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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细柳清风之地,偶然也会有乌云蔽日的天气。一片祥光笼罩的柳林忽然变得阴沉,惊起无数白鸽。群鸽扑腾着翅膀,散落一地白羽。
忽然鸽群中一只白鸽直坠下来,正落在青衫少年手中。少年嬉笑道:“小鸽子啊,少侠我太久没开荤了,只好借你的肉身祭祭我的五脏庙,愿你早登极乐,阿弥陀佛!”
少年显然早有准备,生火的柴堆就在脚下。少年望望天上,自语道:“看样子雨还要一会才能下来,等雨下来,你已供在了我的五脏庙,这堆遗迹也会被雨水冲刷干净,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少年将白鸽剃尽了羽毛,从怀中取出早准备好的荷叶,裹好了放在火上,一面忙着加上各种调剂,少许时便香气四溢。少年盯着荷叶里的烤鸽,早已涎垂三尺了。
少年又望望天上,自言自语道:“雨就要下来了。哈哈,山雨欲来鸽飞迟,便是烟消火灭时。”嗅着香味,又将口水咽进腹中。
又过少许时,火候已足,少年大喜道:“小鸽子,进我肚子里来吧。”捧着鸽子兴奋地手舞足蹈。鸽子的香味并未足以使他如此兴奋,更重要的是他喜欢这种叛逆感和一点点的邪恶。
树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哼,少年如瞬间掉进了冰窟,全身冰凉,偷腥这事被人知道了,自己哪还有好日子过。
树后转出一个紫衣的妙龄女郎,一对美目看了看烤鸽子,又将青衫少年全身扫了一遍,最后目光回到烤鸽子上,浅浅一笑,露出两个浅浅梨涡,道:“莫凝尘师兄,你手里捧的是什么?”
莫凝尘忙满脸堆笑道:“紫霓你当然知道,这是我们的烤鸽子。”
紫衣女郎撅着小嘴,道:“不对,这明明是绛雪师姐的鸽子,还有啊,如果青霜大师姐知道你开荤了,嘿嘿……”
莫凝尘忙道:“啊!紫霓,千万不要告诉大师姐……”
紫衣女郎眉梢一挑道:“哼!你难道要我和你一起吃吗?”
莫凝尘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心中暗骂:林紫霓你这小鬼,总有一天要你好看。脸上却还是堆着笑,道:“紫霓啊,其实这只鸽子我吃了也吃不饱,白惹起我肚里的馋虫,不如就送给你吧!”
林紫霓大笑,一把将烤鸽子抢去,哪里还顾得什么仪态,开始大吃大嚼起来,一面吃还一面说:“凝尘啊,你是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唔,真好吃……”气得一旁的莫凝尘只能大咽口水。
林紫霓正吃得开心,大雨瓢泼般洒下来。林紫霓花容失色,一个女孩子被淋成落汤鸡一般,将是多么大煞风景的事啊。却见莫凝尘笑道:“紫霓莫慌,正好这大雨洗去了咱们身上的气味。”
林紫霓无辜地望着他,只好点点头,显得狼狈不堪。
莫凝尘却大笑起来,一场豪雨也激起他心中无限的豪情。
柳林地处丘陵之中,幅员颇广。莫凝尘与林紫霓均是柳林中柳剑门的弟子。最初柳剑门也是江湖上势力最大的九山剑盟的乘员之一,后来因为柳剑门掌门彩云与刀魔浪逐尘的关系,为九山剑盟其它盟友所耻,故被排除在九山剑盟之外。
彩云尼穿着一身朴素的尼衣,日渐逝去的容颜仍留着青年时的风华。若她与身后的两个爱徒穿着同样的衣服,别人一定猜不出她的真实年纪。
厉青霜冷哼一声道:“莫凝尘这小子又在偷吃荤腥,如此屡犯门规,师傅你还留着他做什么?”
彩云微笑不语,看了看沈绛雪。
沈绛雪微带伤感,显然痛惜鸽子的命运。
彩云道:“绛雪,你的鸽子又遭厄运了。”
沈绛雪勉强笑道:“那有什么办法,这或者就是命运啊,谁让他们碰上凝尘这个魔头。”
厉青霜道:“师傅该管管这个小子了。”
彩云微笑道:“慈航玉净心法最忌贪、嗔、痴,紫霓常贪,你时常嗔,凝尘最痴。万事皆有缘法,顺其自然吧。”
明月之夜。
皎白的月光照在黑漆匾上,映出“明月楼”三个金字。
青衫少年莫凝尘正要往里走,店家却推他出来,道:“小哥没见我们这是明月楼么?”
莫凝尘道:“我知道是明月楼,我就是要来喝酒的。”
店家道:“小哥没听过一句话么?”
莫凝尘道:“什么话?”
店家道:“明月楼高休独倚。”
莫凝尘接道:“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店家道:“既然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就请小哥自便吧。”
莫凝尘道:“大叔通融一下,我是柳剑门的弟子。”说着眼睛向柳林的方向瞟了瞟。
店家失笑道:“既然是柳剑门的弟子那就更进去不得了,谁都知道柳剑门的弟子是戒荤戒酒的,彩云大师庇佑一方,我们可要尊重她老人家啊。”
莫凝尘道:“店家你不晓得我是谁。”
店家打量他两眼,道:“柳剑门中你这个年纪的弟子不少,恕我眼拙了。”
莫凝尘四下瞟一眼,在店家耳边轻声道:“我就是彩云大师的嫡传弟子,我就是莫凝尘。”
店家做恍然大悟状,道:“原来你就是莫小哥!”
莫凝尘见对方听说过自己,当然大为得意,挺起胸膛道:“店家,我可以进去了吗?”
店家不屑道:“当然不行!厉青霜女侠特别吩咐过,说这个莫凝尘是个游手好闲之徒,最喜欢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如果见到了,绝不能让他进楼,最好还要把他绑送回去。”
莫凝尘大怒道:“大师姐竟敢对我下通缉令!”
店家道:“这件事这里的店户们都知道。”
此语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莫凝尘心中一片茫然,想不到自己竟成了偷鸡摸狗的游手好闲之徒,而且还如此臭名远播,更可怕的是下通缉令的居然还是自己的大师姐,令自己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了。看来想当大侠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就是要摆平这个难缠的大师姐。
背后一个柔美的女声道:“赵叔叔不要为难他了,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店家道:“你快走远些,别看他眉清目秀的,其实却是个小混蛋。”
莫凝尘见店家竟敢骂他混蛋,哪里还耐得住,挥拳便向店家击去。那柔美的声音惊呼道:“不要!”莫凝尘竟真如着了魔般,拳头停在半空,再动不得分毫。
店家也吃惊不小,扶着门栏勉强站着,双腿却不断发抖。
一个小女孩挡在店家面前道:“你不要打人。”却正是那个柔美的声音。
莫凝尘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亲切的感觉就连那朝夕相对的沈绛雪、林紫霓比之亦有不如。
女孩道:“你不是想上楼去吗?现在可以了。”
店家忙道:“不行!不能让他破坏规矩!”
女孩甜甜一笑,道:“没有破坏规矩的,他一个人进去当然不行,可是有我在就不一样了啊!”女孩向莫凝尘眨眨眼,携起莫凝尘的手,一溜烟钻进明月楼中。
明月楼中虽然坐着十几对客人,但都保持着安静。莫凝尘心中纳闷,这完全不像师兄们所说的烟花之地、风月场所。
凭栏而坐的一个老人向莫凝尘招手,莫凝尘拉着那小姑娘很自然地走上前去坐下。
莫凝尘道:“前辈召唤晚辈何事?”
老人道:“你是柳剑门的弟子?”
莫凝尘道:“正是。”
老人道:“柳剑门支系庞杂,你是谁的徒弟?”
莫凝尘挺起胸膛道:“我是彩云的弟子,柳剑门的嫡系传人。”
老人道:“彩云她还好吗?”
莫凝尘心道:听说师傅年轻时也是有名的美人,多少英雄都拜在她石榴裙下,可惜无一个是她中意之人,所以才舍弃尘念皈依佛道,成为柳剑门的掌门。莫非这老人也是师傅的追求者?可是看年纪少说也要比师傅大上二三十岁。
老人见他沉思,笑道:“你不要误会了,我和你师傅只有一面之缘,何况我的年纪也足以当她的父亲了。”
莫凝尘也只是嘿嘿一笑。
老人道:“小子,你步法轻浮,功夫似乎差得很啊。”
莫凝尘无语,想不到这老人眼光如此精准,嘴上却不肯放松,道:“老前辈你误会了,我们柳剑门讲究人剑合一,非但剑法轻灵飘渺,身法也是同样如此。”
老人笑道:“就凭你这身法,连我一招也躲不过。”
莫凝尘胀红着脸,却不敢说什么。
小女孩插嘴道:“阿公,你指点他几招不好吗?”
莫凝尘偷望小女孩,心中大奇,想不到这看似简单的小女孩居然是这前辈高人的外孙女。
老人道:“一夜之间,他能学得什么?”
小女孩撒娇地看她一眼,把小嘴撅起来,显得很不开心的样子。
老人道:“好吧,小子,我就传你一套我自创的星火心诀,只要你每天默运一遍,包你内功要比别人进境快七倍。”
莫凝尘大喜,道:“那我不是可以提前几十年成为绝世高手了。”
小女孩巧笑道:“想当绝世高手就别做梦了!星火心诀只是对你这种内功根基差的人才有帮助,像阿公这样的高手,星火心诀早已经没有用了。”
莫凝尘睁大眼睛看着她道:“那你呢?你的内功有我好吗?”
小女孩笑道:“我才不舞刀弄枪的呢。”
莫凝尘笑道:“小妹妹你真可爱。”
小女孩一张俏脸早羞得红到了脖子根,心里却是喜滋滋的。
老人道:“小子,你师傅跟你提过浪逐尘的事吗?”
莫凝尘肃颜道:“我师傅说,浪逐尘虽然被世人视为大魔头,但在她心中却是当世唯一的英雄。”
老人点头默许,道:“你师傅还说过什么?”
莫凝尘道:“师傅虽然极少说起浪逐尘的事,但是每次说的时候都是怀着非常尊敬的心情说的。”
老人眺望向远方,缓缓闭上双目开始思索,许久方道:“浪逐尘临行时要我照应彩云,这一句话就让我在这里守了十六年啊!”
莫凝尘诧异道:“你在这里守了十六年?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老人笑道:“凭你那点道行,我不想让你看见你能看见吗?”
莫凝尘道:“原来如此!那前辈今天又为什么想让我看到你了呢?”
老人道:“十六年之约到了,我也老了,我要带着我的小孙女去过我们的生活了。”看着莫凝尘又极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在说,我走了,可是这里的事情我还是放心不下的。话语中,这腰脊笔直的老人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很多。
老人道:“小子,你知道十六年前的柳林之战吗?”
莫凝尘点头道:“那时我还未入师门呢。不过听说太师傅就死于那一战,那一战还死了很多九山剑盟的人。师傅就是在那一战后成为了柳剑门的掌门。不过师傅从不许我们提起此事。”
老人沉入回忆中,道:“当年那一战可谓惊心动魄啊。小子,你听说过黑山教吗?”
莫凝尘道:“难道这件事和黑山教有关?听说黑山教是塞外的一个邪教,几十年前入侵过中原武林失败后,从此就没落了。”
老人道:“十六年前黑山教青年高手铁扎穆独闯中原,屠杀中原武林人士,九山剑盟几番围剿都未能成功。铁扎穆为挑战当时已经封刀的浪逐尘,就想劫持彩云逼浪逐尘出手。”
莫凝尘道:“这个我倒是听师傅说过,浪逐尘因为悔恨自己杀孽太重,所以封刀退隐。当时他只有二十八岁。”
老人道:“浪逐尘修炼的魔刀有很强的戾气,会令修炼者心智皆迷。所以浪逐尘临去时将魔刀图谱毁去。”
莫凝尘道:“可是铁扎穆劫持我师傅做什么?”
老人道:“因为你师傅是浪逐尘唯一的朋友。”
莫凝尘又道:“可是那又和九山剑盟有什么关系?九山剑盟怎么会齐集在柳林。像铁扎穆那种独来独往的人,要劫持我师傅便就来劫了,怎么会让九山剑盟的人事先知道他的计划?”
老人道:“当时的一切都是个阴谋,当所有人明白时已经是后悔不及了。铁扎穆散布消息,要劫持彩云,九山剑盟的人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当时他们出动了九派的全部精英,因为他们视这一战为名誉生死之战,如果铁扎穆成功劫持彩云,那么九山剑盟真的就不必再在江湖上混了。也不知铁扎穆使了什么法子,居然真的逼出了浪逐尘。”
莫凝尘道:“既然铁扎穆只是要和浪逐尘决战,为什么要把九山剑盟的高手都惹出来?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老人叹一声,道:“问得好,这就是这个阴谋的精彩之处。”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据说浪逐尘与铁扎穆之战是近四十年来最精彩的一场决斗。铁扎穆血溅当场,临死前却笑得十分开心。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莫凝尘与小女孩对望一眼,都摇摇头。
老人道:“因为铁扎穆彻底激发了浪逐尘体内的魔性,魔刀的威力被提升到了极致,魔性再度吞噬了浪逐尘的本性,使他成为一个嗜血的魔头。当时在场的都是九山剑盟的精英,他们本打算待铁扎穆和浪逐尘拼得鱼死网破时再将二人一网打尽,岂知铁扎穆竟有这样的算计。虽然当时九山剑盟的高手都在现场,可是能挡浪逐尘三刀的有几人?那一场血腥的屠杀惨烈至极,浪逐尘本人也身受重伤,后来不知彩云用了什么办法,才使浪逐尘回复了正常。浪逐尘悔恨无及,从此隐迹而去。江湖传言,他已经死了。”
小女孩道:“阿公,他真的死了吗?”
老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者是死了吧。不管他有没有死,我对他的承诺也已经完成了。要守护彩云是他自己的事了,这本就是他自己的事。他总不能逃一辈子,除非他真的已经死了。”
莫凝尘道:“我师傅和浪逐尘究竟是什么关系?”
老人道:“彩云是浪逐尘的第一个朋友,但如果不是那个妖女的出现,或者会成为他的妻子。”
莫凝尘道:“没想到浪逐尘这样的人也有这么多风流事迹。”
老人道:“或者也不能怪浪逐尘,是彩云自己太固执了。”老人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道:“十六年之约已满,我该走了。小子,还有几句话要告诉你,好好练功,保护好你师傅,柳剑门的内乱就要来了,这个劫数迟早都要来的,彩云想要成为真正的第一剑客,是必须要自己破除个劫数的。”
老人轻身一跃,扑向了遥远的黑暗中。莫凝尘耳边却回荡着老人的叹息:“彩云啊,如果你还是那个小姑娘,一切还会是如此呢?”
莫凝尘望望身边的小女孩,小女孩毫不在意道:“你放心吧,我也会照顾自己的。”说罢转身跑下楼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