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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当初在会展上面的那个男记者,很快就查了出来,果不其然,正是高歌找来的。徐之南不太明白,如果真的是高歌有意做这些事情,那为什么留下这么大的把柄?他完全可以多绕几个圈子,将自己从这上面摘干净。不过后来卫陵一句话让她豁然开朗,也许高歌就是等着他们去发现呢?况且,雁过留痕,只要是你做过的事情,现在资讯这么发达,总会找到漏洞的。一味地隐藏非但不能将自己的嫌疑彻底摘掉,反而是在枉费心机。
徐之南觉得卫陵说得很有道理,她找到那个记者的消息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被会高歌知道,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徐之南下午便去高歌的画廊找他。
她去的时候,高歌正在办公室里看一幅画,神情专注,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徐之南这个人。她也不着急,一直静静看着高歌把事情做完。终于等到他看完那幅画,他转过身来朝徐之南笑了笑,“抱歉,让女士久等了。”笑容和煦,一派光风霁月,看不出任何破绽。
徐之南心里没有来由地出现一阵慌乱,高歌到了现在还伪装得这么好,那这幅皮囊下来,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颗祸心?她简直不敢想,这样一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隽永安宁的人,会处心积虑对付陈徵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徐之南不想跟他绕弯子,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从包里拿出那个记者的录音,放到高歌面前,“我找到了那天在会展上的那个记者,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他告诉你是我让他来的?”高歌毫不避讳的承认,让徐之南一愣。他突然就笑了好像是在笑徐之南单纯。他眼中带着几分淡淡的轻蔑,仿佛根本不把徐之南放在眼中一样,他低了一下头,端起手边的咖啡轻轻喝了一口气,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他说的没错,就是我啊。”
见徐之南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又笑了笑,说道,“找记者在会展上将陈徵的过去抖出来,是我做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看上去很真诚,也很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完全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也不知道他自己那样做的后果,会害得一个青年不堪忍受而自杀。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高歌偏头问徐之南他,她张了张嘴,还没有说话就被高歌打断了,只见他笑了笑,继续毫不在意地说道,“想必你来之前,已经和你的那个,嗯,前夫,查过了吧?我跟陈徵过去那件事情完全没有关系。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在那里自问自答,神情居然有几分沉溺进去的感觉,“因为,陈徵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啊。”
“他是个人才,有天分,肯下功夫,刚好又入了这一行。但是你这也知道,搞艺术的,天分很重要。陈徵虽然有几分天分,还那点儿天分还不足以支撑他走到顶峰,有部分才华,但是才华不够,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啊。幸好,他跟一般人不一样,他的成长经历跟现在的一般小孩儿都不同。这就是他出彩的地方,是他让我另眼相看的地方,也是我说他人才不是天才的原因。”
“你找他,收他当了你的弟子,原因就是因为他的成长经历不一样?”徐之南觉得这个里有简直匪夷所思。她来这里之前,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或许高歌跟当初的千鹿山虐杀案有着联系,但联系是她没有找到的;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授意他,让他对陈徵出手;甚至,徐之南还想过,是不是有人要冲着她来,陈徵只是被无辜牵连的那个。但那么多种可能,她从来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对啊。”高歌再次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有天分的学生那么多,陈徵不是这里面天分最高的,我为什么要偏偏要选中他?还不是因为他的经历跟别人不一样?你不知道,”高歌的语气居然多了几分感慨,要不是他现在正在跟徐之南说陈徵去世这么大这么严重的消息,徐之南甚至有种高歌在台上讲课的错觉,“现在的小孩儿,从一出生开始,就是在温室当中长大的,从小受到的都是父母最好的教育。就算有些波折,也不过是父母离婚去世,家庭破碎,再或者,是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没有哪一个,没有哪一个像你们这个年级的年轻人,会像陈徵一样,还那么年轻就经历了那么多。”
他好整以暇地端上咖啡杯,对徐之南说道,“你看,他十五岁不到就进了监狱,虽然在里面也学习过,但文化程度到底跟你们这些从小规规矩矩念书上来的人不一样。无论是以前小时候,父亲奶奶离世,母亲抛弃他,还是后来青春期遭受别人的欺负,在监狱中忍受其他人的冷眼,这个中滋味,不是你们这些受到父母庇护的人能想得到的。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那也不够啊。陈徵这个人,我看中他的原因,还是要因为他跟其他人比起来,多了那么几分善良和软弱。如果不是他够善良,他又怎么可能对当初的事情念念不忘这么多年?过去的血案,像梦魇一样没日没夜地折磨着他,这种噬心般的痛苦,被道德折磨着感受,普通人谁会有?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总会找些方法替自己开脱,然而陈徵并没有。如果不是他够软弱,他早已经从过去的困难中站起来了,根本不会给自己那么多时间沉溺在其中。”
高歌笑了笑,“你知道的,我们搞艺术的,天生神经细腻敏感,陈徵更是如此。如果不是对外界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加上性格软弱善良,陈徵又怎么可能画出那么震撼人心的作品呢?”
他虽然是在笑着,但是徐之南看他,仿佛一条淬了毒的蛇,随时可能撕下伪装,冲上来对她咬一口。她也算是见得多了,那么多罪大恶极的杀人犯都没有此刻高歌给她的感受强烈。
这个男人,好像没有心,没有五感一样,人世间任何规则仿佛对他都没有了用处。他感情丰富,偏偏不惧生死。徐之南还记着陈徵去世的消息刚刚传到他耳朵里时他的反应,那样痛哭流涕,那样悲痛,感情如此真实,徐之南觉得,他是真的在惋惜失去了这样一个好弟子。然而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或许他是在惋惜,失去了一个像陈徵这样天分出众的木偶。他死了,高歌再到哪里找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傀儡呢?他口口声声说是看中陈徵的经历和才华,但焉知不是他喜欢陈徵这样单纯易于控制的人呢?毕竟,和一个平庸的人比起来,对于高歌这样的人,还是□□贴合他心意的人让他更有成就感。
见徐之南不说话,高歌笑了笑,对她说道,“你不知道吧,陈徵,并不止我上面说的那样。你把他救出来,带给他一个新的生活,在他眼中,你就好像神一样。他无限地依赖你,却也知道不能依赖你。因为你毕竟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神啊,你是个女人,是个在社会中受到无数限制的女人,在世俗眼光当中,身为伴侣,陈徵应该强大自信,哦,就像你那个前夫一样。英俊多金,心思细腻又复杂。这样的男人才能给你带来无限的安全感。但是。你觉得他做得到吗?甚至你自己,有没有那一刻,觉得陈徵,太软弱,太不像个男人了呢?”
高歌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徐之南心中潜藏已久的东西。是啊,陈徵软弱善良,她是知道的。她原本以为,跟陈徵在一起,不过是生活中感到辛苦而已。但跟他在一起久了,徐之南有的时候也会觉得疲累,谁都想偷懒,都想轻松。陈徵非但不能帮她分担,反而经常要她帮忙。虽然爱,但是......她很多时候也觉得不堪重负啊......
“哈。”高歌见了她的表情,一下笑了出来,“一个原本就软弱的人,一个原本就认为自己有罪的人,在碰上喜欢的女人,却不按照她的愿望来活着。以陈徵的自卑,你说他会生出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
“自卑、自厌,加上他原本就沉浸在过去的旧事中走不出来,偏偏趋利避开是人的本能,你说,种种情绪相加,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高歌的声音轻轻的,真的好像是在吐信一样,下一刻就会冲上来,狠狠地咬上徐之南一口。
“哦,我还忘了。”徐之南猛地抬头看向高歌,只听他说道,“你身边还有个样样优秀、和你一样在阳光下长成的前夫。和陈徵比起来,你们才是天生一对啊。”
徐之南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好像在发抖,“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高歌坐在椅子上摊手,“你不知道吧,陈徵把我当成神父一样,时常向我诉说他的悲哀和无奈。如果不是他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陈徵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到,是这个男人,亲手将他送上了绞刑架。
徐之南觉得整个人都好像被浸在了冰水里一样,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冷过,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上次在陈徵抽屉里看到的药瓶,一直以来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瞬间明白了。她抬手指向高歌,颤声道,“是你,是你一直在引诱他,引出他的心魔,让他不堪重负,心理压力越来越大。最后你又找出了记者摆下这道局!”
高歌点头,“是我。”
“是我一直引诱他吃药,你曾经也受困于抑郁症,应该知道那药只会是饮鸩止渴,心志不坚的人会越来越沉溺在抑郁症中。也是我,叫了记者来,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翻出陈徵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为的就是能让他在受到伤害之后能更好的投入到绘画当中。啊,你不知道的,”他抬手,像是在咏诗一样,“伤害对于艺术创作来讲,有多么重要。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么多的伤害,他根本不会在绘画上走远,什么功成名就,什么名动中外,那都是一场笑话!”
“你简直是个疯子!”徐之南再也忍不住,抓起旁边的枕头就朝高歌扔去。高歌却像是被她这个行为激怒了一样,瞬间暴起,“你懂什么!”
“你这样的无知妇孺,只会永远受困于世俗眼光。你这样的人,又懂什么!”高歌大喊道,“如果不这样,陈徵他怎么能画出那么好的画作,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样的成绩?他已经到了瓶颈了,如果跨过去,那是一片远大前程!我不求名不求利,只是在帮他!你这样的俗人,根本不会懂!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地绘画就永远没有灵魂!”
“神经病!”徐之南也怒不可遏,她指着高歌说道,“你这是在压榨他,在挤干他身上的血肉。况且,陈徵的梦想是当个平凡的人,最后融入到这个社会,你给他的,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徐之南最后这句话,好像火一样,瞬间将高歌点燃。他怒喝一声,“你乱说。”便冲上来死死地扼住徐之南的脖子,“你这样的无知妇人,永远只配最低端的东西,根本不会明白。就算陈徵不想要,他不照样欣然接受吗?你才不明白他,你说的才是他不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