉得生命如此脆弱,两个人为何不能尽快相认?他救了凌欣,按理说,为了这救命之恩,凌欣也会接受贺云鸿了吧?……
可是还不行,他庆幸是在凌欣睡着时来的,能让他试一下深浅。他不怕过程曲折,但是最后的结果必须是在一起,绝对不能让凌欣有转身而去的可能。只要他还不确定,就要等待。
孤独客扶着贺云鸿躺回担架,见贺云鸿脸色苍白,低声说:“你心思过重,先别多想,养好身体再说。我与她的干爹和仁勇校尉谈了,他们都觉得你们该复婚。可是你自己的母亲不见得同意。其实,凡事要随缘,不可强求……”
躺下的贺云鸿皱眉,像凌欣那样一翻身,闭眼扭脸不看孤独客了。
孤独客失笑:“贺侍郎看来是想一意孤行?不想听什么随缘的话?”他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贺云鸿命都不要了,还随什么缘?怎么可能不强求?他苦笑了一下,示意雨石和寿昌抬担架往外走,又对小蔓说:“这事就先别告诉姐儿了。”
小蔓点头说:“小柳说了,娘娘把贺侍郎当成凌大小姐的夫君,这桩婚事没有作罢,多谢郎中斡旋。”
孤独客一听“斡旋”两个字就叹道:“他们现在的确把我弄得团团转,有人还对我甩脸子!真累死老夫了……”跟着担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