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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欣可不知道朝上群臣们在想什么,她此时也不在乎这些人在想什么,因为她自己也同样被吓蒙了!她该怎么办?大叫着:“我不嫁?!”或者来个“对不起,陛下,我已经有了亲事!”如果惹恼了皇帝,会不会给云山寨带来灾祸?可是如果不反抗,自己就这么嫁个不认识的人?!……
凌欣正在纠结中时,听见皇帝继续说道:“贺相的三郎尚未婚配吧?贺相,你意如何呀?”
这话如一支利箭,穿透了凌欣的浑噩,忽然,她眼前闪现出了昨日那个白衣青年优雅的身影,今早,朝阳金辉中,那俊美无俦的面容……
凌欣全明白了,她猛地看向勇王柴瑞,柴瑞根本不看这边,脸朝着皇座,一副特别专注特别无辜的神情。
凌欣当然不会知道,昨夜她离开宴席后,柴瑞和王妃相携走向内院,柴瑞问王妃道:“你觉得如何?”
王妃思衬着:“若是照姐姐的谈吐,就是贺侍郎,也不敢轻看吧。虽然姐姐看着不谙礼仪,可方才张嫲嫲对我说,姐姐入府来,目不斜视,对我府的景致丝毫不露惊喜羡慕之意,该是个有大家眼界的人……”
柴瑞点头:“姐姐不是平常之人,她想法奇特,透彻洞察之处,无人能比。她胆子大,胸怀宽阔,可最重要的是,她重情重义,为人光明磊落!”
王妃也点头:“是,姐姐对人赤诚,袒露心迹,不弄心机。”
柴瑞哼声:“姐姐无欲无求,敢做敢当,自然无需弄什么心机!光明磊落,是件奢侈之事。”
王妃细想,也是,能随意谈吐,不加掩饰的人,不是傻子,就是有强大背景或者胆子极大的人。有目的和欲望的人,才会有算计。
柴瑞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你可莫要觉得姐姐是傻子,她不是不懂,只是没到动心机的时候。我提了句‘天下’,她一句‘谁管’就推得一干二净,自然而然,不留痕迹。她能对我们信意开言,是因为她想着一抬腿走了,从此再无关联,她不用做什么掩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眼睛里,其实没有京城和王府。你我,她看着,也是与常人无异。”
王妃忙说:“王爷……”
柴瑞笑笑:“她该是有这样的本钱,姐姐和云弟是一样的,都有些目空一切。”
他不知道他说的多么贴切,前世的凌欣通过科技取得了成功,并没有经历商业的倾轧,所以她自视甚高,无视人与人之间的种种争斗和妥协。尤其公司上市后,她平时该说什么说什么,只有别人听她的,轮不到她去听别人的。指摘人时直截了当,自以为是。她来此世后,总抱着利他之心,少了许多言语中的恶劣,可内心的傲慢,其实不减当年。
王妃心说你知道他们目空一切,你还这么插一杠子?她有些担心地问:“那姐姐会不会怪王爷?”
柴瑞嘿嘿一笑:“不会!姐姐知道我是真心为她好!她一见我云弟就会明白!除了她,谁也配不上云弟。而除了云弟,谁也不配她!”
王妃蹙眉:“只是,姐姐毕竟是……”
柴瑞打断道:“安国侯嫡长女!被继母逼入山林,这可不是姐姐的错!”
王妃婉转地说:“听姐姐的话,她很喜欢云山寨,一心想回去……”
柴瑞哼声道:“我在这一点上可不认同她的想法!她就是把云山寨弄得兴旺,那也是个匪寨。姐姐日后嫁了人,她的孩子就全成了乡土之人,吃喝也许不愁,可是难道世代都为庶民?哪天姐姐不在了,接管云山寨的人不及她的手段,或者触犯官府,云山寨可能保全?她不为后代着想,我得替她想着!贺相出身清贵,云弟才华横溢,姐姐嫁过去了,她的孩子们就是出身书香门第。就是哪日他们远走,什么也夺不去我云弟的资质!他们的孩子日后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王妃挽着柴瑞的胳膊说:“夫君,我知道,姐姐对你恩重如山,你想给她一个好归宿。”
柴瑞长叹:“是啊!那时,我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听他们传报,说是十年前那个姐姐来找我,我根本不敢相信!姐姐走向我们时,面带笑容,没有丝毫恐惧,山下几万戎兵形如虚设!将士们肃然起敬,士气倍增!我们是在绝壁之上,可她竟然知道谁也看不到的天然路径。她带了火药炸开巨石,领着我们从孤崖上走了下来!世间哪里能有如此的巧合?这只能是天意!她是上天派来救我的贵人!你且思想,我是皇子,被天护佑,得此神助,她既然是我的贵人,上天岂能亏待她?你可知上天要为她安排何种奇遇?”
王妃真诚地摇头,柴瑞笑着说:“我知道!”
王妃诧异地问:“夫君是如何知道的?”
柴瑞神秘地说:“因为十年前,云弟给了姐姐一枚簪子!”
王妃惊讶地“啊”了一声,柴瑞点头:“你想不到吧?我开始没想起来,可姐姐一提,我就明白了!十年前,贺相跟我母妃打过招呼,让我外祖家的人出面,去要个区区断簪!还说这是我云弟的主意。这簪子最后到了姐姐手里,这就是天定的缘分!十年前那夜我们相遇,有云弟在场,可是这次在峰顶上,云弟不在!这表示什么?”
王妃一头雾水地摇头,贺侍郎是个文官,当然不能在那里……
柴瑞坚定地说:“这表示上天让她来救我,却让我来给她牵线姻缘,把云弟扯进来!所以姐姐这么大了,还没有嫁人!”
王妃失声“哦”了一声,偷看柴瑞,见自己的夫君表情偏执,一意孤行的样子,也不敢明着反对。说来,婚姻不都是父母做主吗?夫君是皇子,算是君,几乎等同长辈,他这么干在道理上也是说得过去的,于是只说道:“我明白夫君的心情,姐姐对你的恩就是对我的恩,没有你,我和儿子可怎么活?我也望姐姐得嫁如意郎君。就是不知贺相……”
柴瑞冷哼了一下:“你别看太子平时礼贤下士的样子,他可不是个仁义之人。母妃说,皇后郑氏一族,往日权势滔天,手段之狠戾恶毒,无人能及,父皇不仅要选郑氏女为正宫皇后,以免祸事,连后宫大半嫔妃,都是出自郑氏一系!朝上郑氏把着文武,后宫郑氏占了宫闱,父皇如同被囚之人,只有疏于朝政,才能保身!太平侯是我朝开国元勋,世袭罔替的武将之位,在郑氏面前,都得退隐弃兵。只是后来皇后的三位父兄相继身亡,郑氏无人能接手,贺相为人谦和,又有世家支持,父皇不喜争斗,有意托许,贺相才掌了朝政。贺相走的是以德服人的路子,虽有些心机手段,可骨子里是个忠厚长者,他从来没有跟郑氏真的交过手!现在朝上,太子才接了朝事多久,就与贺相势如水火了,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定不会放过贺家。而贺家,除了我云弟尚有一战之力……”他叹了口气。
王妃紧张地挽了下柴瑞的手臂:“那夫君……”
柴瑞摇头:“太子是嫡长,他占着情理,郑氏就是没了掌旗之人,可过往多年经营,军政都有基础,父皇不会因私情动摇国之平稳。但父皇也没有亏待我,赵老将军是我朝栋梁武将,连郑氏都动他不得。父皇让我入他的麾下,就是给了我立身之地。这些年,我已成军中之人,太子不愿生乱,就不会动我,他若敢,也得不到好处!”
王妃松口气,柴瑞拍了拍她挽着自己的手,说道:“父皇和母妃都舍不得我,才迟迟不给我封地。可是早晚我们都要去封地,离开京城。但贺家却根在京城,我就是想护着云弟,也不可能守在这里。贺相如果真的聪明,就该为贺家铺垫个退路——若是他们成亲,姐姐是手掌智珠之人,非常人能及,临事敢行,会是我云弟的好搭档,万一有变,她应该能护着贺家来投奔我。就算退一万步,贺家和我都一败涂地,姐姐也有云山寨为后援。你看,两个名字里都有‘云’字,这不是天作之合吗?”
王妃暗叹,她觉得很不对劲儿,可又说不清楚,皱着眉说:“只是,贺家……我看听说贺老夫人对贺侍郎的婚事特别挑剔。潘家之后,贺老夫人放了话,一定要找个比潘大小姐还好的……”
柴瑞哼道:“我就是懒得和他们掰开揉碎说这个道理,才不去和贺相谈!倒像是我要把姐姐卖给他们一样!姐姐是我的大恩人,我敬着还来不及!贺相如果犹豫一下,我都觉得辱没了姐姐!母妃说过,贺老夫人是个没见识的,从小被宠坏了,贺相脾气又好,惯得她一辈子没长大!这种人,值得我费劲开口?!我好不容易把姐姐哄到京来,她心里总想着回云山寨,一定不会长住,这事不能拖延。我今天在宫里对母妃说了,让她去求父皇,直接指婚吧!”
王妃噗地笑了:“夫君这是……”
柴瑞得意地说:“是抢亲!给我云弟抢亲!姐姐这样的女子,可遇而不可求,一旦看到,千万不能错过!”
王妃笑了,可又担心地问:“那太子皇后会不会反对?”
柴瑞带着丝倨傲说:“京城里除了我们,谁能看得出姐姐的襟怀和心地?若是我父皇提起这亲事,太子和皇后肯定觉得如果云弟不与世家官宦结亲,就是断了贺相的一方助力,他们该赞成这门亲事才对。”
王妃小声说:“姐姐定会喜欢贺侍郎的……”
柴瑞呵呵一笑:“那还用说吗?!”
王妃叹气:“但愿你云弟也满意。”
柴瑞自信地说道:“我们一起长大,我还不知道他想要的?他曾说女人鲜有胆识,该是被那个什么潘大小姐给倒了胃口!什么是胆识?胆量,见识!潘家的那个,就有一张脸子和名声,其实什么都没有!你看姐姐,都有!而且,你觉得姐姐长得如何?”
王妃哪里敢说不好听的?温柔地说:“姐姐英气夺人,是个……”山大王的样子!
柴瑞可不含糊:“姐姐是天人下凡!相貌自然超众!你想想,一个山野之人,从没有读过书,怎么可能有那些真知灼见?姐姐说这之前没来过京城,可是对我朝官宦之弊,一语中的。她日后与云弟一定会相谈甚欢!就是云弟现在不知道姐姐的好,日后一在一起,他马上就会知道!姐姐一说话,他必喜出望外!肯定等不及来谢我!”
听到柴瑞如此盛赞那位姐姐,王妃赶忙自省,若提什么胆量,自己可不敢比,但是说到见识,自己该还是有几分,不然夫君也不会久别之后谈性大发,把这些话告诉自己,可见他觉得自己懂道理。她柔情蜜意地把头靠在了柴瑞的肩膀上,小声说:“夫君真是……好心肠……奴家……甚喜……”
柴瑞一笑:“娘子明白就好……”两个人走入了卧室。
……
他们那时可没料到,此时凌欣对着勇王柴瑞的后背,正努力把眼光化成利箭射去,妄想着勇王能突然跌倒或者说些什么反对的话,当然,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听了皇帝的话,太子稍一思索,马上笑着说:“贺相,此女乃是我朝巾帼英雄,据孤所知,十年前,我勇王弟与贵府三郎同陷晋元城,听说,就是这位安国侯大小姐的母亲救了他们,贺侍郎与此女也算已有前缘。如此美事,贺相不可推辞呀!”
皇帝又笑着问:“贺爱卿啊,可是不喜朕的指婚?”
阶下一个老者举手行礼:“多谢陛下恩宠,臣马上回府,着手提亲之事。”
皇帝微抬手,“既然是朕提的,就不用顾及那些繁琐枝节了,交给礼部去办吧!若是凌大小姐有需要的……”
勇王柴瑞这才回了头,不看凌欣,却是看勇王妃。勇王妃姜氏深施一礼:“陛下,妾身与凌姐姐一见如故,愿为凌姐姐筹办婚事。”
皇帝诶了一声:“她怎么也是安国侯府的人呀……”
勇王妃又笑着说:“陛下,安国侯府远在晋元城,若是将凌姐姐送往那方,多行路途不说,还要费许多时光……”
太子皱眉道:“可是,这新妇怎么也要拜别父母吧?礼数不可缺呀!父皇您看?”
皇帝笑道:“哦,朕倒是疏忽了……那就劳勇王妃筹办,等成亲时,宣安国侯进京,让他的嫡长女给他磕个头,算是全了礼节。”
勇王妃又行礼:“多谢陛下!”
太子眨眨眼,没再说什么。
朝臣们暗地交换了下眼色:皇帝方才说无需谈安国侯了,大家还以为那表示这次就不追究安国侯对勇王的不救之举了,可是看看现在,来了下阴的!把安国侯的嫡长女,都没有通过他这个生父,直接赐给了贺相之子不说,还将他公然拒之门外,不让他参办婚事!只说让他来一下受个礼!这叫“召之即来”,后面跟的自然就是“挥之即去”。这话里话外一口一个“凌大小姐”,“嫡长女”,而安国侯的现任夫人,皇帝都没提!这说明什么?安国侯的填房不是嫡母,无需受这嫡长女出嫁前对娘家长辈的一礼——那安国侯现在的那些孩子不都成庶的了?!……这脸打得地响,唯恐大家看不出皇上对安国侯的轻蔑!看来安国侯这次不去救援勇王,再次惹怒了宫中的那个女人啦!何况,这个凌大小姐是被安国侯抛弃的,这日后……大家都偷眼打量这个山大王,觉得该有热闹可看。
本来皇帝赐婚,朝臣就没多大余地说什么,现在,见太子支持这件婚事,贺相那边的人,发现赐给贺侍郎的是勇王的救命恩人,勇王是贺相的重要战略伙伴,这事明显是勇王促成的,怎么能反对?朝上安安静静,安国侯远在晋元城,不能在这里跳着脚说话,这婚事,就这么定了。
凌欣却根本没想那么多,只傻呆呆地站着,头脑混乱,勇王妃侧身拉了下她的袖子,小声说:“还不谢过圣上?”
凌欣有些发抖——她该怎么办?!此时拒婚,是否将惹怒皇上和太子?带累云山寨那些平头百姓!若是不拒婚,那么,就可以嫁给那个贺家三郎了?!那个行止优雅,气质凌云的贵族少年……
人生两世,凌欣头一次感到心头跳如撞兔,脸皮着火,她木然行礼,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颤着声音低声说道:“多谢陛下……隆恩。”
皇帝哈哈一笑:“平身,哦,贵妃早就在后宫等着你们了,去向她请安吧。”
勇王妃施礼告退,见凌欣失神呆立,就拉了下凌欣的衣袖,凌欣随着她走过朝臣的列队,她不敢抬头,只觉得脸烧得通红——她方才干了什么?!她谢恩了!她同意嫁给一个陌生人!她毫无了解的陌生人!哦,不能说她毫无了解,她小时候……那就不该算了!她的确听说过他的事,见过他的夺人风采……她动心了?!她其实是想嫁给他的吧?!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身后,她听见太子含着笑意的声音:“贺相呀,这样的好事可别拖得太久了,孤可盼着半年内就去你府上喝杯喜酒呢!”……
走出大殿,太监招来宫辇,勇王妃姜氏拉着凌欣坐了上去,凌欣颤抖着手摘下了面纱,全身还在忍不住地发抖,她将面纱还给勇王妃,糊里糊涂地想着,她算是知道勇王妃为何带了两个面纱了——其中一个就是给自己准备的……柴瑞也的确是把她叫来京城给她东西的——给了她一门婚事!这个横冲直撞的熊孩子呀!姐姐叫得再响,也不是山寨那些听自己话的弟弟。他仗着是个皇子就敢这么胡闹啊!她真想揍他一顿……
勇王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姐姐莫要惊慌。王爷是一片好意。”
凌欣找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半个脑容量,看着勇王妃说:“怎么办?如果对方不喜欢可怎么办?!”这是强买强卖啊!
勇王妃捂嘴笑:“姐姐到底还是个未嫁的女子。这是圣上指的亲事,哪里有人说不喜欢?”
凌欣用手捂脸:“我太没脸了!”
勇王妃咯咯笑:“姐姐莫要害羞,王爷说想给姐姐一个最好的归宿,他与贺侍郎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他说贺侍郎为人清傲,品行高洁,是能配上姐姐的最好的人。”
凌欣捂着脸摇头:“你夫君……你夫君……是真想当媒婆呀!他这是拉郎配呀!乱点鸳鸯谱啊!……”
勇王妃笑个不停:“姐姐!快别这么慌乱,我们就要去见母妃了,姐姐要给母妃留个好印象,母妃会帮着姐姐在京中说好话的……”
凌欣从手中抬头,觉得心头堵得很,浑身的关节就如同时都扭了一样,哪里都不对。王妃在凌欣脸上头一次看到了无助的表情,只道是凌欣是个女儿家,必然对自己的婚事羞涩,加之贺侍郎名冠京城,今天早上凌欣见到了他,定会有些惶恐。京中女子们谁不是如此?贺侍郎让多少女子梦魂神萦,一见不忘。凌欣就是再爽朗,也无法抵御那么出色的一个人。她笑着一个劲儿安慰凌欣,相比于来时,两个人的角色对调了一下。
到了夏贵妃的宫院里,勇王妃拉着凌欣下辇,引着她上了白玉石阶,到了宫门前。
一个宫女替她们打开珠帘,凌欣只觉得里面一阵凉意扑来,在这夏日,让人格外舒爽。勇王妃拉着凌欣进了殿中。
厅房的空气里弥漫着果香,凌欣眼光一扫,见屋里侍立着四个宫女,殿墙下,几个玉盆里放着大块的冰块,案子上一排水晶的盘子里都是鲜艳的水果,椅子的扶手是龙……
从屋子里的偏厅门口又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宫女,眉眼平常,但是步履轻如羽毛,对两个人行礼道:“王妃,姑娘,请进,娘娘等了半个时辰了……”将她们往偏厅里让,看来大厅是接待皇帝的。
偏厅里一个含笑的声音说:“小柳呀,我明明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等着了呀,你怎么不说我临睡时还念叨了?”
小柳特别认真地瞪着眼睛,对勇王妃和凌欣说:“娘娘昨天临睡时还念叨来着!”
勇王妃笑着点头:“好,谢谢小柳姑娘相告。”她拉着凌欣走入侧殿,里面只有一个美妇人坐在一张躺椅上。勇王妃行礼:“见过母妃,这就是……”
夏贵妃说了声:“免礼吧。”站起来,扶起了还像筛糠筛子一样抖着跟着勇王妃昏然行礼的凌欣,温声笑着将凌欣拉向自己身边坐了,又示意姜氏坐在自己的另一边,扭回脸看凌欣,说道:“来,好孩子,让我看看,别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凌欣看向夏贵妃,见她弯眉笑眼,容光焕发,即使是该三十五六的人了,可看着才二十多岁。而且,她不仅仅是美丽,神态里有种让人不能抵御的温柔。
夏贵妃也在打量凌欣,微笑着说:“孩子,叫你来,就是向你说声谢谢,你两次相救我儿,这恩情,我会一直记得……”
她的语色极为柔美,带着音韵般的婉转和情感,一样的话,由这样的语气说出来,就显得情深意切,动人心弦。凌欣方才受了刺激,正感茫然无措,一听夏贵妃的语气,竟然眼含了热泪,差点要哭。她赶忙告诫自己,这是夏贵妃!于宫中专宠多年,竟然能让她的儿子十二岁入军,十五岁封王!柴瑞今年才多大?十八岁!就已随军出征,日后必有军权!自己的婚事,肯定是勇王柴瑞的主意,可他昨日才回京,一夜之间,就能让皇帝在朝堂当众指婚,谁能做到?就是这位贵妃娘娘!
凌欣哽咽了一下,咽回了眼泪,勉强说道:“娘娘过奖,不是我一人之功,有许多人,都去救殿下了。”
夏贵妃笑着点头:“好,你来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人在深宫,根本不懂外面的情形,王妃也该是想知道的,是不是?”夏贵妃看勇王妃,勇王妃忙点头:“那是自然!”
夏贵妃回身拉了凌欣的手说:“我儿出了京,我就再也睡不好了,多少次,在夜里梦见他受了伤,哭着醒过来,后来又得了坏消息……”她抬袖去擦眼睛,勇王妃也眼睛红了,可劝道:“母妃,昨日王爷说,母妃已然哭了一场,今日千万别再伤感了,不然父皇要怪罪王爷了。”
夏贵妃忙笑着说:“好,好,我不哭了,孩子,来,给我讲讲你怎么去救他们的吧,满足下一个做娘的心。”
凌欣镇定了一下,也急于将自己的思绪从婚事上移开。她觉得给她们两个讲讲也没什么不可,柴瑞怕她们担心,定是不会讲得太细致,可有时候,知道自己被瞒着,会更加担心,心里能衍生出比实际更加恶劣的想象。何况,谁不想听自己亲人的英勇事迹?勇王是无法自吹自擂的,那就让自己来给他宣传一下吧。而且,提一句云山寨,给宫里这位妇人留个好印象,日后也算是为云山寨挣得一份人缘。她方才自认了凌大小姐,觉得很对不起云山寨。
于是凌欣就讲了云山寨怎么得到了报信,人们怎么要拼命去救勇王,自己如何过去碰巧去过那个地区,江湖义士杜叔怎么陪着自己过了戎兵的包围圈,自己眼中的将士们怎么英勇不屈地捍卫勇王,勇王怎么不舍伤兵,坚持带着全体兵士离开,山崖之路怎么狭隘,杜叔怎么探路,勇王走过去了,才知道他恐高,这其实是很危险的,恐高的人中间可能晕倒,有些兵士惨叫着落下了悬崖……山缝沟中怎么陡险,勇王怎么与兵士们同甘共苦,饿得半死也要等人,自己的干爹怎么带了马接应……然后一路行来,多少城镇对勇王怎么欢迎和赞美,自己听说的勇王如何舍己救人,夺了战旗突围……
她一向表述生动,直讲得夏贵妃和姜氏听得两眼圆瞪着,气都不大喘,等凌欣讲完了,夏贵妃的眼睛里又含泪了,凌欣忙说:“娘娘,千万别哭!不然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了您!”
夏贵妃噗地破涕而笑,打了凌欣手臂一下说:“这孩子!竟然逗我!”
王妃也含泪笑着说:“母妃可不敢流泪了,眼睛要花的。”
夏贵妃叹气:“已经哭花了!我算是被他这个逆子折腾死了……”
王妃忙说:“母妃慎言哪!王爷纯孝,可担不起呀……”
夏贵妃哼一声:“他才担得起呢!知道他是我唯一的孩子,还狠心将我扔在这里,一年半载也不来见我一次!”
王妃赶紧说:“母妃,那不是王爷出征了吗?我经常带着衡儿来呀。”
夏贵妃娇柔地叹息:“那才几次呀!我那次给衡儿留了点心,可点心都坏了,也没见他来……”
王妃笑着躬身施礼:“母妃!不就是那一次吗?衡儿是病了,怕传给母妃。我以后会更常带他来就是了。”
夏贵妃笑着点头:“莫忘了哟!”
王妃连连说:“妾身谨记!”
凌欣知道夏贵妃为何能在深宫得宠多年了,这个妇人将女孩子的纯真,女人的妩媚,成年人的通透和隐藏不露的心计,都混于一身,谁在她面前,都能放松舒坦不说,还觉得她真挚而柔和,该得到保护。人家的性格如此,真是不服不行。
看到凌欣佩服的眼神,夏贵妃抿唇笑了:“这孩子!傻看着我干吗?你喜欢你的婚事吗?贺家三郎是京里最好的孩子,与我那个逆子一起长大,两个人好得不得了,小时候今天睡这儿,明天睡相府……”
听她突然谈起了婚事,凌欣囧得两颊烧透,赶忙低头。
王妃嗔道:“母妃!姐姐害羞呢!”
夏贵妃笑着轻拍了下凌欣的手背:“有什么害羞的?我儿昨天在这里一见我面呀,没说别的,就上蹿下跳让我去跟圣上说这门亲事。我让他自己去告诉陛下,他偏推搡着我去讲。正巧我刚跟陛下闹了些别扭呢,喂呀,我这脸面哪……”她声音婉转,嗔柔兼备,抬袖半掩面。
大概被夏贵妃影响,王妃一扭身体:“王爷怎么会上蹿下跳?妾身不信。”
夏贵妃放下手,袖子盖住王妃的手臂:“好好,我下次让他当着你的面蹿蹿。”
勇王妃笑起来。
凌欣又感到胸中那种让她无法喘气的沉重,可是知道人不能不懂礼貌,就低头深礼道:“多谢王爷、娘娘挂念!”虽然这事并非她想要的,但是她知道柴瑞是一番好意,就如那时艾重山将自己的干粮给了她一样,柴瑞对他的云弟最为推崇,他把他最好的朋友给了她!她不能说任何坏话,也不能表示任何不满。
又说了几句,勇王妃行礼道:“今日已经搅扰母妃这么久了,妾身带着姐姐告退了。”凌欣也忙随着勇王妃施礼。
夏贵妃笑着说:“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巴不得你们来陪我说话呢!”可是并没有挽留,笑着让小柳送她们出去。
听着勇王妃和凌欣出了殿门,夏贵妃才起身,慢步走出了内间,小柳忙过来,扶着夏贵妃。夏贵妃走到了殿中的大窗下,看着勇王妃和凌欣上了宫辇远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小柳提醒道:“朝事就要散了,圣上说要往这边来呢。”
夏贵妃点头,对屋里的几个宫女说道:“你们去给陛下准备饮食吧。”
屋子里的宫女们应了一声,都行礼退了,只有小柳还站在夏贵妃身边。
等屋里没人了,夏贵妃看了看门,小柳摇头说:“周围没别人了。”
夏贵妃轻声说:“你们到时候跟圣上说说方才凌姑娘讲的,那些勇王突围的事,只是不必多讲沿途那些人对勇王的追捧。”
小柳应了,也小声说:“方才我们也听了,有人都流泪了呢。勇王殿下真是英勇啊!他还那么知恩图报,为这位姑娘选了这么好一门婚事。”
夏贵妃微叹了一声,小柳好奇地悄声问:“娘娘不看好这门亲事?”
夏贵妃缓缓地说:“那孩子太过硬直,不知通融含蓄,怕是……”
小柳忙问:“那娘娘昨日还那么恳请陛下……”
夏贵妃看着殿前空荡荡的宫院,石阶边浅淡的阴影,轻声说:“如果不是那孩子,昨天,我儿就不会站在我的面前,向我下跪问安,今日,姜氏就不会带笑而来,向我撒娇……此时,我就不能还如此平静地看着这院子里的景色,等着圣上到来……我根本不会是个活人了……”
小柳惊慌地说:“娘娘!您别这么说呀!”
夏贵妃笑了一下:“所以,我儿不要说想让她嫁与贺家三郎,就是要让她入宫侍上、自己要纳她,我都会竭力去求皇上成全。只要我儿觉得能还些他心头的重债,我什么都会为他去做。”
小柳有些好奇地问道:“可是贺家会喜欢吗?”
夏贵妃笑笑,“这我就管不了了。圣上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理朝事了,太子铁定登基,贺家如果还只看着眼前,怕是没有好下场。”
小柳皱眉:“那您还让这位姑娘嫁过去?”
夏贵妃悄声道:“这正是我儿的心思,他希望这位姑娘能帮助他的好友,贺家三郎。”
小柳瞪大眼睛:“这位姑娘?!她只是个山……”
夏贵妃嗯了一声:“山大王。原来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今天听她谈吐,的确是有心胸勇智之人。若日后贺家真的有事,这姑娘在贺三郎身边,再加上我儿暗中相助,就是不能救下贺家,也该是能保贺三郎无虞。”
小柳领悟地点头,可又微蹙眉头,低声问:“若真的那样,贺家垮了,这位姑娘会不会怨娘娘给她说的这门亲事呢?”
夏贵妃自信地微笑了:“不会。”
小柳不解:“为什么呢?”
夏贵妃的笑带了些怜悯:“她对贺三郎动了念,我一提起贺三郎,她的脸就红透了,不敢抬头。”
小柳笑:“那位姑娘到底是小娘子呀,谈起婚事和男子,怎么能不羞?”
夏贵妃唇角翘起:“小娘子?她爬山越岭,穿过了几万戎兵的包围去孤峰上见了我儿,我儿是人中龙凤,他周围多少将士,哪个不是男儿?她带着他们从崖壁上走下来,与他们同宿深沟……她谈起这些事时,面不改色,神态坦然,你说说,她会是个说起男子就脸红的人吗?”
小柳哦了一声,心中将这婚事想了一遍:还了勇王的恩情债,这位姑娘心里喜欢,对贺家也有好处……小柳兴高采烈地对夏贵妃说:“娘娘,您这是帮了多少人呀!日后定有好报的!”
夏贵妃掩嘴笑:“你哪儿学的滑嘴儿?”
小柳高抬了两只眉毛说:“我是真心说娘娘做了好事呀!”她忽然想起前面的话题来,眉毛又落下:“可是娘娘,那您怎么不看好这门亲事呢?”
夏贵妃叹息:“这里面的不妥真是太多了,怕是等不到……我实在懒得说,皇上就要来了,来,扶我去补补妆吧。”小柳扶着夏贵妃去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