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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之际,他们在一处市镇内停车进食。
许平是须臾不离薛陵左右,他觎个空,问薛陵道:“齐姑姑会不会很担心呢?”
薛陵有气无力地道:“当然会啦!”
许平又道:“小侄觉得这姓韦的不似是坏人。”
薛陵道:“大概是吧!”
许平道:“但我们怎可使姑姑担心呢,所以小侄打算趁他们不防之时,和叔叔你逃走。”
薛陵道:“恐怕不容易吧”
许平道:“我知道叔叔身体虚弱,但我背你走,仍然可以走得很快。”
说到这儿,韦融已回转来,许平只好闭口。
韦融道:“许平,你陪薛陵走出镇外,我在那儿另有一辆马车,今晚要不停的赶路,免得被齐茵他们追上。”
他冷笑一声,又道:“他们最好追不上,否则的话,倒霉的还是她自己。”
许平吃一惊,道:“你想对她怎么样?杀死她么?”
韦融道:“我的耐性有限,假如她找了上来,我非取她性命不可!”
他说这些话时,很注意地察看薛陵的表情,那知瞧不出一点反应,心中感到很奇敝,但却不去问他。
许平依言陪了薛陵,缓缓向镇外走去。
快要出镇之时,许平道:“现在他们已瞧不见咱们啦,正是逃走的好机会。”
他不等薛陵表示,略略蹲低身子,抄起薛陵双腿,让他伏在自己背上,接著放步斜入小巷之内,从横侧出镇。
在田野中迅快奔出数里,总算转上大路,许平也不管在西与南,总之先走得远远的再说他沿著大路奔去,才走了里许,忽见路旁树下有一辆马车,但不见有人,他心中一动,暗道:“如若有一辆车子,定可走得更快。”
到了马车之前,道旁树林内忽然跃出两人,正是韦融的两个手下,一个叫阿金,一个叫阿张。
他们都拿著长剑,前后拦截住许平。
许平自家虽是不怕刀剑,但却怕他们伤了背上的薛陵,所以瞪眼发呆,不知如何是好?
车子内传出一阵笑声,接著一个人跳落地上,却是那浚豪白哲的韦融。他讥嘲地望住许平,道:“许平,你想往那儿去啦?”
许平咬辱不语,实在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韦融笑道:“看样子你很不服气,非给你一点教训不可,阿金,好好的揍他一顿。”
阿金应声跃出,健腕一振,长剑当胸刺出。
许平忙忙闪开,却已险险中剑。
韦融道:“你何不先放下薛陵,假如你打嬴我们,自然非让你带走他不可,对也不对?。”
许平虽是觉得不错,但他又怕把人放下之后,韦融会趁他动手之时夺了回去。当下说道:“你们可不准趁我动手之时抢人。”
韦融心中好笑,口里却应道:“这个自然。”
许平摇头道:“你讲话时不是诚心诚意,我不相信。”
韦融心想:“哈!这小子看上去笨头苯脑的,其实也蛮机灵。”
当下淡淡一笑,说道:“那是因为我认为你决无抗争之力,所以不当作是一回事,随口答应,果然缺乏诚意,但你再参详一下,便知道我决不会做出这种事了。因为,其实我是故意让你抢走薛陵,借你之力,把他背到这儿来。”
薛陵突然说道:“阿平,咱们既然被人家截住,认栽就是了。”
许平怔了一下,才道:“好吧!”
韦融却冷笑道:“不行,你心中不服,日后还会捣蛋,非教阿金揍你一顿不可。”
薛陵皱眉道:“韦兄此言差矣,我这个侄儿年纪虽轻,但一身武功可不含糊,万一把贵价反而打伤,你定必翻脸。”
韦融不悦道:“什么,这小子还想赢得阿金,好,假如阿金失手落败,不论生死,也不怪他如何?”
薛陵道:“好极了。”
许平把薛陵放下,薛陵又道:“阿平,我告诉你一句话,定要牢记心中才好。”
许平把耳朵凑上去,薛陵在他耳边真的只说了一句话,许平点头道:“小侄记住啦!”
回身跃了出去,落在阿金面前。
韦融嘿嘿冷笑道:“任你指点他什么诀窍,今日也非挨一顿痛打不可,阿金,揍他。”
阿金应声挥剑,直向许平面门刺去。
这一招平平无奇,就算是普通的人也未必就躲不开。
薛陵乃是大行家,一望之下,凛然大骇,他先前根本没有瞧见韦融的剑法,这刻才得睹他手下的剑招。
登时发觉奇奥无比,而这一剑威力之形成,全在步法之上。
薛陵他虽是不能下场出手,但设身处地,代许平著想,发现不论封架或退避,都得陷入陷阱之中。
许平果然参不透敌剑后续变化的奥妙,往后疾退。
但见人影一闪,那阿金已施展奇异身法,欺到左方,剑势如春云乍现,如白鹤亮翅,斜砍他右胁要害。
这一招许平自陷罗网,避无可避,但见人影疾分,其中之一,踉跄欲跌,可是却非许平,而是阿金。
原来许平炼成了“金龙绕柱”的护身神功,全身上下,坚逾钢铁,上一次连梁奉的缅刀也抵受得住,何况于寻常刀剑?
是以他只须避开几个较为危险的要害,如五官等部位,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怕敌人刀剑斫砍。
当那阿金长剑劈中他右胁之时,他随手一掌拍出,印在阿金肩头,阿金只痛得冷汗直流,肩骨好像已经碎了,差一点就栽跌地上。
韦融冷冷道:“哼!原来有护身神功,怪不得胆大妄为,竟敢与阿金动手过招,但你这是自寻死路,可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阿张已跃出去,阻止许平追袭阿金。
许平本来就没有追杀之意,只站在原地直瞪眼睛。
韦融缓步出去,许平面无惧色,甚至还忿忿的瞪著对方。
韦融走到拔剑可及的距离,才停下脚步。
阿张已扶了阿金退下,韦融嘲声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很不服气呢!。”
许平怒声道:“你拔剑吧,但我先告诉你,这回我出手反击之时,不再听薛叔叔的话了。”
韦融生出好奇之心,问道:“他跟你说什么话,是什么武功秘诀?”
许平大声道:“不是武功秘诀,他是嘱咐我切切不可伤人性命,所以我才没有使拳头打死阿金。”
韦融道:“哦!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了,你这薛叔叔杀死了天下敬重的金刀大侠朱公明,可知不是好人,却叫你不要杀人,真真可笑!”
许平忿然嚷道:“朱公明不是好人,我亲眼见过他施展诡谋,又曾经想害死家祖案和我,他是个大大的坏蛋。”
这些话出自薛陵、齐茵口中,远不及他这憨浑男孩口中说出来那么能使人相信,韦融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开口。
许平又道:“朱公明后来施展种种诡计逃命,十分卑鄙可耻,如果是薛叔叔,他宁死也不肯做那些事。”
韦融道:“既然如此,我不取你的性命便是,但是你仗著护身神功之力,一定以为我也赢不了你,对也不对?”
许平摇摇头,道:“齐姑姑已说过,我不能跟你比,她的话不会错,如若不是,我早就跟你拚了,何须等到现在。”
这道理甚是显明属实,韦融点头道:“好,既然你自知护身神功也不管用,我可用不著出手了,去把薛陵弄上车,咱们好动身赶路。”
一路上,车行甚速,第二日已折入川境,过了朝天关,开始蜀道之行。
这时他们一行五人,已弃车步行。
潜入那危险峭立的栈道时,疲弱无力的薛陵,一直由许平或未负过伤的阿张,背昂疾走不一日,已抵达成都,此地向为川中第一富饶府会,曾是一个蜀汉故都,人烟稠密,商肆极盛。
韦融他们似是极熟悉此地,入城后,立刻驱车到了一处宅第,首先烧汤煮水,洗去一身风尘。
接著用过丰盛的午餐,韦融向薛陵道:“你这两日身体似是比较好些,假如提得起游兴的话,我们小睡一个时辰,下午去游昭烈庙如何?”
薛陵道:“昭烈庙恐怕没有什么看头,如若韦兄改往武侯祠,在下甚愿奉陪。”
韦融笑道:“武侯祠就是昭烈庙,到时再谈吧!”
薛陵为了要游赏古迹,居然小睡一觉,是以当他们安步当车出发之时,他的精神体力,都比以前好得多。
他们从南门出城,但见一道石桥,跨越府河,桥头一块石碑,刻著“万里桥”三蚌字。
韦融道:“薛兄可知此桥何以有万里之名么?”
薛陵道:“还请韦兄指教。”
韦融道:“指教的话,不敢当得,据我所知,三国之时,蜀汉派使臣费纬,前赴东吴行聘,诸葛武侯送到桥上,向费纬说:万里之行,自此始矣,所以后人名之为万里桥。”
薛陵津津有味的听了,道:“领教!领教!”
过了万里桥,折向西南,出了街市,可就见到许多森森古柏,到了庙门之时,但见门额果然是题著“照烈庙”三个大字。
进门就是一座大院落,古木遮天。
薜陵道:“韦兄,这儿就是杜工部诗中的丞相祠堂么?”
韦融道:“一点不假,你没见到外面的古柏么,那就是杜工部说的锦官城外柏森森
了。”
薛陵轻轻一叹,道:“李义山的诗说:诸葛大名垂宇宙,但在这儿看来,还是昭烈帝刘备,比他更胜一筹。“韦融笑道:“薛兄不免大迂腐了,正式的武侯庙是在沔县,此地是蜀汉故都,当然是昭烈庙了,怪只怪杜工部的那一首诗,弄得天下之人,都想到这儿来瞻仰武侯祠。”
薛陵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当下沿著甬道进去。
第一重殿祀昭烈皇帝,左殿祀关壮缪,右殿祀张桓侯,后殿是诸葛武侯,此外赵子龙、庞士元为首,文武功臣,分祀于东西两庶。
这座昭烈庙中,后汉的一代君臣,全都尽在于此,千秋万载,相聚一堂,细论起来,亦是异数。
他们流连观赏过庙内一面铜鼓,据说是武侯遗物。殿旁有荷花池,名叫“藕船”池,北有一座琴楼。
他们登临之后,才转向西南方的“惠陵”那是刘备的衣冠冢,用一重短垣围著,陵内古木森森,极为幽静。
至此,大名鼎鼎的武侯祠,已经看完,薛陵心中既满意又失望。
韦融陪他慢慢的向庙东北方走去,越过一道溪流,沿途甚是幽静。
韦融突然道:“薛兄你多日来意志消沉,雄心已死,实在使我大惑不解。薛陵淡淡道:
“世上之事,有时迫得人全无办法,只好消沉逃避。”
韦融道:“这话也是,杜工部咏武侯祠这首诗中,最后的两句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感慨之深,直是使人扼腕太息,是以千古传诵,天下无人不知,但倘使杜甫当日心境一如薛兄,决计不会有这等佳句流传人间了。“薛陵喃喃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反覆念了几次,但觉自家身虽未死,但此心已经成灰,实是与已死无异,顿时大生感触,欷嘘长叹不已!
韦融早就对此动了好奇之心,尤其是近几日时时接触,已知道他实是个天性侠义的正人君子。
他无法想像出有什么遭遇,竟使得薛陵如此消极心灰?
当下撩拨他道:“薛兄想是堕入了无法自拔的情网,是以如此烦恼,这等情形,世间甚多,本来不足为奇,可是薛兄也和凡俗之人一般,竟不能挥慧剑斩情丝,实在可哂之至。”
薛陵微现激动之容,大声道:“谁说我为情烦恼的?”
韦融一点不放松,立刻接口道:“不是为情所致,又是为了什么?”
薛陵眼中射出痛苦的光芒,道:“我是为了家母,才变成如此模样。”
他说出了这两句话,陡然感到内心的万钧重压,蓦地减轻了一大半,不由得奇怪自己何以一直不肯告诉任何人,以致痛苦了这许久。
韦融惊讶得睁大眼睛,停步望住他,道:“薛兄的话,实在令我大费猜疑?”
薛陵摆摆手,道:“在下只能吐露这么一点,详情不便奉告,还望韦兄见谅。l韦融耸耸肩,道:“既然有所不便,咱们就不谈了。”
他忽然流露出千万欢欣之色,举手向前面遥指,道:“那边露出来的一角红墙,你瞧见没有,便是著名的古南台寺,咱们到寺里随喜瞻仰,吃一盅茶,也颇有意思。”
薛陵没有反对,到得那座古寺,并无寺僧迎客,他们信步而行,处处古朴典雅,大是令人忘俗。
他突然发觉韦融神色阴晴不定,忽愁忽喜。这些日子以来,他已觉察出韦融是个耙哭敢笑之人,性情甚是偏激。
因此他愁喜之际如此剧烈,并不稀奇,奇怪的是他为何会忽愁忽喜?
但他也没有询问,走过一片草地之时,韦融忽停住脚步,缓缓道:“薛兄,我有一事相求,在你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只不知你肯不肯帮忙?”
薛陵讶道:“什么事?”
韦融道:“我这就去见一个人,若然他不肯露面,实在没有法子的话,我就说你是他的女婿,你不出声否认就行了。”
薛陵笑道:“如此简单的话,你随便带一个人冒充就行啦,何必找到我头上?”
韦融道:“当然是不能马虎,才会向你相求。”
薛陵想想没有什么妨碍,便点点头。
当下随他向一座禅院走去。
快要走到禅院门口,薛陵想起一事,停步道:“这冒认之事,我得声明一句,如若此举会损害别人,有违正义,我将马上改口否认。韦融笑道:“当然不会有这等情形,薛兄竟也信不过兄弟么?”
他一笑之时,露出一排洁白齐整的牙齿,微有妩媚之态。
只瞧得薛陵一怔,心想:“他倒是罕见的浚豪人物,可惜身材矮小一些,而且缺乏了一点男子气概。”
两人踏入禅院,但见一排房间,房门都紧紧的关住,寂静异常,也不知有没有人居住。
韦融一马当先,顺著长廊走去,尽头处有一道月洞门,门内有个十三四岁的小沙。褐,跌坐在一个蒲团上。
韦融、薛陵两人的步声,惊动了这个小沙弥,他睁开眼睛,犹有惺忪睡意,韦融不觉噗哧一笑,道:“小师父,古往今来,几曾有梦中成佛的?”
小沙弥用手背擦擦眼睛,道:“佛自在灵台方寸,不论是醒著或是梦中,亦未尝须臾离。”
韦融道:“小师父好口才。”
小沙弥应声道:“大施主真客气。”
他们才交谈数语,已自针锋相对。
薛陵冷眼旁观,颇觉有趣。
韦融道:“我半年前到过此地,记得好像没有见到小师父呢?”
小沙弥道:“小僧才来了四个多月,蒙老师父看得起我,命我在此打坐用功。”
韦融道:“这样说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