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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凝尘醒来时,发现自己仍在那个山洞中,眼前的浪逐尘已变得满头白发,他原本清秀的面容此刻也布满了皱纹。
莫凝尘知道是浪逐尘点化自己修得魔功,忙起身向浪逐尘下拜。恍惚见到浪逐尘身前写着一行字,附近看时,原来是“从此浪逐尘”。
莫凝尘暗想:这或是留给娜莎的吧,倘若不是彩云,浪逐尘或者真的会与娜莎相守一世。彩云外柔而内刚,是个绝不肯放弃理想的人,她那时想要做的柳剑门的掌门,虽然心中也极喜欢浪逐尘,可是终究不肯抛下自己的理想;而娜莎这个外族女子,爱恨分明的性格倒显得如此可敬可爱;至于浪逐尘,他的一生才是最悲情的吧,纵然拥有了天下第一的武功,可最终还是未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如今各人的尘缘都已有了归处,又何用我这个外人多做猜想呢?
莫凝尘寻遍山洞,偏找不到打开洞门的机关。莫凝尘暗想:原来浪逐尘根本没打算再出去,门外的机关是他留给娜莎的。可是,娜莎什么时候才会再进来呢?她再进来时,只怕我已饿死多时了。
正在踌躇间,洞门居然打开了,娜莎居然在这个打开了洞门!莫凝尘几乎要高兴的跳起来,却见娜莎白皙的脸变得惨白,愁苦替代了美妙的笑容。
莫凝尘惊道:“你知道了……”
娜莎道:“他刚才在梦里告诉我,他要去找彩云了……”
娜莎将浪逐尘已经干瘪的尸体抱在怀中,走向小谷中的大冰雕。
莫凝尘一语不发,只是看着她。她会做什么呢?
娜莎把浪逐尘的尸体放在雪地中,双掌抵着他后背,似是要为他运功续命。
莫凝尘叹一口气道:“浪前辈他已经死了。”
娜莎竟不理他,加紧运功。
不一会,莫凝尘终于发现娜莎要做什么了:浪逐尘满脸的皱纹正在一点点消去,恢复如他生时那般;而娜莎满头乌黑的秀发却渐如霜透。最后,雪地上变成了两个鹤发童颜的人。
娜莎甜美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道:“小子,把冰击碎,堆在我们身上。”
莫凝尘一语不发,将浪逐尘的冰雕击碎,堆积在娜莎和浪逐尘身边。
娜莎笑道:“得到逐尘的真传果然变得不一样,能在四十三天内修炼成魔功,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莫凝尘一阵惊愕,自己居然在石洞里逗留了四十三天,难道自己竟如此轻易地便练成了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吸风饮露之术?
冰堆的缝隙越来越小,最后再无隙可寻。冰堆中两人相拥而坐,看着娜莎天使般的笑容令莫凝尘心中一阵痛楚。
“灰飞烟灭的绛雪啊,我再见不到你了吧。”仰面向天的莫凝尘目露凶光。“天上的沐云峰,该到你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一连几天的暴雨,让改建柳林持续停滞,厉青霜的脸色如天色般阴沉。
林紫霓站在厉青霜身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人算不如天算,听说沐云峰与纠合的十几个北上的帮派在江汉一带被洪水阻住,现在已经散回各地去了。”
厉青霜冷哼一声道:“沐云峰这个疯子,居然敢这样欺负群龙帮,听说那个薛岳虽然还年轻,却是个很得人心的人。”
林紫霓失笑道:“师姐你说他年轻?他只怕比你还要大上几岁呢!”
厉青霜笑笑,道:“据说这个薛岳不但得到年轻一代的拥护,史千龙的旧部元老也都甘心为他所用。若不是这场雨,倒真想看看到底雪峰派和群龙帮这场大战谁会赢。”
林紫霓笑道:“现在很多赌场都在下注,似乎很多人都看好沐云峰。”
厉青霜道:“从人数上来看,雪峰派本身就有近七十名好手,再加上附和的十几个帮派和一些独行隐逸,沐云峰手下的高手至少有一百八十人,至于一般的庸手,则有近千。”
林紫霓道:“师姐更看好谁呢?”
厉青霜道:“史千龙新丧,薛岳的声望暂时无法与沐云峰相提并论,所以敢相助群龙帮的帮派寥无几人。不过薛岳在群龙帮内极得人心,群龙帮七百余名帮众上下一心,也未必输给雪峰派。这一战事关群龙帮的存亡,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的。”
林紫霓笑道:“不管结局怎样,南北对峙的局面一定会被打破,那时整个武林一定会乱作一团。乱世出英雄,师姐,我们的机会就要来了。”
厉青霜会心一笑,道:“真希望雪峰派和群龙帮能打得久一点。”
莫凝尘卓立在崖边,回思往事,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当日跳崖时,他已心灰意冷,也失去了对生命耐心与信心,但是现在,他拥有了能从山崖下爬上来的力量,强烈的复仇之心令他活了过来。当日对沐云峰毫无还手之力的莫凝尘,已经拥有了复仇的资格。
风依然猛烈,当日仿佛手无缚鸡之力的莫凝尘已经变成了继彩云之后的又一个身怀魔功的人;昔日的风声如对生命的吊唁,现在的风声却像在用嘲讽的语调放肆地撩拨着莫凝尘心中复仇的火焰。
木立许久的莫凝尘忽然嘶吼起来,狂风把他的愤怒、悲伤和仇恨统统散播到人间,魔化的莫凝尘冲下了苏宝顶。
在外人眼里,沐云峰是个潇洒倜傥的浊世佳公子,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骄傲至狂妄的人,本身他具有非常好的资质,确实是个不世之才,可是能伸而不能屈的性格是他致命的死穴。
彩云和史千龙死后,沐云峰已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可是对于莫凝尘在精神上对他的折辱使他始终放不下。
为什么那个烂泥一样的死囚忽然不怕死了?
莫凝尘的坦然令他几近变态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希望莫凝尘怕死,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求饶,就算不是这样,至少也该还是像一坨烂泥一样。可是,决定以死殉情后的莫凝尘变得如此毫无畏惧,甚至从“必死”中悟到了“生的意义”,让其他人都为之动容,那种影响是暴力所无法完成的。而正是这种力量让他几乎嫉妒地发疯,因为那是他永远无法理解的一种伟大的力量。
为了证明他仍是这世上最有权势和能力的人,于是他做出了北上与群龙帮一决死战的决定。
虽然此举看似意气用事,但却也是经过精心布置的。也许此时北击群龙帮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却也不失为一个时机。因为史千龙的忽然死去,令到很多人都感到措手不及,即使薛岳及时收拾人心,却也无法在一时间令北方各帮不生异心。在北上之前,沐云峰非但令到一些原来群龙帮的盟友中立,更唆使一些原来中立的帮派助他袭击群龙帮。
沐云峰约薛岳会于江北的随州。随州城外五里的神农庄庄主凌太清是史千龙十分信赖的老友,深得史千龙倚重,对薛岳亦是恩重如山,此战当然是要支持薛岳的,这也是沐云峰相信薛岳会和他在随州决战的原因。但是他之所以选择在随州一战,一是因为荆州一带水路便利,大江会帮主与他关系非同一般,与大江会相比,神农庄的实力根本不值一哂;其次,他已与微山四湖帮结盟,在他与群龙帮相持时,由微山四湖帮袭击群龙帮在魏州的总舵,一旦魏州总舵失陷,群龙帮必定人心涣散,那时本已占着巨大优势的雪峰派就可以轻松击溃群龙帮了。
这就是沐云峰的打算,虽看似简单,却已足以摧毁群龙帮。岂知人算不如天算,大江洪浪滔天,竟是百年不遇的洪水,阻了沐云峰的北上之路。更令沐云峰想不到的是,微山四湖帮与沐云峰的通信之人被老谋深算的凌太清擒住,薛岳趁沐云峰尚未至时,闪电般袭击微山四湖帮,一举成功。此战不仅打击了雪峰派在北方的势力,更使群龙帮上下士气大振,一些倒向雪峰派的帮会又纷纷回转马头。这件事让狂妄的沐云峰暴怒不已,他的情绪近乎疯狂。
金黄的夕阳下,莫凝尘木立在血泊之中,余辉、泥土与凝结的血液混在一起,变成令人作呕的诡异颜色。
沐云峰就倒在他脚下,柳剑痛快地割断了他的喉咙,沐云峰爆出的眼珠显示出他死的时候有多么痛苦,这令莫凝尘心中却产生了一丝残忍的快感。
然而放眼望去,遍地的尸骸,这些人是他一个人所杀么?这些人中不止有雪峰派的打手,也有并无还手之力的仆人丫鬟。现在这些人再没有什么分别——倒在血泊中,发出让人作呕的恶臭。
莫凝尘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痉挛,他弯下腰想要呕吐,却发现呕出来的都是苦水。
复仇!
他的成功复仇了!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想过复仇。从火化沈绛雪的一刻开始,绝望充斥了他的灵魂,他的心也随之死去。直到他练成魔功时都未想过复仇,他的本性是善良的,他也并不认为死亡是结束一切的最好方法。但是直到他重回苏宝顶,当他再见到疯狂的沐云峰时,他也变得疯狂了,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蔓延开来,蕴涵江南细雨清风灵气的柳剑忽然变成了毒蛇,吐着仇恨的红信扑向沐云峰。听到打斗声,二十多个随沐云峰回到雪峰山的高手纷纷赶来,将莫凝尘围在**花园中。
一番血战,莫凝尘自己虽受了伤,却也杀了对方十几个人。沐云峰见势不敌,终于露出自私的本性,竟遗下众人独自逃走,惊慌的仆人们也纷纷四散奔逃:那个跳崖而死的人变成厉鬼回来索命了。
沐云峰专在人群中游走,凶灵般的莫凝尘紧随其后,剑光过处,血溅五步。沐云峰内心的恐惧使他失去了抵抗的力量,他做梦也想不到莫凝尘的武功竟变得这么厉害。
仆人们散尽,一切活屏障都被“清理”了。沐云峰只得拼命绕着花园小径奔逃,幸得他对花园中情况极熟,若非占着地利,只怕早被莫凝尘宰了。二人的追逃,最终变成一场脚力与内力的比拼,沐云峰最终落在了下风。
当他清楚意识到莫凝尘是不会放过他,而他也绝非莫凝尘对手时,背水一战的决心使他恢复了与莫凝尘对抗的勇气。
沐云峰再度逃到中庭时,他佯做向前跌倒,凌空之时借势反身射出连环三标,几乎与此同时,右手捡起地上的一柄剑刺向急速追至身前的莫凝尘,左手扯起一具手下的尸体作为挡箭牌。这一招果然奏效,莫凝尘在挡开连环三标后,终于还是被沐云峰雷霆一击刺穿了左臂。可是沐云峰绝不好过,柳剑在虚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绕过了“挡箭牌”,剑光划过沐云峰的喉咙。沐云峰双手捂着喉咙,双睛爆出,似是要说什么,喉咙却只能发出“格格”恐怖的怪声。沐云峰爆出的双睛瞪着莫凝尘,恐惧、嫉妒,更多的是对自己即将死亡感到不可思议。不停抽搐的沐云峰最终还是向死亡做出了妥协,不再做任何挣扎了。
剑魔的出世后的第一战结束了。
动物有许多奇异的灵觉,比如鱼浮水面时便是将要下雨,土鼠临街预示着地震灾难。而最令人惊叹的就是有些动物拥有预知死亡的能力。
传说雄鹰知道自己的生命将要枯竭时,就会飞到飞湍瀑流的高崖边,以首触壁,葬身于飞瀑之中。
雪峰山一战,莫凝尘也受了很重的伤,可那些伤并不足以令他死亡。但他却深深地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怖,他的潜意识也认为,他的生命将要终结了。这个预感没有丝毫根据,只是他觉得他自己就要死了。
少年的莫凝尘曾经在一只幼鹰的爪下救出过一只白色的小狐狸,但是他并没有伤害那只鹰,而是模仿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也割下自己腿上的肉喂给了鹰。雄鹰在他头上盘桓三匝后而去,小狐狸伏在他的身边不肯离去。
莫凝尘将小狐狸送给沈绛雪,但是没过多久它就生了一场大病死掉了,沈绛雪因此尚大哭了一场。小狐狸临死时哀婉的叫声令到所有人都心生恻忍,就连禅心如水的彩云也有几分动容。小狐狸用尽最后力气挣出沈绛雪怀里,向东面凄凉无力地叫了几声,伏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沈绛雪用心地为小狐狸超度后,也面向东面痴痴地凝望。
莫凝尘道:“你在看什么?”
沈绛雪温柔的声音道:“它的家乡就在那边,它应该已经回去了吧。”然后,她噙着泪水讲了一个狐死首丘的故事。
在绝望情绪中的莫凝尘暗想:我的家乡在哪里呢?是那个魂牵梦萦的莫愁湖上的小屋还是将他放逐的柳林?
那一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沈绛雪在远处向他招手,他狂奔上去,可是怎么也追不上;他大声呼喊,沈绛雪也再未回过头来。
莫凝尘醒来时,天正在下雨,细蒙蒙的小雨让他感到一阵冰冷的潮湿。他没有运功去抵御,因为他喜欢淋雨的感觉。
虽然此时天尚是黑的,莫凝尘从荒草丛中走出来,继续前进。其实他并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只是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停下。雨不知何时已停,莫凝尘仍是沿着荒草见的小路走。走,其实是一个重复的动作,莫凝尘在走,走出每一步的频率,迈出每一步所用的力道几乎都是一样的,当他在不断重复这个动作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累,反而是他进入了冥想的状态。
夜空划过一颗流星。这世上最美的,恐怕也就是这星痕了。
莫凝尘的动作忽然停止,他的脚不再向前迈了,他的身体也随之静止下来,他只是凝望着流星划过的方向——连一眨也不眨。
莫凝尘狂然大笑起来,不知笑了多久,大笑就变成了大哭,不知这两种对立的情绪是如何转变的。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很陌生。
莫凝尘满面泪痕地仰天道:“绛雪,师傅,我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