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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天边云染成一片凄红,死亡的气息在重峦叠嶂的山中忽隐忽现。
莫凝尘仍旧卓立在船头,他微闭双眼,用心感受着四周的一切,明灭的光线让他觉得仿佛在时间里穿梭。他回想到幼年时在街头流浪的日子,那时的他对死亡抱着与生俱来的恐惧,那时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饿死在街头。遇到彩云的一刻,他忘记了死亡,于是他在那一刻露出了一个天使般的笑容,因为他喜欢彩云,喜欢彩云脸上特有的笑容,那种奇妙的美感可以让他忘掉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后来他才知道,那种笑容其实是慈航玉净心法催发的。
阮峰鸢低声道:“还有不到二十里水程我们就到潜蛟滩了。”
莫凝尘轻轻地“嗯”了一声。现在的水流明显急了很多,前面的水路会更不好走了。
阮峰鸢道:“你想过他们会用什么办法对付你了么?”
莫凝尘道:“他们首先要做的一定是把船弄沉,至于敢不敢与我短兵相接,要看他们的胆量了。”
阮峰鸢愤怒地回望一眼,道:“我现在才知道他们的计划。”
莫凝尘也向后面相隔一段距离的两艘战舰望了望,道:“我一直很奇怪,潜蛟滩那种地方,适合这种大船航行么?”
阮峰鸢道:“正是如此,他们是想用火炮。”
莫凝尘微微一怔,不要说火炮,就算是万箭齐发,他莫凝尘也只有九死一生的份,肉体凡躯怎可能与火炮抗衡?
阮峰鸢苦笑道:“想不到他们竟要连我也杀了。”
莫凝尘笑道:“能陪着莫凝尘一起死,难道不值得么?”
阮峰鸢苦笑道:“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恐怕也只有你莫大侠了。”
莫凝尘走进船舱中,以一种舒适的姿势躺下,伸了一个懒腰,道:“你说,孙去会在哪艘战舰上?”
阮峰鸢摇摇头,道:“两艘可能都不在,以他的性格是不会这么轻易涉险的,何况他在船上也没什么用。”
莫凝尘笑道:“别人都希望在街头闹市杀了我,为什么孙去偏要在这种地方杀我?每个鉴证的人怎能显出他的威风?”
阮峰鸢笑道:“莫大侠啊,你还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价吧。从前那些想把你击杀在闹市的不入流的小人物早就没资格碰你了,现在你面对的是天下水道中实力数一数二的大江会。孙去要杀你不是因为想要出名,而是为了替他的义兄沐云峰报仇。所以他要杀你是绝对不择手段的,何况就算找不到你的尸体,只要他说你是他杀的,还有谁敢不信?他要杀你,要的是一击必中,因为谁也不想惹下你这样的仇家。提防莫凝尘复仇的滋味一定和等死的滋味一样难受。”
莫凝尘苦笑道:“看来这次我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莫凝尘叹了一口气,“阮帮主,如果你佯作不知,与我一同被火炮轰死,孙去会不会善待你们巫山帮?”
阮峰鸢叹道:“为了笼络人心,应该会吧。不过也只是暂时的,他这种人终究是容不下别人的。”
莫凝尘站起身来,运功重振精神,朗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杀出一条血路来吧。”莫凝尘瞬间一改懒散的精神状态,忽然整个人变得焕然一新,此时他身上所透出的摄人的气息,恍如天神下凡一般。
以阮峰鸢数十年的阅人经验,此时也被莫凝尘的气魄所震慑。就在他还未回过神的时候,莫凝尘飞身跃起,一提阮峰鸢的后领,两人直飞向后面跟随的两艘战舰。
此时江上已升起薄雾,一里以外的东西是很难看清的,何况任何人也不会想到,有人竟能从一里外的水面上飞跃而来。再加上潜蛟滩近在眼前,此时战舰上的大江会会众都已有些倦怠了。如果此时是要他们和莫凝尘肉搏,他们一定会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可是现在的任务是炮轰潜蛟滩,用火炮轰杀莫凝尘,这个任务对他们这种惯于水上作战的人来说,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了。对于火炮来说,莫凝尘和石头是一样的,一枚炮弹轰过去,无论莫凝尘还是石头,下场都是被轰得稀烂。
可是,现在莫凝尘穿透薄暮,从一里外的水上飞越而来,左手上还提着吓得瘫软如烂泥一般巫山帮的阮峰鸢。船舷上的指挥高喊“放箭”,可是“放”字才刚出口,“箭”字就卡在了喉咙里,一柄软剑穿透了他的喉咙,这正是莫凝尘久未出鞘的柳剑。
这一惊人功力的展示着实把船上大江会的人都震住了,一些人连弓也拿不稳了,那些纵然还能放箭的人,射出的箭也是绵软无力的。
莫凝尘一落在船舷上,便运足功力,哈哈大笑起来,震得四周人双耳生疼。船舷上的弓箭手吓得四散奔逃,纷纷跳入水中。
莫凝尘狂喝道:“孙去小人,给我滚出来。”
这一声怒喝,更是将船上其他人吓得不轻。众人纷纷投水,似乎生怕被莫凝尘近身捉住。
莫凝尘心下大喜,想不到自己的招牌竟有这么亮,吓得敌人纷纷弃船。不过敌人这战术倒也是高明,他们纷纷弃船,他莫凝尘一个人是绝对开不走这船的,而他更不能在这船上呆一辈子,所以到头来这船还是他们大江会的。
莫凝尘正自高兴,阮峰鸢低声道:“我们快走,这船有问题。”
莫凝尘一听,立即再运功力,提着阮峰鸢一飞冲天,跃在山岩上,捉住了一棵悬松。
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适才那艘战船被炸的粉碎。
莫凝尘暗自抹一把汗,要不是阮峰鸢提醒,只怕此时自己已是粉身碎骨了。
这时后面的一艘战舰也跟了上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有人喊道:“他们在山岩上,向山岩上开炮。”
莫凝尘再不敢迟疑,凝聚心神,提着阮峰鸢攀岩逃去。
火炮轰击在山岩上,震得整个山体直颤,山顶上不断有岩石砸下来,以莫凝尘只能,也难免被砸的头破血流。
阮峰鸢虽然在江上纵横一生,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架势,真吓得如烂泥一般。
这时一个高亢的声音吼道:“阮峰鸢,莫凝尘要全力运功,你马上重击他丹田气海,他一定会走火入魔。”
阮峰鸢听了,心中一阵伤感:想不到这些人为了胜利如此不择手段,若他一拳击下去,莫凝尘若是走火入魔,把持不住跌下去,那他阮峰鸢的命也就要一起交代在这里了。
那人见阮峰鸢毫无动作,不觉大怒道:“阮峰鸢,你竟敢违抗我的命令。你们巫山帮几十条人命都不要了么?”
阮峰鸢微微冷笑一声,对他的威胁全不当回事。
莫凝尘全力凝聚功力攀岩,晋入到无我的境界,外界发生的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又过了多时,天空忽然一片开阔,原来二人已到了一个小山峰的山腰了。这一番逃命,着实把莫凝尘耗得不轻,真元一时是难以回复了。
江面上还能隐约听到叫喊声,火炮却早已停下了,他们的位置已远超出了火炮的射程。原来这种旧式的火炮只能轰击远处,对高处就鞭长莫及了。
浓雾与硝烟混杂在一起,江上的战舰仍在不安地前进。这个江上的霸王再拿他们没奈何了。
莫凝尘瘫软在地上,这一番攀爬着实让他真元大损。
阮峰鸢也长长地吐了口气,仿佛在为死里逃生感到兴奋。
莫凝尘道:“阮兄,你怎知道那艘船会有问题的。”
阮峰鸢道:“我也只是一瞬间感觉到的。那艘战舰在大江会也算得上是二等的战舰,他们为了杀你真的是不惜本钱啊。四十多年前他们也用过同样的方法刺杀一位高手,那次他们成功了。”
莫凝尘问道:“那次是谁被他们杀死了?”
阮峰鸢道:“那时他们轰杀的是黑山教的长老赫古拉,也就是铁扎穆的师傅。”
莫凝尘大笑道:“看来这招对坏人灵,对好人就不起作用了。”
阮峰鸢盯着脚下的江面,由衷地发出感慨:“那时孙大哥义薄云天,为了大义舍生忘死,可惜……”
莫凝尘疑问道:“他们是怎么点燃火药的?我没有看到任何人点火啊。”
阮峰鸢道:“你是否听到了漏水的声音?”
莫凝尘点头道:“是啊,我还以为他们要把船弄沉,好对付我?”
阮峰鸢道:“船底有大量的石灰,与导火线相连,一旦石灰遇水达到一定温度,就会引燃火线。”
莫凝尘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阮峰鸢在,方才他真的是要喂鱼虾了。
天光已黯。
莫凝尘缓缓站起身来,道:“我们快去你们巫山帮吧。”他凝视着远方,山林中飞快地晃动着一队人影。
大江会的人来得好快啊。
夜晚。
浓雾已经散去,一轮明月就在天边。今天的月仿佛离人很近。淡淡的月光下,幽暗的群山仿佛也披上了一层轻柔的薄纱,那一层浓重的杀气就这样消失地无影无踪。江水也变得平静了,清澈透亮,水中的月亮更加让人容易产生亲切的感觉。
经过了几个时辰的调整,莫凝尘的功力已经回复了三四层,此刻的他看来又透出了几分懒散的神态。
阮峰鸢带着兴奋的口吻说道:“翻过这个小峰,我们就到了。”
莫凝尘极目一望,以他现在的功力,即使是在黑暗中,多少也能看清些。只见此处全是荒山野岭,连房屋都没有一所,怎么会是巫山帮的所在呢?
阮峰鸢见莫凝尘露出疑问,忙解释道:“莫大侠不要误会,所谓狡兔三窟,这里只是我为避难而准备的一窟而已。这里有个山洞,十分隐秘,里面备足了三个月的水和食物。”
莫凝尘笑道:“你怎么会知道有今日之难?难道你真的能未卜先知?”
阮峰鸢忙笑道:“莫大侠取笑了,我要是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哪还至于有今日?所以叫大家都到这里来避难,就是因为今趟大江会为了置你于死地,出动的人力、物力都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次,如果这次暗杀不成功,我们这些人一定会倒大霉。所以我才会叫大家先躲到这里来。”
莫凝尘心道:人老精,鬼老灵。看来阮峰鸢这些老狐狸活得还真是够辛苦的。
莫凝尘忽然想起那时看到的一队人影,道:“这个秘洞会不会有别人知道?”
阮峰鸢迟疑了一下,道:“应该不会有别人知道,此处只有我和犬子才来过。即便是拙荆也不知道。如此关乎生死之事,我们不会不谨慎的。”
莫凝尘点点头,希望那时看到的一队人只是搜寻他们,也希望他们找不到那个秘洞。
月光越来越温柔,仿佛是情人的目光。莫凝尘很自然地想起来沈绛雪,清澄的水上,沈绛雪如雪的纤足轻轻拨弄碧水,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涟漪中,一圈圈全是沈绛雪的影子……恍惚间,他又想起了在彩云真气的牵引下,看到自己内心世界里那个蓬头垢面疯子一般的人,鬓角遮遮掩掩露出的几根白发。他是从未想过的,那几根白发是因为彩云和沈绛雪而生。人总是这样的,当他沉浸在幸福里的时候,总是忘记去问这幸福会持续多久,更不懂得问失去该怎样接受……
夜风吹来,莫凝尘立即从怀缅中醒觉过来,在他眼中,月光忽然变得诡异,遥远的江面,层层的波浪像是一张张嘲笑的脸。
阮峰鸢被他忽然停下吓了一跳,忙问:“莫大侠,出了什么事?你走火入魔了么?”他似乎是知道的,武功越高的人,在练功时越容易走火入魔。
莫凝尘缓缓地闭上眼睛,沉声道:“他们可能遇难了。”
阮峰鸢瞬间面如土灰,颤声道:“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莫凝尘惨然道:“我闻到了血腥味。”
阮峰鸢几乎是在低吼:“你胡说!这里离山洞还这么远,你怎么可能闻到?”
莫凝尘道:“我也不愿意相信我的鼻子,但是……”
阮峰鸢道:“也许是他们打猎回来,那是动物的血……”
莫凝尘低声叹息道:“那是人血的味道。”
阮峰鸢崩溃绝望地向天大喊了一声,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他如何不相信莫凝尘的鼻子?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其实他又怎会不知道,进入了山洞不等到危机解除,是严禁外出的,这是他给儿子下达的严令。他们怎么可能出来打猎呢?
莫凝尘低声道:“你在这里等着。”说罢,运起身法,闪进山腰树林中。
阮峰鸢瘫在地上,全身连半分力气也没有。如果真的是大江会做的,那他连报仇的机会也没有了——除了大江会还有什么人会这么做呢?现在莫凝尘去为他报仇,复仇的心理总会带着一种极度残忍的快感,但是对于这个白发老人来说,他想要的绝不是复仇的快感,他只是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然而那是不可能的。他开始沉浸在回忆中,回忆着青年时与结发妻子的新婚,回忆着儿子从牙牙学语成长为巫山帮精明能干的少帮主,还有一对金童玉女般的孙子孙女……他也因此更加痛苦……
他在等待,等待迟迟不归的莫凝尘。莫凝尘已经去了半个多时辰了,以他绝世的身法,早该回来了,难道连他也遭逢了不幸?能杀死莫凝尘的人……莫非是他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