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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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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雨坐在椅子上,双臂抱住双膝,蜷作一团。

    她已经不哭、不闹,身上穿着的,是沈旭的外套,里面仅着内衣。

    沈旭看着她恨不得将双臂都按进身体里,心里酸楚的啃噬更重了,他坐到她的身边,圈住她的身体,低低道,“冷吗?”

    苏雨不应。

    沈旭无力地抿抿唇,“想哭的话,别憋着。”说着,将女人纤弱的身体往怀里带了带。

    苏雨不动,依旧僵着。

    沈旭无奈。

    她这个样子,既是折磨她自己,也是在折磨他。

    偏偏,他却只能承受着这种心疼,因为他明白,她比他还疼。

    沈旭苦笑,哑着喉咙道,“原来,你真的这么喜欢他……,放心,他感应的到你的情,他会没事。”

    苏雨仍没有回应,或许,她在凝神地去倾听急诊室里所能发出的一切声音,或许,她在等待急诊室的门打开,从里面传来或好或坏的消息,她听不见沈旭的安慰,她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说着: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

    这时,韩企疯子一般地冲进医院,而他的身后,一对中年夫妇也相携着赶来,估摸是韩业的父母。

    韩企一到急救室门前,就将沈旭从椅子上揪起,“我弟弟呢,你不是耍什么花招吧,他那么乖的一个人、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

    韩企的大嗓门没有惊动苏雨,她仍是团坐成球。

    沈旭轻轻掰开他的手,“人在里面急救,你想影响他被救治吗?”

    韩业的母亲闻言,立时痛哭起来,韩业的父亲仍能保持冷静地安慰妻子,只是微抖的手泄露了他的不安。

    韩企找不到发泄口,只知道揪着沈旭的衣领,“我说沈旭,你别开这种玩笑,我和你的恩怨,不需要扯入我弟弟……”

    沈旭压低声线,重重地按住韩企的肩头,“我是这种无聊的人?——你别激动,人还在抢救,因为送来的及时,应该不会有事。”

    沈旭的语调和动作都有种无法忽视地魄力,让人不得不冷静下来。

    韩企耙耙头发,有些无措,“他……他……”

    沈旭再次重重地拍拍他的肩,“放心,不会有事。”

    “我……”

    韩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传来的一阵嘈杂掩盖住他的话。

    “快、快!这儿有个急诊孕妇!大出血了,都快让开!”

    沈旭条件反射地对那堆人群投去淡淡一瞥,却不期然地看见了小许……和王妈的身影,他一惊,“小许?”

    小许也看见了沈旭,恍若找到了救星,差点就哭了出来,“少爷!苏……苏雪小姐她……”

    沈旭蹙眉,“苏雪?”

    苏雨也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恍然抬头。

    小许奔过来,“苏雪小姐从三楼上跳下来寻死……,医生说,她……还怀有身孕……”

    “什么?”饶是冷静非比常人的沈旭,也觉得心里有刹那的慌乱感,“你怎么看得人?”

    小许苦着脸,“王妈明明是看着苏雪小姐睡下才下楼的,谁能想到……,苏雪小姐是装睡,我更不知道,她怀了身孕……”

    “还站着干嘛?快去办理住院治疗手续!”

    “是!”

    有些人,是习惯了被命令的。

    小许有了沈旭的领导,很快找回了精气神。

    可是沈旭却头疼地拧了拧鼻梁,他有些不敢看向苏雨,他怕,他怕看到她那明明被伤的快要支撑不住,却要强打精神的目光和表情。

    而此时,苏雨却开口了,“苏雪……自杀?”

    沈旭低叹,抬眸与她对视,那目光果不其然地让他的心狠狠揪痛,他坐回她的身边,只手拥住她娇小的身体,“已经去抢救了,三楼跳下来,估计……不会有性命危险。”可是,他怎样也没想到苏雪会有孕,那么……当真的不会有生命危险?

    “……是吗……”

    苏雨悠悠地应了声,而后转回目光,瞅着地面。

    沈旭此时觉得,她哪怕吵、闹、哭,都好过这样的沉默,这样不可触摸的她,让他更加担心。

    他很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是自己也觉得所有的话都是徒劳。

    空气像是凝滞。

    韩企咬着指甲,来回踱步。

    沈旭去照看苏雪的情况。

    而苏雨依旧坐在韩业的手术室前,保持之前的姿势,于她来说,守在哪个病房前,都是煎熬。

    可是韩业的父母此时发现了苏雨的诡异。

    韩父诧异地开口,“这位小姐,请问你是……”他心里猜测着,这女孩应该和沈旭的关系匪浅吧,而且,似乎在哪里见过,好生面熟,可是,既然她跟沈旭的关系不错,为什么不去看那个叫苏雪的,而守在韩业的手术室门口呢?

    苏雨抬眸,向来伶牙俐齿的她有些怔忡,颤了颤嘴唇,“我……”

    韩企忙着来打圆场,“她是阿业的师妹,跟着阿业一起做毕业设计来着。”

    “哦——”韩父还在打量着苏雨,脑海灵光一闪,他终于想起来,“你……你是沈旭的夫人?”

    苏雨脸色一白,轻轻点了下头,“是。”

    闻言,韩父的眼里闪过怒气,“原来是你!”

    而此时韩母也停止哭泣,怒视着苏雨,“原来你就是那个勾引阿业的狐狸精!”

    狐……狸精?

    苏雨的脸更白了。

    韩企闻言色变,“爸、妈,你们在干吗?干嘛随便骂人呢?”

    而韩母哪里管他,直接快走两步走到苏雨的面前。

    “啪!”

    苏雨的半边脸红了,头发也有些零散。

    韩企惊呼,“妈!”说着将韩母拉向一边。

    韩母还在挣扎,“你拦着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你弟弟的?你们兄弟俩啥都不说,就真的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相信阿业会不明事理地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你给我滚,滚出我的视线范围,以后不要再来招惹我家阿业!”

    苏雨抱紧了身体。

    是啊,她想得简单了。

    她以为她和韩业之间彼此有情就能够得到全世界的承认。

    可是,又有几个人知道她和沈旭只是维系着有名无实的婚姻?

    又有几个人知道韩业是她的初恋,也是她唯一的爱恋?

    无人理解。

    人们总会为表象所引导。

    在外人眼里,她就是一个不守妇道的有夫之妇,而韩业,就是个给沈旭戴绿帽的……小白脸!

    年轻的她,有些任性地按着自己的意愿去生存,却不知道世道现实而可怕到如斯地步。

    她和韩业,终究太过高调。

    如今连韩家的父母都不认可她,她未来的幸福又能有几分可能?

    转瞬间,苏雨脑子里闪过种种想法,带着对韩业的担心,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耳边韩家父母的吵嚷已有些遥远。

    韩企面上挂不住,“爸、妈!你们小声点,阿业还在手术!”

    韩母不依,“我不管,我不想看见她!说不定……说不定阿业受伤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苏雨差点站起,而就在此时,手术室的灯灭了。

    “咣——”房门打开,韩家的人顾不得苏雨,全都涌了过去。

    苏雨一震,却不敢靠前,只是有些无助和期许地看着被人围着的医生。

    “医生,我弟弟怎样?他好好的,对不对?”

    “医生,我儿子没事吧,医生……”

    主治医师摘下口罩,看了眼周围的男女,又扫了眼坐在椅子上的苏雨。

    “你们是病人的家属?”

    韩企有些想凑人,他刚刚明明已经表态病人是自己的弟弟,医生居然还这样多此一举。

    “是是,我是他亲哥!这是我的父母!”

    主治医师轮番地在他们的脸上又看了一遍,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苏雨觉得整个人都僵了。

    什么……意思?

    韩母也险些晕倒。

    韩企鲁莽地揪着医生的白色衣领,“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医生被他揪得差点窒息,“别……别冲动,病人他受伤太重、失血过多,主要是脑部被重击,脑细胞严重受震受损,现在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就算是过了,照现在的检查结果来看……,可能终身都会是植物人……”

    “哇——,阿业啊,我可怜的儿子!”韩母再也不支,哭倒在地。

    韩父也有些踉跄,韩业是他最疼爱的儿子,是他壮大韩氏的希望,如今……

    韩企不可置信地摇晃着医生,“你骗我,你骗我,你一定没有尽力!”

    医生火了,扯开他的手,“这位先生,请你冷静,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请你不要质疑我的职业操守!”

    韩企颓废地松开他,垂下头,“对不起……”

    韩父尚算最沉得住气,握住医生的手,颤声道,“请你……请你一定要把他救活,让他度过危险期!”

    至于植物人……

    韩父垂眸,落下两滴清泪。

    痛苦着的韩家人,无人注意苏雨已软软地靠在椅背里,轻轻地摇头,不断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上天何其残忍?

    为什么总要夺走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

    难道她此生就当真如此命硬,总要将身边关心她的人克死、克成……植物人?

    她咬着唇,极力的压抑下,无法呼吸。

    突觉眼前一黑,就要晕倒,却被及时地圈在一个暖暖的怀抱里。

    “你怎么了?”耳边沉稳的声音带着关切。

    她虚弱地看向那人,沈旭好看的脸映在她的面前。

    她抖着唇,想要看清他,却发现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知道,那些阻碍她视线的东西,是泪。

    “你说,我当真这么罪大恶极吗?”

    沈旭一怔,“你在胡说什么呢?”

    苏雨自顾自话,“既然我有罪,那么报应到我的头上就好了,为什么要报应给其他的人呢?”

    沈旭明白了,他猛地将她的头按向自己的怀里,“别傻了。”

    男人的气息带给她安心,却也刺激了她心底的脆弱。

    苏雨终于不再压抑地完全靠着他,任凭泪水沾湿他的衣衫。

    这厢,韩父也搀着韩母去对面的椅子上休息。

    韩母一见相拥着的苏雨和沈旭,怒火顿时涌起,“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我滚,给我滚!不要再来害我的儿子!”

    韩企已无力再劝慰自己的父母。

    在场的,数沈旭最理智,他对着韩氏父母谦恭地点了点头,便将怀中的苏雨横抱而起,稳步离去。

    确实,他们已没有了立场留下。

    苏雨窝在沈旭的胸前,亦昏亦醒,思绪有些飘忽。

    她不知道沈旭要把她带到哪里,她也没有心思去想他会带她去哪里。

    然则,沈旭仅仅拐了几个走廊,小许便迎面奔来。

    “少爷,少爷!”

    沈旭蹙眉,给了小许一个警告的眼神。

    小许察觉苏雨的异样,到口的话又硬生生地吞下肚里,“呃……,少爷,二少奶奶还好吧。”

    沈旭淡淡应了声,“嗯。”

    苏雨却似陡然忆起了什么,抬头看向小许,“她……她怎样了?”

    她?

    小许搔搔头,欲言又止。

    谁都明白,苏雨指的,是苏雪。

    小许抬眸等着沈旭的暗示。

    而沈旭轻叹,心想估计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早晚苏雨也会知道,只是现在告诉她,太过伤人……

    苏雨挣开沈旭的怀抱,双脚下地,慢慢地走到小许的面前,执着地看向他的眼里,幽幽道,“告诉我。”

    小许心头一震,二少奶奶那样的眼神像是一记重击,狠狠地敲痛了他的心,此时,他是自己从心而发地不忍了,“二少奶奶……”

    苏雨坚持,眼里已起了薄雾,“告诉我。”

    小许不忍地垂眸,“苏雪小姐她……她的孩子没了,医生说,这辈子可能都无法生育……”

    “是吗……”苏雨轻轻地反问了一句。

    小许眼圈都红了,他很想说:二少奶奶,摆脱你不要再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他的心……好酸好疼啊。

    他抬头,发现沈旭的眼睛也润润的。

    可不是吗?

    少爷恐怕,更难过吧,他只是掩饰地好而已。

    苏雨垂眸,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她醒了吗?”

    小许摇头,“麻药还没有过去。”

    苏雨咬着下唇,“我去看看。”

    纯白而肃穆的病房内,柔弱的苏雪静静的躺着,显得尤为苍白、娇小,头上包着的纱布显得尤为刺眼。

    可是,她的嘴角却似乎挂着笑。

    苏雨看得有些心酸。

    她在笑什么?

    人都已经憔悴瘦弱成那个样子,还有什么可笑?

    如果她知道了她没有了孩子,没有了生育能力,她还能不能露出这样……纯真的笑容?

    是啊,纯真。

    其实,苏雪一直是纯真的。

    虽然有些大小姐脾气,但是她不会去害人。

    苏雨看着她,觉得自己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看过苏雪的脸。

    苏雨有些后悔,她想,如果不是当年她施展计策夺来了沈旭,或许如今苏雪就会跟沈旭订婚,现在一定是一起幸福的生活吧。

    然而,那一夜之后,一切都脱离了原有的轨道了……

    可是,时光怎可能重新再来呢?

    犹记得那晚之后……

    她独坐房间,对着镜子,漫不经心地用冰块敷着红肿的脸颊,那是被“捉奸在床”后,苏振威的杰作。

    如果不是她在这一巴掌之后,冷冷地对他道,“苏振威,你想让我这个未来沈家二儿媳妇破相吗?”或许她的脸会更惨。

    苏振威当时那一刹的神情,让她想从骨子里笑。

    明明恨到咬牙切齿偏偏无计可施只能作罢,沈家当真是苏振威的克星!

    她突然觉得,这场棒打鸳鸯的戏,并不是对她毫无益处,充其量可以作为她防止挨打的保护罩。

    “砰砰!”

    她懒懒地瞥了眼门,不应不答。

    在苏家会敲响她房门的,只有苏雪,而且就算她不回答,苏雪也会自顾自地进来。

    果然,门被打开,苏雪那秀美的小脸探了进来,“小雨?”

    苏雨翻身上床,不理不睬。

    苏雪看了看她的侧脸,惊呼一声,“呀!爸爸又打你了?”

    苏雨翻翻白眼,不想听她接下来马后炮一般的关心。

    “我让佣人给你拿药来……”

    “不用!”苏雨冷冷地截断,“打过之后再涂药有什么用?伤疤会留,疼痛还有,为什么在他打我的时候你不出言阻止?”

    苏雪诺诺地抬眼看了看她,“那是因为……爸爸当时的样子很可怕,我也会怕……,而且,你被打时,那倔倔的样子,也让我怕……,而且我想,爸爸常常打你,就算我劝阻的话,也没用……”

    “切。”苏雨开始后悔怎么会想起来跟她说话,她们本就有着严重的沟通问题。

    苏雪见妹妹不吭声,试探地问,“小雨,刚刚你跟旭哥哥……”

    苏雨邪邪地勾起一边唇角,总算说到重要问题了!

    她似笑非笑回头,“怎么,你吃醋?”

    苏雪的脸红了,“怎么……怎么会?”

    “你难过?”

    “当然……当然不会!”

    “你不知道他要和我结婚了?”

    苏雪一滞,“……知道,恭喜你。”

    回答有些出乎预料,苏雨不理解,“你不想嫁给他?”

    苏雪忽闪忽闪大眼,“没有什么想不想,如果爸爸让我嫁,我就嫁。可是,他现在要娶的是你,所以,恭喜你。”

    苏雨几不可见地蹙眉。

    搞什么?

    原以为伪造的“酒后乱性”破坏了苏雪的幸福,没想到,这个女人压根就对那个男人毫无爱意?!

    “你不喜欢他?”

    “喜欢!但是,我也喜欢你,真的小雨,虽然一直以来,我都对爸爸打你的事,袖手旁观……”

    “切!”苏雨扭过头,没有再跟她说过一句话……

    回忆至此,苏雨的脸上已满是泪水。

    记忆中,苏雪的那句“我也喜欢你”如同魔咒一般,一遍一遍地在她耳边回绕。

    她错了。

    她承认一切都是因她而起,虽然她不可能先知地预测到曾凯的出现,但是如果没有当初……

    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是夜,苏雨一夜无眠。

    沈旭就坐在苏雪的房门口,抽了一夜的烟,同样一夜无眠。

    苏雪的情况还算乐观,一夜之后,便醒了。

    她茫然地看着周遭,想动动身体,却发现周身像散了架一般,她怯怯地娇呼,“好疼啊。”

    声音嗲嗲的,就和苏雨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曾经,苏雨很讨厌苏雪这样的做作声音,可是如今,她却觉得此声如同天籁。

    她兴奋地开门,叫了沈旭进来,同时又叫来了医生。

    而苏雪则苦着脸,泪刷刷地流个没完,“爸爸,好疼啊,爸爸,这里是哪儿?——啊,我的头,我的头怎么了?爸爸,爸爸!爸爸你在哪儿呀,爸爸!”

    爸爸?

    苏雨闻言一怔,本来的兴奋有些被打散,她走到床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雪看见苏雨靠近,不由惊恐地惊叫,“你是谁啊?这是哪儿,爸爸呢?爸爸说要带我去迪斯尼乐园,给我买咖啡猫做十岁的生日礼物的,他呢,他在哪呢?为什么我在这里,为什么我全身都这么疼?这么疼!哇——”

    苏雨倒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沈旭有些不解,但是也看出苏雪不对劲,“医生,你快检查一下。”

    苏雨软软地再退一步,给医生让出了位置。

    十岁。

    咖啡猫。

    迪斯尼乐园……

    还有谁能比她更懂得这些内容的真正意义?

    那是她第一次踏进苏家时,苏雪的话!

    时间定格在十年前。

    不,确切的说,时间定格在她进入苏家的前一秒!

    也就是说,苏雪的世界里,此时已完全没有了苏雨……

    如果说,苏雪的表现不是伪装。

    那么,再次苏醒的苏雪选择了遗忘,遗忘了苏雨出现后的一切时光!

    苏雨抿抿唇,吞下口中的苦涩。

    苏雪,终究还是恨她。

    一个小时后,医生检查完毕。

    “情况怎样?”沈旭问着。

    苏雨垂眸在一旁,她已知道答案。

    医生轻叹,“身体的机能还行,没有恶化的情况,不过思想上……,病人的记忆停留在儿时阶段,人总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或许病人认为她所遗忘的,是对她有伤害的东西。——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雨仍是垂眸。

    是啊,好事。

    忘掉了她,忘掉了曾凯,忘掉了苏振威的死,忘掉了她无法被承认的孩子……

    怎能不说是一件好事呢?

    沈旭看了看苏雨的表情,他想,他也懂了。

    “那她还能否恢复记忆?”

    医生摇摇头,“这个我也说不好,有时,记忆是潜意识里想要遗忘的,有时,记忆是因为外物重击被迫遗忘的,可是不管哪一种,都有恢复的可能,主要的,还是看病人自己。——不过沈先生,我建议,病人还是送进专门的精神疗养所吧,她这种年龄这种心智,是不适宜在正常的社会大家族中生存的。”

    沈旭沉思,“我会考虑。”

    医生轻叹,“病人现在一定不适应现在的环境,需要一个熟识的人安抚安抚,你们……谁是她的亲人?”

    苏雨一僵,论亲人,她是,可是,她却又是苏雪最不想见到的人。

    沈旭无声无息地探出大手,抓住那无措纠结的小手,对医生笑道,“我是,谢谢您了,我们这就安抚一下她。”

    “好,有问题再找我。”

    医生走了,苏雨在沈旭的半强迫下,又凑到了苏雪的面前。

    “哥哥、姐姐,你们是谁?我爸爸呢?”苏雪看着他们,一脸无辜。

    苏雨心里一酸。

    姐姐……

    沈旭微笑,面部柔和,“小雪,你不认得我?”

    苏雪拧紧了眉毛,“你好眼熟……”

    沈旭笑笑,“我是旭哥哥。”

    “啊——,骗人!”苏雪摆明不信,“旭哥哥哪有这么大?——爸爸呢?”

    又是爸爸!

    苏雨别开脸,不忍看她。

    此时的苏雪,是经不起刺激的,也是无法接受现实的。

    沈旭知道,所以他展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表情,“小雪忘了?你从迪斯尼乐园的飞车上摔了下来,才摔成这样子。”

    苏雪苦着脸,努力回想,终是放弃地瘪瘪嘴,“我想爸爸了,爸爸呢?”

    “你爸爸他……有事出差了,哥哥陪着你,好不好?”

    苏雪眼巴巴地瞅着他,良久,才点点头,“我身上好疼,我不敢动。”

    “不敢动就不要动了,我让护士姐姐再给你打上止痛针,就好了。”

    苏雪又点点头,她将所有的信任都投到沈旭的身上,却是不敢向苏雨看去一眼。

    那是一种潜意识里的行为。

    似乎有种直觉告诉她,不要去看那个人,虽然,那个人很漂亮。

    在沈旭的诱哄下,苏雪再次熟睡。

    苏雨无力地走出病房,颓然地靠在墙上。

    沈旭看着她,“你打算这辈子都不跟她说话?”

    苏雨垂下头。

    还能说什么呢?

    苏雪选择忘了她,她又何必再踏入她的世界?

    只要默默地祝福、关照……就够了。

    这算是她对她的亏欠。

    “你要好好待她。”

    沈旭拧眉,“你什么意思?”

    苏雨抬眸,“她很信任你,也只信任你。”

    “我不可能成为她人生中的依赖。”

    苏雨承认,他说的对。

    虽然她很想说,不要在苏雪失去一切的时候太过残忍,可是,她也知道,她没有立场对他要求什么。

    她只求,“起码在她适应了之后,再离开她,她现在只是个孩子。”

    沈旭死死盯着她,知道她话外有话,“那这段时间,你又要干什么?”

    “我……”苏雨敛下眼眸,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

    “少爷!”沈旭没有来得及逼问,就见小许气喘吁吁地从走廊那头跑了来。

    沈旭深深地看了苏雨一眼,而后看向小许,“干嘛这么慌慌张张的。”

    小许随手指了指某个方向,“那个……韩家的二少爷……过了危险期了。”

    苏雨闻言,轻轻一颤,整晚,她惦记了整晚,让小许打探了整晚。

    终于……终于过了危险期了……

    沈旭沉下声线,“人醒了吗?”

    这句话,是替苏雨问的。

    因为那个小女人已说不出任何话来。

    小许遗憾地摇摇头,“……可能,这辈子都醒不来了……”

    苏雨紧紧地咬着下唇,恨不能咬破、咬烂似地。

    沈旭不许她那样自虐,他狠狠地握住她的手,握得她疼。

    她吃痛地抬眸看他。

    “我们去看看他。”

    这句话,也是替苏雨决定的。

    可是小许却苦着脸说,“少爷……,我看,还是别过去了。”

    “怎么?”

    小许搔搔头,为难地说,“我好容易才打探到的消息,韩家二少爷的父母把我当贼一样防着,不,不仅是当贼,简直是当……当仇人一样……”

    沈旭眉头微蹙,“是吗。”

    小许艰难地启齿,“他们肯定不会让……二少奶奶去探望的。”

    苏雨垂下头,又开始自虐下唇了。

    沈旭也觉得有些无计可施。

    照这样看来,韩家二老知道韩业和苏雨的事很久了,只是碍于自己儿子的颜面,一直不做声而已。

    如今韩业的出事,让韩家二老有了名正言顺扫清苏雨的理由。

    可以理解,换做是谁,都会这样做。

    谁都知道,苏雨是沈氏的儿媳。

    却没人知道,苏雨对沈旭,没有感情。

    苏雨苦笑,“算了吧。”

    她表现地随波逐流,可是最渴望见到韩业的、最希望知道韩业消息的,就是她。

    沈旭深深地看着她。

    心里有着无以言表的挫败。

    他沈旭在她心里,或许敌不过韩业的一根头发。

    察觉到他的目光,苏雨抬头与他对视,而后莞尔一笑,“我知道你怎样想的,不过,天意弄人,我和他有缘无分……”

    “……你……”

    这样的话,以往从来不会出现在她的口中。

    苏雪的失忆和韩业的重伤已经磨去了苏雨身上的刺了吗?

    还是说,她选择放弃她和韩业之间的种种?

    沈旭不相信。

    苏雨想了想,又是微微一笑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有些身心不支,我要回去休息,她……就拜托你了。”

    沈旭蹙眉,在苏雨转身的那一刻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所说的拜托,似乎并不简单。

    “苏雨,不管你怎么想,你现在还是我的妻!”沈旭说这话的时候,口气有些强硬,他其实最想表达的意思是,无论苏雨怎样想,都不要将他这个丈夫置身事外。

    庆幸的,苏雨懂了。

    她淡淡一笑,“谢谢。”

    然后,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默默离去。

    谢谢……

    又是谢谢。

    这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沈旭挥挥手,“小许,送她回家休息。”

    然则,苏雨支开了小许。

    理由很简单,她想一个人静静。

    小许看不得苏雨脸上近乎绝望的神情,不愿也不舍逼她太急。

    可是,如果他能预料到之后发生的种种,他一定不会让苏雨一个人离开。

    这让他后悔了很多年。

    而同样后悔的,甚至是更后悔的,还有沈旭。

    酒吧里,热闹如昔。

    大家都不在意前一晚这里还差点发生了一起命案。

    苏雨穿过群魔乱舞的人群,直奔曾凯常去的包间。

    门口的小保镖一看是她,皆是一怔。

    苏雨笑笑,“不通报吗?”

    小保镖们对看一眼,直接帮她开了门,“苏小姐请进,少爷有吩咐过,如果是苏雨小姐找他,无需通知。”

    苏雨轻轻耸肩,平静地走了进去。

    面前的一幕让苏雨的眼里闪过杀意。

    那个男人在害了韩业和苏雪之后,竟然还能旁若无事地流连花丛。

    “咳。”

    曾凯听到苏雨的轻咳,抬起头来,眼中精光一闪,便将左拥右抱地女人退开,“你们都出去!——谁也不要来打扰。”

    话音结束,曾凯笑得很猥琐。

    苏雨目送着酒家女的离开,而后慢吞吞地挪到曾凯的身边。

    曾凯长臂一伸,拥住她的肩头,拉她坐在自己的身侧,“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你总算来了。”

    苏雨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曾凯哈哈一笑,“就冲着那天在墓地里,我说有些关于苏雪的东西……,曾经,你不是为了和那个女人有关的录像带,还上过我的车吗?所以我想,你对那女人,重情地很!”

    苏雨不置可否,轻笑道,“那女人、那女人,你说的真难听,再怎么说,她是你的女人,还有了你的孩子……”

    “孩子?”曾凯怪叫,却马上又大笑起来,大手轻佻地捏捏苏雨的下巴,“你怎么知道那个是我的孩子?”

    苏雨冷下脸,拂开他的手,“我可不认为这个事好笑!”

    曾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是,是,不好笑,不好笑!正巧,那些东西现在就给你看看,看完之后,你再告诉我,好笑不好笑,嗯?”

    苏雨不动声色地看着曾凯耍宝。

    “女人,我知道你会来,随时都在身上备着呢。”

    曾凯说着,一叠照片被塞进了苏雨的手里。

    淡淡地瞥了眼照片,苏雨顿觉一腔的愤怒涌起。

    这是……这是……

    是苏雪!

    每一张照片里的女人,都是苏雪!

    全身不着寸缕的苏雪!

    而骑在、趴在、甚至是蹲在她身上的男人,却不是同一个!

    是门口那两个小保镖!

    还有曾凯……

    苏雨死死地咬着牙关,几乎就要被她咬出了血。

    偏偏,某个不怕死的男人此时凉凉地开了口,“怎样,精彩吗?”

    “呵。”苏雨冷笑,“这是你一手执导。”

    话说的是肯定句。

    曾凯挑起一边嘴角,“现在,有兴趣了没?”

    苏雨收起照片,“底片给我。”

    曾凯笑了,笑得很有男人味,但是在苏雨眼里,极其无耻。

    “底片我当然会给你,因为我知道,你想要,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尽数奉送到你的手里。”

    苏雨睨着他,“给了我,就不要再留下任何证据。”

    曾凯双手一摊,“当然,你来了,这些都是垃圾。——不过,想来你也应该知道,你需要付出些什么吧。”

    他想要她的人。

    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没有变过。

    苏雨轻轻解开颈间的一颗纽扣。

    曾凯发现,自己很没出息地吞了口口水。

    他真的很想要她!

    比他想象中的更甚。

    然,苏雨却停了下来,“我要看你的诚意。”

    曾凯与她对视,有些犹豫。

    苏雨冷笑,“我一个人来,你还怕我能逃?还是你对于自己的能力就如此质疑?更何况,门口还有两个家伙呢。”

    曾凯受到她的挑衅,暗暗咬牙,“你不要这么嚣张。告诉你,我并不是只想要你一次而已!——苏雨,做我的女人,我会让你幸福。”

    幸福?

    苏雨想狂笑,但她面上只是轻轻勾唇,“是不是值得我那样,还是要看你的诚意。”

    曾凯微一沉思,而后从兜里掏出一卷胶卷,火机打开,“嗞嗞嗞——”

    胶卷彻底废弃。

    苏雨面无表情地看着,将曾凯给她的照片一张张放入火苗里,烧尽了不堪入目的过往,也烧回了苏雪的颜面。

    “你不会玩心计地留了几张吧?”苏雨似笑非笑地问。

    曾凯一脸严肃地将苏雨的手放上了自己的心脏,“你可以质疑别的,但是不能质疑我对你的心。我承诺不留下任何证据,就一定会兑现。——或许你不会相信,我对你的执着,是我这辈子从没有过的。”

    男人有张迷惑人的俊逸脸孔,男人的眼神更是在泡妞的生涯中磨练地炉火纯青,随便地一个凝神,都能让女人相信,他会为她去死。

    可惜,苏雨不是那些女人。

    苏雨恨他入骨。

    苏雨抽回手,微微一笑,“我信你,还不行?——脱衣服吧。”

    曾凯脸上闪过惊喜,同时已开始宽衣解带,同时又三心二意地凑过去吻着苏雨白皙的颈项,沉迷地眯着桃花眼,一脸陶醉。

    苏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冷,在男人的呼吸变得浓重之际,她突然捞起身边桌子上的啤酒瓶,狠狠地砸向他的脑袋。

    “啊!”曾凯惊呼,捂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而同时,门口的小保镖听到声音,却犹豫要不要开门。

    苏雨不容任何人反应地,从后腰掏出备好的匕首,猛地刺向曾凯的下体!

    “让你这辈子,再也不能害人!”

    曾凯哀号如杀猪。

    苏雨却在他惊呼的时候,刷刷两刀划破他的前胸。

    她不杀人。

    但是她一定要给他教训。

    虽然她也知这样做不顾法律,太过鲁莽。

    但是起码,她废了他,让他再也不是个男人!

    小保镖们再也坚持不下去,破门而入,却只来得及看见跳窗而逃的苏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