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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中各处涌出许多人,有男有文,有老有少,都是听得大小姐回庄,出来探视。这些人俱是齐家庄的壮丁佃户,世代居于此地。因此齐南山回来后,派人一召集,都迁了回来。
齐茵哭了一阵,情绪已经平复。齐南山道:“孩子,你跟大家见面谈谈,为父招待你的朋友们到里面坐。”
说罢,放开女儿,过去跟薛陵、方锡、白蛛女三人见面。
薛陵连忙替方、白二人介绍过,一同入厅,各自落坐。齐南山早就从许平口中,熟知方、白两人的一切。
是似对白蛛女的奇异外貌毫不惊讶。他问起这一次到金陵追杀朱公明之事,当下由薛陵一一细说。
当他听到朱公明结果被金明池放走,便插口道:“阿琼这孩子乃是当世无两的天才,她既然放过金明池,自然含有深意。薛陵你万万不可着急,应当全心信任阿琼。”
薛陵道:
“晚辈岂敢不信琼姊,只是一旦想起了满门血仇,便难免感到不安”
他接着把纪香琼其后随夏侯空去了之事说出。
齐南山道:“这妮子很多心思使人捉摸不透,照我的想法,她不该夭折才对。像她这种天才绝世的人,我真愿自己折减寿算,移赠给她,而不愿让她夭折”
他瞧了刚刚进来的齐茵一眼,道:“你们该去梳洗一下,略作休息。回头替你们设宴洗尘,大家欢聚。”
齐茵身为主人,便带了白蛛女自去梳洗,薛陵、方锡则由齐南山、许平二人陪着,梳洗已毕,换过干净衣服。
因他们都说不愿休息,齐南山便带他们到庄中各处瞧瞧。这庄内一共有二百余户人家,所至之处,但见人人都欢欣愉快,热烈招待。
薛陵、方锡两人都由此看出齐南山对庄民一定极好,是以家家户户都乐居此处,又显见衣食丰足,全无一般乡村贫苦的现象。
这一夜的盛筵上,有十多个本庄老者或管事之人参加,大家都兴高采烈,共庆齐家庄的恢复原状。
他们眼见齐茵与薛陵神态亲蜜,一望而知他们将成好事,是以倍添欢欣。人人开怀畅饮,席散之时,都略有醉态。
翌日早晨,齐茵找到薛陵,道:“我带你去瞧一件物事。”
薛陵讶然:“什么物事?”
齐茵道:“你见到就晓得啦,现在且不告诉你。”
薛陵道:“好,瞧你有什么古怪?”
随她走去,竟是深入内宅,来到一处,乃是露天院落,十分宽大。薛陵的目光凝定在墙边一辆马车上,接着恍然笑道:“可是要我看这一辆马车么?”
齐茵道:“不错,爹爹命工匠赶造,昨天恰恰完工,你瞧像不像我以前那一辆?”
薛陵脑海中掠过旧日之事,他当年逃入内宅,慌急之中窜入车厢,却碰见了齐茵。
其时她正在换衣服,上半身裸露着。由于车厢内有灯光,是以看得真切分明。这刻那迷人的景象还清晰的浮现眼前。
齐茵说道:“你怎么发呆啦?”
薛陵沉浸在回忆中,微笑道:“我是吓呆了。”
齐茵不解道:“谁吓你呢?”
薛陵道:“我怕眼睛被人挖掉,所以心中害怕得很。”
齐茵这才晓得他是取笑自己,当日她因为被薛陵瞧见了玉体,所以扬言要挖掉他双眼。
当下红泛双颊,低骂道:“贫嘴,现在才知道你是个坏东西!”
说时,举起双拳要揍他。
薛陵连忙赔罪,直到她不再动手,这才道:“这一处地方对我的意义太重大了,我的一生,在这儿发生剧烈的变化,遇合之奇,真是连做梦也想不到,你的恩德,我真不知何以为报?”
齐茵道:
“别说啦!什么恩德不恩德的?听起来怪刺耳我们驾车出去逛一逛可好?”
薛陵心中充满了感激,齐茵这刻要他如何便如何,决不反对。是以欣然应了,一同上车,沿着那一条特别建造的车道驶出庄前。
中午同来,用过午饭。方锡把薛陵拉到房里,道:“薛兄,小弟有事跟你说。”
薛陵道:“方兄说吧?什么事弄得如此神神的呢?”
方锡道:“自然是一件大事,关系到你和齐姑娘的终身!”
薛陵听了此言,登时面色大变。
方锡不知有许多内幕,笑道:“别紧张,薛兄乃是卓尔不群之士,盖世豪杰,谁不想招为快婿呢?”
薛陵摇摇头,苦笑一下。只听方锡又道:“实不相瞒,小弟乃是受齐前辈之重托,与你提一提这件亲事。大概你们已没有一点问题了?小弟只想得你一句话,便好回覆齐前辈。”
薛陵叹一口气,低头不语。方锡大吃一惊,因为他已感觉得出薛陵叹息声中,含蕴着无此的沉重。
此事非同小可,也决计不是假装。当下问道:“怎么啦?”
薛陵只摇头叹息,方锡身受重托,加以好友关心,不得不苦苦追问。薛陵一连叹了十几口气,才道:“小弟虽是极愿娶得阿茵为妻,可惜事实上办不到!小弟为了此事,心中痛苦难当,已非一日。”
方锡急得出了一头大汗,道:“这真是使人难以置信之事,你有什么苦衷,竟不能接受这一段良缘?啊!莫非你已有了妻子?”
薛陵道:“如是这样,倒还罢了。唉!小弟的难言之隐,说出来未必会得到别人见谅。”
方锡道:“我们相交时日虽是不久,但我们肝胆相照,共过生死患难,你的苦衷,难道就不能说出来听听?”
薛陵无可奈何,道:“这是因为阿茵早已奉父母之命,嫁到杭州。”
方锡道:“据她说这段婚事根本尚未成功,莫非她说的是假话?”
薛陵道:“这话虽是不假,但她事实上已是人家的妻子,怎可以随便嫁与我?当日我以为她未婚夫婿已死,所以全无顾忌。后来方知她是把未婚夫迫走,若然父母之命须得听从,则她还是杭州李家之人,对不对?”
方锡想了一下,道:“假如她不愿嫁给庸俗伧夫,同时齐前辈又肯收回成命,作主另嫁与你,又当别论。”
薛陵道:“她的未婚夫婿并非庸夫俗子,最可怕的是她这个未婚夫婿,乃是我的朋友。”
方锡吃一惊,张目结舌,说不出话。须知五伦之中,朋友乃是其一,若是夺友之妻,便是行同禽兽,进而推之,虽然尚未成婚,亦是不可。但这只是那些恪守人伦之道,天性正直之士,才肯作此牺牲。
薛陵见他没得话说,大是感激,道:“方兄竟不笑我迂腐么?”
方锡道:“薛兄此举顾全人伦之义,实在令人敬佩仰慕,但这等下场,又不免太悲惨了。”
薛陵叹口气,道:“方兄可知她未婚夫婿是谁?唉!就是李三郎了。我们不但是朋友,他更有过救命之恩,这叫小弟如何能诈作不知,娶阿茵为妻呢?”
方锡道:“既是如此,小弟便向齐前辈答覆,但小弟实是难以启齿。”
薛陵道:“方兄千万不可说出内幕,小弟便感激不尽了。”
方锡讶道:“这事怎么不说出来?”
薛陵道:“假如说出来,齐伯父一定十分气恼不安,阿茵也因错在她身上,自怨自责,说不定这一辈子就永不出嫁”
他停歇一下,又道:“假如他们不明内情,定然对我深恶痛绝,久而久之,阿茵自然会对我淡了,等到那一天碰到合适之人,亦会委身下嫁。因此,她的终身幸福说不定就系于知道内情与否之上了。”
方锡凝望他片刻,才道:“薛兄真是天下第一多情人,如此用心,古今少有。小弟只好勉为其难的去见齐前辈了。”
在他想来,薛陵如此作法很对,所以不再犹疑,出房而去。
薛陵匆匆收拾衣物,打个包袱,决意立刻潜离此地,免得拒婚后碰见齐茵,无法应付。
薛陵刚刚收拾好衣物,便听到一阵步声匆匆行来。他赶快把包袱往床底一塞,自家坐在一旁的椅上。
一个人出现在门口,竟是方锡去而复转。他入房之后,目光四扫,好像特意回来查看薛陵的动静。
薛陵大感奇怪,心想:方兄竟能猜中我悄然离开的打算不成?当下问道:“方兄,你可是找寻什么物事?”
方锡微微一笑,道:“小弟没有丢失什么东西,却是纪姑娘要我回转来瞧一瞧的。”
薛陵跳起身,道:“琼姊来了么?”
方锡道:“她的人没来,这道命令是留在锦囊之内。她说到了齐家庄之后,齐前辈一定找上我,要我从中作媒。而薛兄你一定拒绝。这些过程,她简直如同目睹一般,使人不能不感到惊服。”
薛陵道:“然后又怎样呢?”
方锡道:“纪姑娘接着写的是:她料你一定觉得不好意思和齐姑娘再碰面,因此非悄然出走不可。着我回转来劝劝你,不要做出这种误人误己之事。”
薛陵叹一口气,道:“我那位义姊真是智慧绝世,即使是诸葛武侯复生,谅亦不过如是。”
方锡惊道:“然则你真的打算避开么?”
薛陵伸手从床下取出包袱,道:“正是如此,唉!以琼姊如此聪明绝顶之人,既是安排好锦囊妙计,要方兄你劝阻于我,一定是关系重大,小弟非听不可,然而方兄试想,我怎能见到阿茵之面?她不知内情,定然万分气苦,甚至”
他又长叹两声,垂首沉吟。
方见他如此伤心悲痛之状,实在万分同情。不过纪香琼的锦囊妙计之中,曾透了一点消息,使得他不敢胡言说话。他默然片刻,才道:“纪姑娘说,那金浮图内的武功,恐怕只有你才有炼成之望。因此,天下安危的重任,已落在你双肩之上。假如你单单为了自己打算,一走了之,将来武林的局势,实是不堪设想。”
他说完这一番话,本以为这不过是泛泛之言,纪香琼实是不值得因这些陈腔滥调而浪费了笔墨。
那知话方说完,薛陵已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悲壮的神色。方锡心中大为震动,问道:
“薛兄你想起什么?”
薛陵缓缓道:“琼姊说得不错,小弟个人的悲欢荣辱,何足道哉?现下请方兄回去见齐老伯,望你善为说辞,婉拒亲事,却千万不可透露内情。”
方锡道:“小弟知道了,唉!薛兄真是当今之世的大英雄大豪杰,宁愿把怨谤痛苦集于己身”
他停歇一下,又道:“纪姑娘的锦囊内,尚有两件事小弟未曾说出。第一宗是这锦囊之内,另有密柬,目下尚未到拆阅之期。第二宗应当是薛兄最关心的了。这个消息,也许可以令你稍感安慰呢?”
薛陵忙道:“那是什么消息?”
方锡道:“是关于朱公明的消息。她已安排好妙计,不管朱公明走多远,她也能让你亲手杀死仇人,以报薛兄的血海深仇。”
薛陵大喜过望,道:“朱公明现下在那里?”
方锡道:“目前尚未知道。”
薛陵立刻插口道:“方兄敢是用这话来哄小弟高兴?”
方锡道:“别急,还有下文,那就是白姑娘可以为你带路,找朱公明。”
薛陵心中不信,道:“原来如此。”
语气中掩不住失望之意。
方锡体会出他郁郁之情,连忙道:“纪姑娘百算百中,这回定然亦无差错。她说朱公明手腕本被黑神蛛蛛丝困住,是她用火烧断,其时朱公明尚在昏迷中,并不知道,因此,他后来虽然感到腕上尚有蛛丝黏着,却不懂除去之法。这么一来,白姑娘便可以藉黑神蛛的指引,一直找到朱公明。”
纪香琼这一着妙计,宛如奇峰突出,奥妙之极。薛陵为之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假如小弟没有碰上琼姊,目下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天下的形势也不知已作何变化,唉!我真是服贴得五体投地啦!”
方锡道:“小弟亦何尝不是?从今以后,纪姑娘任何的吩咐,决不敢稍有改变,她真是太了不起啦!”
他随即记起了自己的使命,匆匆别过薛陵,一迳去见齐南山。
最先被这件事所影响的人就是许平,他瞠目望住齐茵,问道:“为什么不能叫你婶婶?”
齐茵面色铁青,道:“不准叫就是不准叫,你这孩子好没规矩,你敢不听我的话么?”
许平涨红了脸,分辨道:“我怎敢不听话?不过”
齐茵怒叱一声,道:“不过个屁,不许说话!”
许平急得连连摇头顿足,却当真不敢开口。
齐茵咬牙切齿的道:“我恨死他,你也不许再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记住了没有?”
许平连声应是,心中却十分惶恐迷惑。齐茵又道:“这个人坏死了,我根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
许平也没有觉察出她这话甚是矛盾可笑,轻轻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话?”
齐茵沉吟一下,才道:“你说吧,但不许提到他。”
许平道:
“刚才我就是想请问你一声,既然不许叫你婶婶,那么怎样称呼你呢?”
齐茵这才知道刚才错怪了他,当下道:“你叫我姑姑好了。”
许平透一口大气,道:“我真不明白你们大人为何常常变来变去,一会很要好,一会成了仇人?”
齐茵恼从心起,喝道:“闭口,谁让你说话的?”
许平骇得一缩脖子,道:“是,小侄不敢了。”
齐茵愠声道:“是他对不住我,又不是我对不住他。哼!哼!早知如此,我决计不会带他去见我师父。”
许平根本不明白她说的什么,纵是明白,亦不敢搭腔。齐茵又道:“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迟早得被我杀死!”
她口中说得狠,但眼泪却忍不住直往下掉。许平大惊,想道:“姑姑竟要暗算叔叔,这还了得?我务须暗中告诉叔叔,教他提防”
因此,许平不久就找到薛陵,告诉他道:“叔叔你小心些,姑姑要杀死你。”
薛陵追问之下,才晓得这个姑姑就是齐茵。当下叹息道:“这实在不能怪她,我倒愿意死在她手底!”
许平骇然道:“那怎么成?你若是被别人害死,我还可以替你报仇。但若是姑姑下手,这教我如何是好?这仇报是不报?”
薛陵安慰他道:“不会的,她不会加害我。因为我虽是对不起她,但她却不是那种毒辣的人。”
这时恰好方锡进来。听了这话,大惊失色,道:“薛兄万万不可大意,须知自古以来,能得使女子疯狂的,就是妒嫉。因此,她一时冲动之下,施展毒手,也不是奇怪之事。”
薛陵道:“小弟心口如一,假如能死在她手底,实是心甘情愿,毫无遗憾。”
方锡想了一下,才道:“这就是薛兄的不对了,你该尽力防止发生这等惨剧,以免陷她于不义!”
薛陵瞿然道:“不是方兄提醒,小弟可能就做错了。好,小弟尽其所能,防止这等事情发生就是了。”
方锡把许平遣出去,才道:“你好好休息一下,齐姑娘也同时明日早晨就动身追踪那朱公明。她又表示不管金浮图之事。只等诛杀了朱公明,就独自踏遍天下,定要找到第二号仇人梁奉”
这一天下午,陆续有不少武林知名人物赶到齐家庄来,一则向齐南山贺喜,贺他重返齐家庄。
二则为了金浮图之事。三则有一些人是想瞻仰薛、齐这一对情侣的丰采。
但人人都感到事情有点不妥,因为薛、齐二人都没有会客。
晚上时分,薛陵心中烦恼痛苦之极,坐立不安。他几次三番都想去见见齐茵,只要她也表示出痛苦,他就不顾一切,把她娶为妻子,纵然此举有亏大义人伦,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但他那里鼓得起勇气去见她,况且万一见到她的面时,被她一顿臭骂之后,再声明永不会嫁给他,岂不是变成了自取其辱?
他左思右想,烦燥不宁,当下走出院子,但见一轮明月,已挂在天边。此时对月怀想,益添伤感之情。
突然间墙头冒出一条人影,他转眼望去,竟是齐茵,这一下简直惊得呆了。
齐茵白素素的脸上,居然十分平静安详,好像没有什么事发生过一般,向他挥挥手,跃落院中。
薛陵嗅到她带来的一阵香风,三魂七魄,不知飞到何处去了,再也收不回来。若然他不是如此的失魂落魄,自必发觉齐茵的态度太不合情理,便会生出疑心。
齐茵凝望着他,说道:“你还未睡么?我也睡不着。我们出去走一走吧!我有些话要问问你。”
薛陵惘然道:“好的!”
但见她一转身跃了出去,连忙跟踪纵出。不一业工夫,他们已处身庄外的田地上,两人并肩缓缓走过塍陇,行入一片茂密的高梁地中。
此时四望全是茫茫的青纱帐,齐茵道:“从这儿往前走,不消多久,就可踏入山区。我真想到地心宫去拜谒我师父。”
薛陵心绪紊乱,口中只含糊应了一声。齐茵道:“假如见得到师父,我一定求她老人家办一件事。”
薛陵顺口道:“什么事?”
齐茵停下脚步,转身相向,和他面面相对,相距不及两尺。
这时,在皎洁月色之下,大家都可以把对方瞧得清清楚楚。薛陵固然是丰神俊逸,如玉树临风,无怪女孩子会对他倾心锺情。但齐茵亦是杏眼桃腮,肤若凝脂,眼如点漆。也是艳丽非凡。
他们互相匹配辉映,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但风波忽起,使这一段良缘好事变成了泡影,真是任何人都始料所不及,同时亦令人十分惋惜。
薛陵忽然发觉齐茵美眸中射出奇异的光芒,心中方自一震,猛可记起了方锡的劝告。
但这刻为时已晚,齐茵玉手一点,纤指已戳在他胸口“紫宫穴”上,顿时遍体酸麻,全无气力。
齐茵仰天惨笑一声,笑声未歇,眼眶中已涌满了热泪,她使劲一摇头,把泪水甩掉,狠声道:“薛陵,我齐茵那一点配不上你?你说!”
薛陵没有做声,瞠目而视。事实上他穴道受制,根本不能开口说话,自然没法子回答。
齐茵又道:“我曾经救你性命,又使你见到欧阳伯伯,因而炼成了绝艺,成为人上之人。你的忘恩负义,我都不谈了,现在我问你一句,到底是那一个女人使你迷恋,居然不把我放在眼中?”
薛陵仍然做声不得,但即使能够开口,也无从回答。齐茵怒火遮眼,根本忘了薛陵不能开口,取出乌风鞭,猛力抽扫了七八鞭之多。
可怜薛陵只疼得险险昏倒,偏又未曾昏过去,那等急疼攻心之苦,实是难以形容。
齐茵见他毫无动静,这才醒觉。可是凡事一开了头,却就不难继续再做。但见她手起鞭落,又抽了六七鞭。
薛陵肉体上固然疼痛不堪,但心理上受的创伤更为深钜。他闭起双眼,不忍见到齐茵那种咬牙切齿的神情。
胸中充满了自怜自伤的情绪,迷惘地体味着爱情上苦的一面的滋味。
齐茵突然一掌拍活了他的穴道,顺手给他一记耳光,薛陵应掌摔倒,挣扎着扒起身时,齐茵已不知去向了。
他长叹一声,咬牙熬忍着肉体上的痛苦,缓缓向前走去。出了这一片高梁地,便在山坡下找块石头,坐了下来。
歇了半晌,身上那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才见减轻,但仍然一片火辣,极是难受。
四下静寂之极,天上月轮皎洁如故。薛陵仰首向月,内心中涌起了无限悲怆,他脑海十分紊乱。
虽然打算好好的想一想这件事,但他眼前尽是齐茵喜怒哭笑等表情的脸庞。
他对月独坐了不知多久,忽然一道人影迅快奔到,叫道:“薛兄,你为何还不回室就寝?”
来人正是方锡,他那张诚的面上,满布关切之容。
薛陵茫然地应一声,站起身子。方锡讶道:“薛兄,你身上为何都是尘土?”
薛陵似是没有听到这话。方锡伸手替他拍拂背后的尘土,薛陵突然剧烈的颤抖一下。方锡连忙缩手,惊道:“怎么啦?你可是负伤了?”
他乃是武林高手,一望而知薛陵是痛得身躯一震,只不知受了什么伤,竟能使人如此剧痛?
薛陵嗯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很突然地说道:“这世上有没有真情?”
方锡道:“你说什么?”
薛陵道:“假如你爱一个人,这个人虽是骂你打你,你也忍受下来,心中毫无怨恨之意,这样算得上是真情吧?”
方锡道:“自然算得是真情了。”
薛陵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我竟办不到,唉”
方锡一怔,细味他话中之意,似乎他跟齐茵发生了什么事一般。但这等事他如不愿说出,就是不便追问。只好闷在心里,跟着他走去。
他们在沉默中走到庄外,薛陵忽然停步,转头望住方锡,缓缓道:“小弟要找一处地方,静静的思索一些事情,方兄请吧!”
方锡道:“好吧,但薛兄不可走得太远。”
薛陵摇摇头,意态十分消沉,道:“我要找一处人迹罕至之地,慢慢的思索人生的奥,不再回来见你们了!”
方锡惊道:“薛兄怎可作遁世之想?咱们明晨就出发去找朱公明,报那血海之仇。然后还有许多事”
薛陵眼睛一亮,道:“对,找朱公明报仇”
方锡方自欣喜,忽见他眼光黯淡下来,心中暗叫不妙。
薛陵颓然道:“我不去了,反正阿茵独力就能办好这件事。朱公明死在她手中,也是一样”
他抬起头惘然遥望那一轮明月,心中思潮起伏。方锡向他说了许多话,列举出种种理由。但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忽然举步走去。
方锡见劝阻他不住,又观察出他心中受创甚重,己不是自己所能为力,正想回去叫齐茵出来,忽又想起他们发生过事故,齐茵未必肯管这件事。再者,即使把薛陵劝阻,对他到底是好是坏?
他迷惑地寻思着,眼看薛陵已走出数丈,身影逐渐模糊,使方锡觉得他十分孤单凄凉,因而不禁寄予无限同情。
在后宅内的齐茵,虽然已躺在床上,可是心绪不宁已极,翻来覆去,那里睡得着?
她用乌风鞭发了内心的激愤之后,下无限伤情,反而更觉痛苦。此外,她也觉得自己太辣手了,竟把薛陵打成那般模样。
她自是深知乌风鞭的厉害,不但当时剧痛攻心,还有更厉害的是在百日之内,那一片挨过鞭子的部位,碰着什么东西都生出奇疼,连衣服的磨擦也会觉得阵阵刺痛。
因此,齐茵想像得到这百日之内,薛陵将是寝食难安,时时刻刻被痛苦所折磨。
她虽然极力要自己感到快意,但深心中却并不如此。
外面忽然有人唤她的名字,她立刻晓得不妙,披衣出去,但见方锡愁眉苦脸的站在院中,半晌没说出话来。
齐茵连问了三次什么事,他才说道:“薛兄走啦!”
齐茵突然大怒,恨声道:“他走他的,与我何干?”
方锡道:“话不是这么说,他本是个急公就义,志切复仇的人。但刚才我瞧他的样子,好像是”
齐茵恨恨的迸出话声,道:“他好像很了不起,自个儿跺跺脚就走啦,对不对?”
方锡道:“你错了,他好像已经死了的行走肉一般,神情之萧索,意态之消沉,我敢说此生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与他相比了!”
齐茵为之一怔,心知他定是因为那一场辱骂鞭挞才变成如此消沉,连血海之仇也放弃了。可见得他当真是像死了一般。
她心下一阵茫然,道:“这便如何?”
方锡道:“自然是要你去劝劝他啊!”齐茵沉吟一下,缓缓问道:“方兄,你是知道我和他的内情之人,我请问一声,假如你是我的话,你肯不肯去劝他别走?”
方锡瞠目道:“这个这个”
他也弄得头昏眼花,不知如何才理得出头绪。是以这个了半天,还是答不出来。
齐茵幽幽叹息一声,背转了身子,取巾拭泪。方锡但觉这两人都值得同情,这才难死了他这个夹在中间的朋友,当下大是手足无措,啼笑皆非。
过了一会,齐茵突然道:“方兄回去睡吧,我尽力劝阻他就是了。”
方锡摇头一叹,道:“可苦了你啦!”
当下回身自去,不敢再过问这件事。
第二天早晨,方锡盥洗出来,发现薛陵居然没有出去,心中又惊又喜。薛陵没对他说出昨夜何以回转来,方锡也不敢问,心中藏着这个闷葫芦,决意慢慢的观察。
出发之时,齐南山毫无异样,像过去一般和薛陵说话,只趁别人不注意之时,向薛陵微微说道:“我不怪你,这件事必定另有隐情无疑。但却望你这一路上好好照顾茵儿,她到底未经世故,受不住挫折打击。”
他的话到此为止,但薛陵却因而鼓起了做人的勇气,他真没敢梦想到齐南山会这般体贴谅解,可见得自己实在不必对人生如此失望。
话虽如此,他一路上也够受的了。齐茵一直没有好脸给他瞧,薛陵一开口,不管有理无理,她总是极尖刻地顶撞他,使得他简直不敢开口说话。
他们一路上都有武林同道争相设宴款待,晚上住宿之时,总是有当地的名家豪客,早早就包下客店,大事招待。
像这等样子走江湖,简直不用化半文钱。
白蛛女带路前行,谁也不知她怎生与那黑神蛛打交道传消息的,反正她一走,大家就跟。
不一日,众人已踏入襄阳地面。这时已是中午时分,应当打尖解饥,但白蛛女却一迳穿城而过,到了大路上,才向薛、齐二人道:“朱公明就在城里,我怕咱们一停下来,被他察觉,竟又使什么法子逃走了?”
方锡微微一笑,道:“纪姑娘说已把那大奸贼的武功废去,咱们决不怕他逃走。反而有一件事兄弟认为很奇怪可疑。”
他停歇一下,才又道:“这几日我发觉有人暗下跟踪我们,我几次想说,但又想多等些时候,查看他跟踪咱们之故,所以一直不动声息。”
齐茵道:“那可曾跟出了城郊?”
方锡道:“这正是他厉害之处,咱们每到达城市都邑,那便失去踪迹,但仍然有别的人暗下跟踪。咱们出得城外,那一定在前路等候,待得咱们越过,他才在后面跟着。”
薛陵道:“这样说来,那目下又在前面等候我们了?这回不妨抓住他,弄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