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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传来竹哨声,木屋中的人们一下都安静了,关庄主说道:“两长两短,勇王进城了!”
杜轩收起铜钱说:“太好了!我还以为真得等到日落呢!”
雨石又好奇了:“皇帝知道勇王今天进城怎么还会在今天杀我们公子呢?”
杜轩笑嘻嘻地说:“皇帝可不知道勇王今天进城,他知道勇王还要三四天后进城,可我们知道。”
雨石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杜轩说:“有人进京前在城南留了几百人,经常放烟火,我们就知道了。”
雨石再问:“这个‘有人’到底是谁?”
杜轩翻眼睛:“我为何告诉你呀?”
雨石撅嘴,看孤独客,孤独客笑:“你公子该是认识,你日后问他吧。”
雨石看贺云鸿,贺云鸿闭着眼睛,面容平静。雨石跟了他多少年了,看不出那表情是喜是忧。
旁边往外看的一个衙役说:“禁军都撤了!”
“真的?!”几个人都到木板缝处往外看,果然见原来在不远处围住他们的禁军成队撤走。
有人说:“打开吧!”
杜轩说:“等等,听信号。”
众人安静,不多时,听见附近有三长三短的哨音,人们立刻都站起来,拔栓的拔栓,拉绳子的拉绳子,高兴地说着话:
“你别说,在这箱子里真憋气得很!”
“你不知道,那天弄出来,我们首次试的时候,一关上顶板,里面一片漆黑!小四吓得哭了,所以才换了你。”
“萧尚书可真尽心哪!”
“那当然了,我爹在他家往来自如,他怕呗。”
“其实比我们计划的容易多了,禁军都没有反应过来,我还以为要打一通才能合上板子呢,白练了那么多次!”
“何止这是白练?我去了刑部,裕隆帝一直没来,整天没事干!”
“你还抱怨?你没听那些在街上劫囚的人叫苦!既不能伤人可也不能伤着自己,还要逗笑,我倒是愿意拉板子,谁愿意在人群里跳来跳去的,耍猴一样!”……
大家嘻嘻哈哈,木板相继咣当响,四墙倒地,下午的阳光弥漫,不远处的另一个木屋也刚拆开,贺家的人们带着的枷锁镣铐早就被卸下了,现在相互搀扶着,哭喊着往这边来。
杜轩掏出了竹哨,使劲吹了几声,远处有竹哨重复他的哨音,然后他对孤独客等人行礼:“大侠,各位,我去聚英楼跟她说说情形!”
关庄主说:“我要到勇王那边去看看热闹!”
其他几个人说:“我也去!”“我也去!”这些人纷纷走了。
孤独客叫:“哎!你们!谁来收拾这些木板,这些板材都很贵的……”
杜轩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有别人管的,这些东西都得留着……”
孤独客对雨石说:“你看着你家公子,我也……”
贺云鸿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孤独客急忙说:“我早上给了你避风丹,方才又给你了驱风丸,你晒了半天太阳,不会受寒。我给了你七日养内丸,治了你的内伤,你没事了,只需好好将养。我先失陪……”但是贺云鸿还是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此时姚氏被赵氏和罗氏搀扶着过来,想扑上贺云鸿的身体,被孤独客伸手拦住,说道:“老夫人请小心,侍郎伤还未好。”
姚氏拉了贺云鸿的衣衫哭:“儿啊!我可怜的儿啊!……”她在路上听到人们对这个儿子的赞颂,觉得自己真的生了好儿子!
贺云鸿也流了眼泪。贺霖鸿扶着父亲过来,贺相摸索着,触到贺云鸿的胳膊,贺云鸿抬了手,贺相轻拉了贺云鸿的手,从空洞的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贺云鸿眼泪横溢,紧闭着嘴,哭得胸膛起伏。
贺霖鸿也在贺云鸿身边哭,罗氏和赵氏见贺云鸿的泪水从脸上冲下血污,陪着哭……反正就是各种悲声。
孤独客被贺云鸿握住了衣服,见贺云鸿手指还包扎着,不想硬扯,只好坐在了一边,看着这一家人相拥悲哭,脸上带了丝笑意。
姚氏哭了半天,说道:“儿啊!要好好谢谢勇王殿下啊!他府里的人照顾了我们!不像那个山大王,还劫囚?!真是没用!”
孤独客看向贺云鸿,见他依然在呜咽流泪,哼了一声,就要起身。可贺云鸿抬头,对他摇头,死握着他的衣袖不放。
孤独客看着姚氏冷冷地说:“我当初可是跟着那个山大王奔行千里进京的,她既然没用,我也就告辞了吧!”说着站了起来,贺云鸿不松手,被他拖着伸直了胳膊,疼得嗯了一声。
姚氏指着孤独客大声责备道:“你这个人好生无理!你看他伤成这样,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你还有良心吗?!”
贺霖鸿一听,忙跪行过来,对孤独客磕了个头,行了最高的礼节,说道:“多谢大侠照顾我父亲和我的三弟!”他转向姚氏:“母亲,这位大侠是郎中,天天来狱中给三弟疗伤,也给父亲治了伤啊!”
姚氏病了这么多年,对郎中真是很熟悉!都是要对她好言好语地说话的人!还从贺府拿了高额的诊金!又听孤独客说他是与山大王在一起的,更面露不屑,鼻子边显出了两条法令纹。
孤独客一向被人尊敬,见姚氏如此,冷笑了一下,看着贺云鸿叹道:“我原来……算啦!”不顾贺云鸿的拉扯,拢袖就走,贺云鸿死不撒手,生生地被拖行在刑台上,贺相手中一空,忙胡乱摸索,张嘴含糊地喊,罗氏和赵氏赶快去扶着他。
姚氏扑来,也扯着孤独客的衣袖,尖声叫:“你别拖他!你要杀人吗?!”
孤独客轻声说:“你以为我不敢吗?”手中刀刃一闪,一片衣袖断开,贺云鸿砰然扑倒在地,疼得闷声一哼,贺霖鸿和雨石惊呼:“三弟!”“公子!”都急忙去扶贺云鸿。
姚氏抓着一片短袖,对孤独客喊:“你敢杀他?!勇王不会放过你的!”
孤独客阴冷地说道:“我能治了他,自然也能杀了他!若不是因为……罢了!”他转身大步走了。
贺云鸿一只胳膊还伸着,倒卧在刑台上,贺霖鸿伸手扶起他的肩膀,发现贺云鸿嘴角鲜血流下,人昏过去了。姚氏忙到贺云鸿身边哭:“三郎!三郎!”
贺霖鸿看向姚氏,哭着说:“母亲!母亲!您怎么能……”
姚氏瞪眼道:“我怎么了?!你没听他说吗?!他是和那山大王来的,江湖匪人!他方才要害三郎的性命!你怎么还来指责我?你这不孝的败家子!”
贺霖鸿说道:“那位医侠救了三弟啊!”
姚氏道:“他认识三郎吗?无缘无故的凭什么救?!明明是勇王府请了他!给了他钱!”
雨石哭着对姚氏说:“老夫人,那个郎中对公子很好,天天来看公子……”
姚氏有些讪讪,撇嘴说道:“他拿了钱,怎么能不干活?!”
贺霖鸿无法继续争执下去,只能低头轻轻摇贺云鸿,“三弟!三弟醒来!”贺九龄被罗氏和赵氏扶着到了贺云鸿身边,他伸手触摸,嘴里喊着“昂昂!”
贺云鸿慢慢地睁开眼,眨了下眼睛,猛地抬头,伸手指了下孤独客离开的方向,挣扎着要起来,姚氏阻拦着:“儿啊!别急!娘给你找郎中!娘认识好多郎中。”
贺云鸿摇头,口中流出鲜血,姚氏惊慌地说:“儿啊!听娘的话!快躺好,别动了伤口!”勇王一回来,这个儿子肯定会再成侍郎了,贺家日后就指望这个儿子来振兴门风了,要把他照顾好。
贺霖鸿流泪:“母亲!您是要把三弟逼死吗?!”
姚氏斥责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逼他了?!”
贺霖鸿说道:“母亲,凌大小姐在三弟入狱那天早上进的京,知道三弟被抓,当夜就打通关节,带着那位医侠去了牢房。这些日子,牢中上下,全安排了人,何止照顾了三弟,母亲,您在牢里可受了罪?”
姚氏不信:“那不都是勇王府的人?!她一个山大王,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我们用的东西都很好,她哪里能找来?”
雨石明白过来了:“那个人是凌大小姐?!天哪!她为了救公子,竟敢把皇帝劫了呀!”
贺霖鸿忙低声制止雨石:“别乱说!”
雨石低头说:“那些人说有人安排了这一切,留了人在城南,通知了勇王要来的日子,给了皇帝假消息,让皇帝定行刑日子,哄他出了皇城,这刑台,连那把要施刑的刀,都是特意做的……”
贺霖鸿惊了,想了想,恍然道:“她要扶勇王上位?!”
贺云鸿拉了拉贺霖鸿的袖子,再次指方向,一大群百姓装束的人走了过来,一个人行礼道:“老相爷,老夫人,贺侍郎,在下是勇王府护卫副领庚已,贺府被抄,王妃说了,请贺府家人先去勇王府安歇。”
姚氏点头说:“好,好!”回头骂雨石道:“你瞎说八道!什么山大王?!来照顾我们的人,都说是勇王府安排的!这是勇王对三郎的情分!有那山大王什么事?你看,勇王府这不是来接咱们了吗?!”她对那个山大王的怨恨已经根深蒂固,她现在已经有些忘了她为何那么憎恶那个人,反正只要提起这个山大王,姚氏就烦!别说姚氏认为这个山大王没救贺家,就是她真的为救贺家出了力,姚氏也照样不会原谅她!
庚已知道梁姐儿的指示,自然不辩解,指挥着人:“快,去抬老相爷!贺侍郎……”
有人来扶贺相,贺相挣扎着摇头,手拉着贺云鸿的一角衣服,贺霖鸿忙去父亲身边,低声说:“父亲,三弟要去见……是她……”贺相听完,点了头,松开手,让人扶着他躺上了木板,被抬着走了。
庚已到了贺云鸿身边,贺云鸿摇头,皱着眉,还是执意地指一个方向,庚已看了看,笑着说:“那是勇王殿下进京的方向,贺侍郎可是要去见勇王?”
贺云鸿点了下头,庚已回身指人:“你们几个,送贺侍郎去见殿下吧。”那些人应了一声,又卸下刑台上的一片木板,贺霖鸿和雨石将贺云鸿抬上去,贺霖鸿对罗氏说:“你和大嫂陪着父母去勇王府,我与三弟去见勇王殿下。”
罗氏哭着点头,庚已递过来一件衣服,说道:“公子还穿着囚服,把这披上吧。”贺霖鸿忙谢了,往身上胡乱穿了件衣服,有人也给贺云鸿一件衣服,贺霖鸿想解开他肩上胡乱围着的斗篷帮他穿上衣服,贺云鸿摇头,还是用手指着方向,贺霖鸿只好说:“我们快走吧。”将衣服盖在了贺云鸿的身上。
姚氏唉唉地哭:“儿啊!儿啊!跟娘走啊……”
赵氏和罗氏来搀扶姚氏,贺云鸿向姚氏拱了下手,但是转身又指了一下。
几个人抬着木板往人群外走,街边有一辆马车,他们将贺云鸿架入了马车,贺霖鸿和雨石也钻进了车,把木板顺放在了车厢外。
车子动了,车子外面的人说:“去洛水门!他们说殿下在向那里去。”
雨石小声说:“洛水门?这不就是皇帝去的门吗?当时我听见有人对皇帝建议的。”
贺霖鸿点头,叹气:“她这是让两个人早些遇上啊,真是事无巨细,那个提建议的人定也是她安排的。”
雨石有些向往:“凌大小姐这么厉害呀?那时她在府里,大家说她凶狠,我都不敢看她,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贺云鸿呛了一下,咳了两声,侧身示意,雨石跟着他久了,明白他的意思,拿出手巾递过去,贺云鸿吐出几口血。
贺霖鸿着急地问:“三弟!要紧吗?”
雨石收了手巾说道:“公子的舌头还是伤的,总流血,说不了话,方才又那么闹了一通,该是又动了伤口。”
贺霖鸿扶着贺云鸿的肩膀哭:“三弟!三弟!……”
贺云鸿对他摇了摇头,他的手指全是布条,向雨石示意,雨石看明白了,摸出腰后的一个小木棍给了贺云鸿,说道:“公子!我给你特别准备的!”
贺云鸿不理会他,拉了贺霖鸿的手,用木棍在他手中写了几个字,贺霖鸿忙对着车外喊:“哦!我们要去聚英楼!”
车外的人答应了,贺云鸿这才松了劲儿,将小棍还给了雨石,闭着眼睛靠了贺霖鸿的肩膀,贺霖鸿擦泪,支撑着贺云鸿说:“好,好,你先歇歇。”他见贺云鸿脸上血污被泪水冲得一道道的,就拿起搭在贺云鸿身上的衣服为贺云鸿擦脸。
车窗传来熙攘声,车外的人说:“你听见了吗?他们在喊殿下!”
另一个人说:“是‘勇王,不降’!”
一个人说:“快点快点呀!抄近路!送他们到了地方,我想去看看!”
另一个声音:“我也想去呀!”车速加快了。勇王府的人熟知路径,避开了拥挤的主要街道,在小巷中穿行。
可即使远离主道,还是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一片齐声呐喊:“勇王!勇王!不降!不降!勇王!勇王!不降!不降!……”声浪浩荡,排山倒海。
巷子里,人们相继往那边跑:“去看呀!勇王回来了!他是不会投降的!”
贺霖鸿看贺云鸿,贺云鸿微皱着眉,闭着眼,嘴角有些残留的血迹,贺霖鸿不由得一阵心酸。贺家得凌大小姐相救,三弟一定想要和凌大小姐在一起,可是母亲的态度没变,这日后……
雨石小声问贺霖鸿:“老夫人为何骂我?她不相信是凌大小姐干的?”
贺霖鸿忙对雨石摇了下头,雨石闭了嘴。
贺霖鸿对贺云鸿说:“父亲身体好了许多,舌头已经完全封口了,那位郎中说,日后还能说些话,只是那些要用舌头的会发音含糊。”
贺云鸿点了下头,贺霖鸿继续说:“昨天他对我说,他知道母亲有心疾,就让人给母亲送去了药,他说那药十分有效,许是能让母亲不再犯病,可是母亲今天……”贺霖鸿叹了口气,他想起贺家临祸时母亲的行为,如今才出狱,母亲就得罪了一个大恩人,这次牢狱看来也没改变她的性子……
贺霖鸿低声道:“三弟,我觉得日后我们对母亲……”他想说不该那么顺着了,可是这话不敬,又当着雨石,他还真说不出口。贺云鸿该是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贺霖鸿虽然这么说了,心中却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不顺着母亲又能如何?吵架吗?像方才那样一句句地顶着说?母亲到底听不进去,那不家无宁日了?……
一车默默,走了会儿,马车停了,车外的人说:“到聚英楼了。”
贺霖鸿看贺云鸿,贺云鸿睁眼坐直,贺霖鸿让雨石先扶住贺云鸿,自己撩开了帘子,刚要下车,往外一看,突然缩了回来,压低声音说:“凌大小姐在外面!”
雨石眼睛一亮:“我看看,我看看!”身体前探。
贺云鸿手微抬,正拦住了雨石,雨石退回车壁,贺霖鸿放下车门帘子,将车窗的帘子打开了些,向上一抬下巴。贺云鸿倚着车壁看过去,车前小楼的二层平台上,凌欣正手搭在栏杆上,面对着大街。
她穿了一身黑色短打衣裤,就是那时在街上劫囚时穿的,蒙面的巾子扯到了脸下,像是围巾般拢在颈前。她面带着淡淡的笑容,嘴唇微抿,脸庞焕发出健康的红色,如花朵般衬出了她灼灼如火凝望着远方的目光。
贺云鸿心头一堵,险些含泪,可又生生地忍了下去:他知道她在想着谁,但还是心中难过!他在狱中每夜想着她的样子才能入睡,多少次担心她有麻烦,怕她出事……可是她救了他之后,就将他往脑后一扔,看都不来看他一眼!在这里等着她的情郎!即使那个人也是他!可她都没有见过蒋旭图,而自己就在这里!
他本来想来见了凌欣,借着行礼道谢,看看她的反应,至少打开两个人的僵局,可是现在到了凌欣面前,他却无法再向前一步!只能在车中看着凌欣,一动不动。
似乎有人叫了凌欣一声,凌欣转身进了屋子。
贺云鸿打了个手势,贺霖鸿忙掀开车帘对外面的人说:“你们去吧,我们就在这车里等着了。”
车外的人听了,说道:“我们留一个赶车的。”贺霖鸿谢了,放下车帘——凌大小姐该快下来了。
果然,过了片刻,两个人从街边门口出来,凌欣和杜轩跟在他们后面,杜轩对凌欣说:“你去见勇王吧,我得去找我爹。”凌欣点了头,两个人分了手。凌欣刚要离开,就有人喊了一声“梁姐儿!”,凌欣停步,贺霖鸿从车窗里看去,见是孤独客大步走来,一时心中叫苦。果然,孤独客见了凌欣就说道:“我方才见了贺府的老夫人,傲慢无礼,刻薄寡恩!我当场差点杀了贺侍郎!”
凌欣失声叫:“大侠!”
孤独客摆手道:“我想起你费的这番心血,自然没干。”
凌欣后怕地拍胸脯:“大侠呀!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当初也是被那个老太婆气得要死要活,想杀人放火呢!”
车中,贺霖鸿看向贺云鸿,贺云鸿盯着车帘外的凌欣,眼睛都不眨。
凌欣接着说:“后来一想,她是一个老妇人,懂多少道理呀,所以大侠,这种人躲着就行了,别和她一般计较。”
孤独客愤然说道:“她的势利眼中就只有她的儿子,别人都不是人了!”
凌欣继续劝:“大侠呀!她至少还喜爱一个人,若是她连儿子都不爱,那不就彻底完了?这是她的人性,我们不能贬低,还得支持是不是?”
孤独客看凌欣:“当初你是否就是因此离开了贺府?”
凌欣现在急着想见蒋旭图,那些贺府的事早就是过眼云烟了,她忙一摆手:“陈年旧事,我都不想了!”
孤独客叹气:“原来,我觉得你和贺侍郎是很好的一对的,贺侍郎是个硬气的孩子,表面温文却秉性刚毅,你是性子直爽,可心怀锦绣,该是多么相配,好女不嫁两家郎……”
凌欣连连摇手:“大侠莫要乱点鸳鸯谱!贺侍郎要听母命的,我在贺府是待不下去的。”
孤独客翻眼看凌欣:“那你这次为何如此全心全意地去救他?他的母亲看不起你!她得人好处,不仅不知感激,还口出恶言!”
凌欣想起自己的歉疚,说道:“大侠,咱们本来就不是为了她的感激这么做的呀!贺侍郎有了难,大家见死不救,就对不起他的尽忠,对不起勇王。何况,此事本来就是我疏忽了,没有安排人保护贺家。”
孤独客不满道:“姐儿,那个老夫人,可没有对你好吧?你有何义务要保护贺家?何须这样去讨好贺家?!”
凌欣叹息着对孤独客说:“大侠,我就是在这点上犯了错误!我此时真的后悔呀!贺相主战,贺家长子惨死,贺侍郎不降,他当初不接太子的手谕,给京城争取到了十天!不然咱们来的时候,京城怕是已经失陷了。我怎么能只因不喜贺老夫人,就忘了这一家人为国为民的牺牲?这就是人说的因私忘义呀!我该让人把他们全家藏在我山寨的密院里,也能躲过几天。哪怕是一天,而这一天,就够了……”凌欣摇头,“大侠,只有对得起人,才能放下过往。不然,只要有一线负疚,”凌欣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就无法安生,总不舒服!人生一世,能做到问心无愧,一生无悔实在太难了!”
孤独客听了,沉吟了半晌,说道:“你说的对,是老夫想错了。贺家父子都是我朝的义士仁人,我不该因为一个糊涂老太婆就错待了他们!”
凌欣知道这个人的厉害,说杀人肯定就敢动手,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了心,忙行礼道:“我就知道大侠是个襟怀宽广的侠士!”
孤独客冷哼一下:“我还真不是!那个老太婆刑夫克子,谁碰上谁倒霉!她最好别惹怒了我!否则……”
凌欣忙说:“大侠!贺侍郎可是出名的孝子呀!看在他的面子上,您也得担待一二。”
孤独客沉着脸说:“贺侍郎过去思虑太甚,伤心劳肺,就是因为摊上了这么个妇人!你还年轻,不明白性子是挂着面相和命运的!她目现三角,眼下立纹,嘴成覆舟,话语尖刻,必犯孤寡!”
孤寡?贺老夫人可是有丈夫的……但贺相的情形……凌欣暗叹,又想到孤独客三十好几了,大家都说他没家,才真是孤寡。凌欣很想对孤独客说,您知道话语尖刻,会犯孤寡,那您就别这么说话了吧……但现在孤独客正在气头上,肯定不能这么点评,她只能说:“大侠!贺侍郎是有功之士,您只照顾他不就得了?您就忘了贺老夫人吧!”她反正不在贺府了,事不关己,劝人谁不会?
孤独客说:“可我还是觉得她讨厌!”
凌欣接着劝:“大侠!每个人的路都得自己走,最后到的地方,全是自己一步步走去的。她有她的路,您有您的路,肯定不在一起吧?您用得着往她那边瞧吗?或者,您想去拦着她?不让她接着走?还是让她挡着您不走自己的路了?”
孤独客想了想,一下笑了:“你倒是会劝人……”他吸了口气,点头道:“好吧,我接着走我的路。本来趁着贺侍郎养伤,我给了他好药,已让他重筑根基。现在你这么说,我就不半途而废了,彻底治好他吧!他身体恢复了,会觉得比以前都好。一些伤疤什么的,不算什么。”
凌欣闻言顿觉肩上一松——如果孤独客能将贺云鸿全治好了,那她就不用那么负疚了!她高兴地对孤独客施礼:“多谢大侠了!您真是好心人!”
今天是个好日子!她的计划圆满完成,现在孤独客又让她了了桩心事!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蒋旭图也没事!他很快会与自己相见了!这是与那时来京初读蒋旭图那封信完全不同的感觉,凌欣不得不重视。
孤独客瞥了凌欣一眼:“你就会说好话!”
凌欣笑着说:“哪里是好话,是真话啦!”她忽然想起昨天在牢门外听到的话,问孤独客:“我听您告诉他的书童说不可以吃东西,那不会将人饿坏了?”
孤独客不在乎地说:“饿两日也无妨,让口舌清净,好的快些。”
凌欣说:“但是太饿了,身体虚了,伤口也长不好。今日他在外面这么长时间,就是晴天,也怕受了风,大侠让他们把米碾碎了,加入姜片,熬成米糊,用芦管吸食,就能避开伤口了……”
孤独客看凌欣,“姑娘,我现在被你弄糊涂了。你到底是想如何?本来我觉得你该复婚,可那么个婆婆,真委屈了你。但是你这心里,看来对贺侍郎……”
凌欣连忙否认:“不是呀!不是呀!我只是想让他赶快好,我就不用感到抱歉了呀!”她笑着小声地对孤独客说:“我跟您说个秘密,我有位……嗯……算是议婚的郎君吧,他就要来了!”她不想让孤独客再撮合自己和贺云鸿,而且,凌欣觉得实在按捺不住这样的雀跃,得告诉个人!
孤独客震惊地看凌欣。凌欣说了出来,更高兴了——没着落的事宣之于口好像就变得可靠了!凌欣甚至感到,蒋旭图已经离她很近,她对孤独客说:“真的,他该会和勇王一起回来了!”
孤独客皱眉:“他是什么人?”
凌欣说:“是勇王帐下的幕僚。”
孤独客皱眉更深:“只是个幕僚?姑娘的计谋已然夺人,他不见得能比得上姑娘……”
凌欣忙说:“我才不需要和他比呢!人生伴侣,要的是一起过日子,比什么呀!而且,他能明白我的心思,我们很谈得来!”
孤独客点头笑了:“这样就好,他是何样的人物?能让姑娘动心,一定是位才高情重好相貌的郎君吧?”
凌欣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还没见过他……”
孤独客不笑了,微睁大了眼睛:“你没见过?!”
凌欣点头:“我们,就是写过信来着……”
孤独客严肃了:“姑娘!老夫也算见过许多世面,这世上就是有些书生,玩弄笔墨,欺骗人心,姑娘千万不要上当!”
凌欣跺脚:“您说什么呀!”一个下巴上没胡子白白净净三十多岁的人,总自称“老夫”,真有病!
孤独客一脸严峻:“姑娘,你一定要把此人带来,老夫会看相,你让我过过眼!”
凌欣点头,原来已经走远的人又跑回来对凌欣挥手:“凌大小姐!这边,殿下等着呢。”他们正说着,又有一个人跑来:“梁姐儿!”他对那几个人说:“你们去吧,我带凌大小姐过去!”
凌欣一看,高兴得挥手:“雷参将!你回来了!你们冲进来顺利吗?”
雷参将走过来笑着说:“顺利,殿下让强+弩开路掩护,射+得戎兵人仰马翻,无法近前。他们来阻我们的人不那么多,我看殿下的那意思,挺想留在外面打一场呢,可是城门开了,赵将军带兵迎了出来,我们就赶快进城了。”
凌欣说道:“太好了!”她忙给两个人介绍:“这位是江湖大侠孤独客,这位是勇王麾下雷参将。”两方行礼,雷参将说:“姑娘快走吧,殿下那边很热闹。”
凌欣对孤独客告辞:“我要去见勇王,大侠,我们以后再聊!”
孤独客笑着点头:“好,姑娘去吧。”
凌欣随着雷参将和几个兵士疾步走,凌欣边走边问雷参将:“夏草呢?”
雷参将说道:“哦,我把她留在城外,和那些掌管讯号的人在一起了。”
凌欣抬眉毛:“她竟然能听你的?那丫头可是倔脾气。”
雷参将笑:“我把她迷昏了。”
凌欣瞪大眼睛:“额,你胆子真大呀!日后还敢见她吗?”
雷参将笑:“能见到,自然就没事了吧。”
凌欣哈哈笑:“也是呀!哦,殿下有多少张强弩?”
雷参将回答:“具体数目我也不知道,那时殿下说是姐……姑娘你给的图纸,就要多做。听石副将讲,殿下到南方,有东南那边的大盐商来见殿下,说是殿下外祖的好友,他家知道殿下要造弩,就出了重金,买了上好的木材,找了工匠,为殿下造了两千张弩,入冬才出了成品,这不正用上了?”
凌欣点头:“真及时!”
他们一路走到了拥挤的人群外,凌欣有些脸红,尽量随意地问:“你认识,殿下的谋士蒋旭图蒋先生吗?他进城了吗?”
雷参将点头说:“当然认识!姑娘不还经我的手与他传递信件来着?他自然在城中。”
凌欣的心剧烈跳动——我是对的!他找到了勇王!他没有死!
凌欣笑着咬了嘴唇,这里的女子不能去打探男子的情况,会让人目为轻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还没见过这个人。”
雷参将笑着说:“这个人很好呀!这次不就会见到了?”就是你的前夫啊!我听说你刚救了他!
凌欣的脸真红了——我就知道!他就在附近啦!她不敢再问什么,雷参将见到凌欣的窘迫,忍着笑,让军士们分开众人,送凌欣往人群中央去。
孤独客看着凌欣脚步欢快地走远,长舒口气。他这些年孤独寡欢,日渐阴沉,听到京城危急,本来是想过来大开杀戒,舒舒心怀。可是进城来,却先抢救了贺侍郎,又照顾了贺相等人,还帮着凌欣安排了刑场等一系列的事,忙得要死,一个人也没杀,但心情竟然好转了,即使今天发怒,也控制住了自己……
他摇头,也许那个和尚是对的,自己真有放下屠刀这么一天……忽然他嗅了嗅空气,扭头看了一眼几步外的马车,笑容减淡,叹息了一下,慢步走开了。
贺霖鸿从车帘缝里看孤独客走远了,才问贺云鸿:“你打算告诉她吗?”
贺云鸿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慢慢地摇了下头。
她已经为他、为贺家做到了完美。她费尽心机,洗清了他的污名;她在街上扮劫匪出丑,主动毁去了她的名声,来弥补让他在囚车上走过半个京城的折磨;她用心筹谋,甚至到了行刑的刀具;她不让他和家人有片刻危险,就如孤独客所说,她既然动了手,太子就别想再碰他一下……
可是他就是知道她没把贺云鸿这个人放在心上!她营救成功,就以为全了道义,补偿了内疚,不用再来关心他了!大概想从此与贺云鸿相忘江湖,老死不必往来了吧?!
贺云鸿现在完全理解了那时凌欣在婚后为何决绝而去——一个骄傲的人如果动了心,就必须要对方的真心来换!什么富贵荣华,什么金钱地位,什么报恩歉疚,什么民族大义……都不要!只能是心!怦然而动的真心!
只是凌欣那时一见不是真心,转身就走,可他却要坚持到底,一定让凌欣将他这个活生生的贺云鸿放在心上才行,蒋旭图都不行!
只要凌欣对贺云鸿不假颜色,他就不能相认!他不相信乞求,只相信折服!
可如果凌欣对贺云鸿顾盼了,那不就背弃了蒋旭图了吗?蒋旭图难道不是他?他写下那些信时,何尝不是情意绵绵……
贺云鸿不知道他这是要把自己和凌欣都逼成神经分裂的架势,只微蹙着眉头,依然望着车窗外。
贺霖鸿见贺云鸿摇头,也觉得现在不是时候:自己这个三弟一向傲气,现在刑伤如此,话都不能说,难道要让他写个条凑上去给凌大小姐——我是蒋旭图……这个,也太丢脸了!何况,看凌大小姐那快乐的神情,她话里话外,对贺家只是抱歉,对三弟没那心思了,就等着去与蒋旭图相会了。想来那时凌大小姐来了牢中,那么郁闷,该是她觉得自己没做到最好。她谋划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局——能换个皇帝,可是三弟竟然受了刑!真让她别扭死了,我那时还以为她旧情未泯呢……唉!再听听那个郎中怎么说自己母亲,谁会想要那么个婆婆?郎中还说什么有书生写信骗女子,若是三弟真去认了,凌大小姐刚刚说了不喜母亲,此时大失所望,觉得自己被玩弄了,来一句“你骗了我!”然后一刀两断……
贺霖鸿叹气:还真的不能坦白啊!三弟的这份情意比他的命都重了,实在不能有任何闪失……这事若是换了自己,当场倒地,吐几口血,就不信凌大小姐能看着不管!可真那样了,虽然一时能搭上话,后面的日子,不还是有问题?凌大小姐心里不觉得别扭?……不行啊!贺霖鸿暗暗摇头,三弟这傲拗的性子!如果不能保证凌大小姐一定会死心塌地和他在一起,他能咬着牙一辈子不认!
他看向贺云鸿,见贺云鸿依然看着窗外,可那里已经没有了凌大小姐,连孤独客也走了……
一时间,贺霖鸿不知道该可怜谁:是只能在车中默默遥望车外心仪女子的三弟,还是那个充满欢喜去寻找虚无缥缈的爱人的凌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