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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欣一开口就切入了正题,说道:“是,我要请教各位的,的确是件要事,请各位务必斟酌!”她拿起放在墙边的一根竹竿,走回沙盘,说道:“我曾走过许多地方,对地形十分熟悉。我做的这个沙盘虽然不能算是精确,但是大体的地势山峦,该是没错的。”
她这一开篇,就把大家镇住了。谁人能将山川了解得如此透彻?这得走过多少地方?或者读了多少图?而这个女子才多大?……
不及众人发问,凌欣开口道:“诸位,请假想我现在是北朝,有近百万马匹,精壮兵士三十万到四十万,老弱从军者,该也有二十余万,当然,这些人,为了简洁,我就不包括他们了,现在假设,我对周朝可动用的兵力有二十万!”
大家都猜出了她要说的事情,一时屏声静气,听凌欣继续说道:“现在周朝卧牛堡及其南地失陷,根据邸报,北朝之军有十万众,其实,我无需用那么多兵力,只需布置五万兵力,就可以完全守住这个关隘,大家可有异议?”
大家都相继点头,凌欣说道:“假设,我抽掉出两万骑兵……”她用竹竿指向沙盘一处:“从此入东南丘陵,将此以东诸军牵制住,诸位,这可使得?”众人皱眉,不等人们说什么,凌欣收回竹竿,再次指向卧牛堡左侧,“我再遣三万骑兵,向此方行动,绕开南部对峙之军,插入其后,因我可让每个兵士有两至三匹马,速度可以保持每日一百五十余里……”
有人说道:“该可达一百七到二百。”
凌欣点头,说道:“那就更糟糕了。此骑可以在十天之内入周军后方,切断周军与南部的联系,与卧牛堡驻守之军,前后夹击周朝军队,请问,谁有更大的胜算?”
有人皱眉道:“这个,我周朝将士尚有八万,该是……”
另一人摇头说:“前月为了争夺卧牛堡,我军已与戎兵多次交锋,次次败落,才至与此,若是后方再有三万骑兵,恐怕……”
凌欣继续指点:“诸位,不要忘了,我虽然用了卧牛堡上的十万兵力,可我们开始的假设是二十万,我还余十万兵力!因为我有充足的马匹,我的骑兵可以七日千里。以此速度,我若是不顾及与周朝在卧牛堡的战事,只需再遣三万左右的兵力,从战场侧面,这里,绕开这个山峦的末尾,进入洛水流域,这是平原地带,盛产粮食,我该能轻易得到补给,扫清这里的屯兵和抵抗……我的先锋到达京城北面三百里处,就该引出京城禁军前往激战,如果有救援之兵,也被吸引到这一地区。这片土地一马平川,我的先锋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以铁骑对平常步兵,可达一比十的概率,甚至更多!我相信我的先锋能牵制住周朝各方的兵力,远不致败落。诸位可是同意?”
一个人深深地叹气:“三万铁骑对三十万步兵……”
另一个说:“还不会败……”
凌欣接着说:“与此同时,若是我在卧牛堡的军队,前后夹击消灭了北方的周军,那么我的五万兵力也可南下。就是在卧牛堡我无法战胜周兵,此时战局也已经成型。”凌欣用竹竿指点沙盘,“我已经成功地挡住了东方的援兵,将卧牛堡地区的兵力纠缠在当地,以我的先锋吸引了中部驻军的注意,那么此时,我可以使出我的杀手锏了……”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沙盘,凌欣用竹竿点指着:“我以所余七万兵力,过这里,这里,一路向南!如果我喜欢,可以下此城,此城……可是,我无需去攻打它们,因为我要擒贼擒王,尽快瘫痪周朝的头脑中枢,我只需凭借我的速度,直扑此地!”她点向标着“京城”的小纸片,然后抬头看周围:“诸位,此时京城兵力空虚,各方援兵,除了南边,已经被我军割据,请问,如何才能挡住我这最后一击?”
小耳房里,贺霖鸿愕然地看向贺云鸿,贺云鸿咬牙,腮边抖动。
贺霖鸿小声对贺云鸿嘀咕:“你还记得吗?凌大小姐曾说她不会算数。”
贺云鸿切齿道:“大概只会算大的,不会算小的吧?万以下的,我看她就忽略不计了!”
正当众人沉思间,凌欣收回了竹竿,再次指向卧牛堡,说道:“好,我现在换一种方式……”
一个人失声道:“换一种?!”
凌欣点头:“是,方才那一种,是最保险的一种行军路线。我将周朝视为强敌,谨慎部署,务必要遏制住周朝的反击,以稳妥为重。我可以说,若是北朝如此行兵,周朝就是此时兵强马壮,也没有多少胜算。那么我后面的几种进军路线,就不这么稳扎稳打,多少有些急功近利的意思,会有些破绽。好,诸位,我来讲讲第二种……”
一个青年人忙说:“姑娘稍等片刻,我来记录一下!”有人匆忙找了笔墨,一个人奋笔疾书,凌欣开始说:“当然,我还是要从卧牛堡派兵……”
凌欣一口气讲了另外四种进兵路线后,屋子里一片沉寂,良久,有人抬头问道:“姑娘说完了?”凌欣说道:“其实,还有几种进兵之路,但是我觉得北朝不会用。”
那个开始时质疑凌欣的麻脸中年人说道:“那也要请姑娘说出来,我们可以姑妄听之。”
凌欣用竹竿指向一处山脉:“这里,按理说不利马匹行走,但是我却知道有一条山间近道,当地打柴鱼牧之人常常使用。若是北朝得此路径,他们可从此地直插入我内陆,十四天就可兵临京城之下!可是,我说了,第一,这条路径不为外人知,第二,此路狭窄,易守难攻,行兵之人不会冒这个险。另外,我可引十万兵力,从这里顺河而下,沿途城市几同虚设,省去我辗转征战,可在二十日内到达京城。但是这条路需要船只,北人不喜水,所以也不必太多虑。还有,”她有些无力地说:“就是我的游戏了,我可从这里,这里……分别遣出四路各两万之军,维护我从这里所发之两万强兵。以四路之兵如此这般搅扰周军视线,使之顾此失彼,两万强兵该能毫发无损到达京城,其他八万会稍后到达。我以总数十万兵力,争取在援军来救之前,攻下京城!可这中间需要太多配合默契,我想北朝不会这么费劲儿。”
凌欣收起竹竿,放回墙边,走回到沙盘前说道:“我这些行兵的路线,都是以周朝有兵力能与北朝鏖战的前提下设计的!总而言之,以周朝之兵可战为前提,北朝若是想稳操胜券,该出兵二十万人到二十五万人。听说北朝有大批火药竹炮,兵将齐心,铁骑彪悍,也许出兵十万也行。但是!大家请注意!”她微微提高了声音,像个公司老总对员工训话,让他们年关注意防火防盗。众人现在哪里不敢听,全都抬头直视凌欣。
凌欣严肃地迎着众人的目光说道:“若是周朝兵力疲弱,无力抵抗,北朝根本无需像我前面说的那样大费周章!只需几万铁骑,得了供给,从卧牛堡向南直下,一路斩杀阻碍,也可直击京师!”
她前世的抗日战争,曾经有三个日本兵,夺下的一个县城的事,在南京大屠杀时,有十几个日本兵将一万多人赶入河中扫射。
凌欣说道:“如果对方武器精良,骁勇善战,那就根本无法从数量上来估算成败!我朝军士若是一片羔羊,就是成千上万,也打不过对方一只狼!”
厅中一片沉寂,小耳房中,贺霖鸿再次惊得合不拢嘴,看向贺云鸿。贺云鸿双眉紧锁,从门缝里死盯着人群间那个灰衣女子。
终于,一个文人打扮的军师打破了安静,说道:“姑娘所有出兵之源,都是卧牛堡。”
凌欣点头,“是,这就是我请诸位来需要求教的问题:在我看来,卧牛堡落入敌手,周朝京城已失!卧牛堡是离京城最近的关口,戎兵从此处入关,可以分枝蔓延,遏制住我朝各方的兵力,也可行动迅速,在周朝众多兵力来援之前,就攻下京城!”凌欣说完,看看众人,竟然没有人反驳她的话。
凌欣看着沙盘似乎在自言自语:“我不知道北朝是否明白了这一点,也许他们得了卧牛堡,只是巧合,如果是那样,我们只好像期待一个捡了珠宝的乞丐,赶快把珠宝扔掉一样,盼他们日久生厌,放弃卧牛堡。或者朝廷出面,以钱买回卧牛堡。可是……”
她摇摇头,看向众人:“去年北朝入境,夺了三城,赵老将军和勇王殿下出兵收复,但是追击敌人时,反而被对方杀了回马枪,陷入包围,赵老将军战死,勇王殿下被困。那场战役如果对方完全得手,就除去了我朝最强的战将和唯一主战的皇子!现在他们又拿下了战略位置如此重要的卧牛堡,我觉得,对方是个有战略眼光的人,他们得了卧牛堡,一定是深知其地理要义。另外,我还听说,北朝因马匹众多,草水不丰,不得不贱卖马匹给夏人。历史上有些战争,就是因北方游牧之民有太多的马匹,草原无法支撑,他们不打白不打,正好过来放放马。所以我认为,少则半年,多则两三年,北朝必兵发南下!”
屋子里的人们面色严峻,相互交换着凛然的眼神。
凌欣继续说道:“请诸位原谅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就在此时此刻,我们所在的京城,对于北朝而言,已经是囊中之物!而长江以北,也没什么可阻戎兵铁骑的关隘天险,所以,不仅京城不保,我朝半壁江山也已经危险了。请诸位好好驳斥我,为我解此疑惑!”
历史上,一关失陷,全国危急的例子,比比皆是。
北宋未能收回燕云十六州——北京天津一带,以致黄河以南平原上的都城洛阳就成了可随意切割的肥肉。南宋失去了襄阳城,就彻底打开了长江通衢,让蒙元沿江长驱直入。山海关一开,清兵入内,中原大地就再无天堑可御铁骑。
可是这些都是历史回放,身在那山中的人们当时未必警觉:北宋没有全力夺取燕云十六州。南宋对被围困的襄阳竟然多年不救,任其自生自灭。李自成一进京,倒是嘉封了镇守山海关的吴三桂,可吴三桂问了家仆三句话:我爹呢——下牢了,财产呢——被抢了,陈圆圆呢——被掳走了……于是吴三桂本着宁给外虏不给家贼的原则,降了清。等到李自成率领十万大军到了山海关,激战不下之际,一阵大风刮过,那边出现了清军的万千旗帜……
凌欣来后发现,周朝始祖柴荣,乃勇武善战之人,领兵收复了燕云十六州!所以她一直觉得该没有问题。可是卧牛堡及其下三城,正是燕云十六州中的要害关塞。此地一失,凌欣心惊肉跳!
屋子里,人们都沉默着。凌欣又问道:“我朝在内地可是针对卧牛堡失守,建立过防备?”她前世的北宋,虽然一直无法夺回燕云十六州,但是也知道燕山铁骑可以迅速南下,威胁甚大,于是在沿途的城市多年布防,京城外广植树木,以备不测。
一个老者摇头:“卧牛堡在古长城之上,易守难攻,是我朝精兵要塞。谁会天天想着守不住它?”
凌欣说道:“如果内地松懈,没有相应的设防,现在关隘一失,就是一路畅通了。”
勇王皱眉:“北朝的主君三年前登基,年号统合,这就含着侵霸我朝之意!”
有一人点头:“所以殿下去年才竭力要求出兵收复城池,以免让北朝以为我朝软弱,予取予夺。”
另一个人皱眉道:“可现在看来,那许是对方的一个圈套。”
勇王点头,看向凌欣,凌欣却没看他,皱眉又看着沙盘:“他若是真怀着统合之意,挥师南下,我朝军兵可能抵御?”
人们又都盯向沙盘,一个人摇头叹道:“若是北朝真如姑娘所说这般行事,他们选择的战场,都是平原。我朝兵将完全是以血肉之躯去抵挡北朝迅猛的铁骑,岂能得胜?”
一人点头:“也许有些城市可以依靠坚固城墙而坚持些日子,但大部分地区,必然迅速沦陷。”
另一个将领说道:“我同意姑娘所言——如果不夺回卧牛堡,京城危矣。”这次,大家都点头同意。
那个麻脸中年人皱眉问凌欣道:“姑娘可是思虑了许久?”
凌欣点头,掩了下嘴,说道:“我的确是两天两夜没睡觉了,现在我把这事说出来了,可以先去休息一下。我明日再来,向诸位讨教下应急的方法。”
凌欣对众人行了一礼,在一边的勇王对凌欣点头,凌欣刚要离开,麻脸的中年人突然问道:“请问姑娘名姓?”
“额……”凌欣有些张口结舌,迟疑着该自称梁姐儿还是凌大小姐,毕竟,这是当着勇王的面……
勇王带着丝骄傲说:“这是我姐姐,救了我的凌大小姐,殿上指婚,现在是贺侍郎的夫人。”他向凌欣介绍:“这位是都指挥何松何指挥。”
何松神色专注地看凌欣:“我方才有过如此猜测,毕竟,殿下推崇的女子,仅有凌大小姐一人。我听说你与贺府不和?”
勇王立眉:“谁说的?!”
何松回答道:“我本家长嫂前几日收到贺府的帖子,邀请她带女儿前往贺府,传来的消息是贺老夫人要为贺家三郎再选继妻。”
勇王瞪眼睛:“你胡说!”
凌欣忙举手:“好了!诸位来是为了教导我,释我烦忧,为何要说起我的婚事?”
何松却逼问道:“请姑娘如实相告,你与贺府到底关系如何?!”
凌欣皱眉,想到这事早晚大家都得知道,就说:“我已经与贺侍郎签了和离书,昨日该已经递入了衙门……”
勇王失声:“什么?!”
凌欣抱歉地对他笑了笑,说道:“这个,主要因我是个不孝之人,不事姑舅……”这是七出的一例,这么挑明了,她希望勇王和贺云鸿两个人的友谊不要因为自己而毁了。
何松点头:“正如我之所料!既然凌大小姐与贺侍郎无缘,可否容我为凌大小姐做媒?”
勇王又失声了:“什么?!”
凌欣看看沙盘,不解地问何松道:“看来都指挥觉得我的婚事竟然比这迫在眉睫的亡都之忧还重要?”
一个两鬓有些花白了的披甲将军突然说:“虽然不能如此说,但是我也觉得凌大小姐该嫁人成家!”沙盘周围好几个人点头应和。
勇王有些混乱地皱着眉向凌欣介绍:“这位是童老将军……”
凌欣也有些茫然:“我跟你们讲了这么半天,你们能想出的招儿,就是让我嫁人?!”
勇王皱了眉,却没有说话,何松紧追不放:“市井上早就传凌大小姐与贺侍郎并非和睦,果然凌大小姐嫁入贺府,不及两月,就签了和离。既然亲事已然了结,为何不赶快再结良缘呢?姑娘是心有大局之人,该不会效仿那些小家子气的女子。我保证可为姑娘选得佳婿……”
凌欣打了个哈欠:“谢谢了,我实在无法伺候婆婆!算了吧,我得去歇息了,诸位还是想想正事吧!”说着她就往外走,有人大声说道:“若是不能与婆婆相谐,就找个没有婆婆的亲事不就行了?!姑娘无需烦忧!”
凌欣不再理会,她将心中思虑的给了大家,觉得轻松了许多!——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了……
有人过来引她去了一个屋子,凌欣胡乱脱了外衣倒头就睡,要好好补上这两晚缺的觉。
她离开了院落,大厅里人们纷纷说道:“殿下,赶快让这女子嫁人!”“殿下,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哪!她必须嫁人!”“不能等啊!”“如果她……”“若要嫁给我军中人士就好了!”“魏将军,听说你有个弟弟,也在军中……”“好,我马上去跟我母亲说……”“不行!给她找个没有婆婆的吧!她太厉害了。”……
何松严肃地对勇王说:“殿下,我知道这有些不和情理,可殿下想想,如果这个女子因贺家对其有亏而心怀了私愤……”
小耳房里,贺霖鸿紧张地看贺云鸿,贺云鸿还是那副阴沉的表情,没有变化。
勇王愤怒地说:“不会!姐姐不会去帮着外族来打我朝的!你们不要胡乱猜疑!”
大厅中的人都静下来,勇王烦躁地挥挥手:“她说的情况,大家去想想,午饭后,我们一起谈谈。”众人点头,纷纷行礼,小声议论着走了出去。
见人都走光了,勇王到外面吩咐:“请杜壮士和韩壮士到我姐姐休息的营房附近守卫,务要保护她的安全。”听人领命去了,他转身疾步走进耳房,砰地推开门,进屋后反手摔门,对站着的贺云鸿和贺霖鸿低声吼:“你们为何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