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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更天刚过,亮白的月亮像个大瓷盘子,悄无声息的自东墙根爬了上来,正在望着步履匆匆的张君瑞,淡淡发笑。
就仿佛是一个爱看热闹的老大妈,瓜子茶水均已备好,就等着好戏开场了。
张君瑞丢下琴童,步履匆匆来到月亮门前,就见粉墙足有三米多高,门扇紧闭,四下安静,根本没有人声。
无奈之下,他只好再次细细观察了一番四周的地形,心想:看来从正门见我家莺莺是见不到了,只能走后院 ,爬树上去等了!
这样一来,不但可以一睹别院全貌,而且等莺莺小姐出来,我也能第一时间发现,美美的欣赏一番。
于是毅然转身,轻手轻脚的走到后面庭院里,望着树冠伸过墙垛去的歪脖大柳树和一旁的假山,摆臂伸腿热了热身,深呼吸一番。
感觉到砰砰直跳的心脏略微的安静了一些,这才快步走到树旁,将折扇往脖领子一插,撩起解元服前襟,抬腿发力,嗖的一下便窜上了树杈。
眼见紧挨树杈的假山顶端呈凹状陷进去半米,里面还有一块凸起的青苔,顿时眼前一亮,轻轻一跃,便跃上了假山,在顶端坐定,就仿佛一只半夜觅食的猴子,开始探头探脑的向院里张望。
就见偌大的西厢别院里,房舍绣楼星罗棋布,亭台水榭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如梦似幻,都棱角分明的镶嵌在淡青色的月色里,仿佛一幅隽永清雅的工笔画。
靠近花墙的花圃内,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却都被月光披上了一层淡雅的白,更显得清新雅致,雍容华贵。
花圃旁靠近角门的四角亭里,挂着一只椭圆的宫灯,透出淡淡的橘黄色亮光,使得整个庭院,愈发显得古朴典雅,隽永悠长了。
但此刻的张君瑞,根本无暇欣赏月色美景,一心只想着莺莺小姐。
他屏住呼吸,细细的四下打量一番,却并没有看到莺莺小姐和红娘的影子,顿时心中一沉:难道法聪这小秃头在骗我?
不应该啊?
正想着,墙头上陡然刮起了一阵寒风,张君瑞顿感浑身凉丝丝的,就仿佛半截身子泡进了水里,不由暗暗叹道:啊哟,却原来是因为这个?!
晴朗明月夜突然刮起了寒风,莺莺小姐肯定是提前察觉,所以便不来拜月烧香了!
一定是这样!
这倒也不错,她身如弱柳扶风,肤若美玉凝脂,若是遭了这倒春寒,患了病症,可怎么得了?!
若是那样,她只能躲在绣楼里养病,我再想见她,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哩……
心中这般想,但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又向花墙靠近了些,两眼瞪的溜圆,侧耳踮脚,就想再次确认一番,看看心中那可爱的人儿,是否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但是,张君瑞蹲在假山上,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腿脚都有些酸麻了,也没见到莺莺小姐和红娘的影子。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仍然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长长的回廊,幻想着那娇俏可爱的人儿,突然出现在回廊口,向自己莞尔一笑,欣喜若狂的对自己招手。
如果是那样,他定会不顾一切的越过花墙,上前将她紧紧的揽入怀里,柔声细语的问她,为何自那日回眸一笑后,再也没有来找自己?为何总是在自己心里出现,而不来到怀里感受温存?
张君瑞那边扶着花墙,等的心急火燎,望眼欲穿,但莺莺这边,却还在慢悠悠的描眉画眼,对镜贴花黄,一点儿也不着急。
她从小就养成了拜月的习惯,以祈求自己万事顺遂,父母身体健康。所以在此风轻月明之夜,是一定要到花圃中的凉亭里烧香拜月的。
红娘见小姐梳洗打扮,迟迟不肯动身,顿时心中疑惑,不由好奇问道:“小姐啊,这夜深人静的,你化妆给谁看哩?”
“月亮已然升上来了,咱们赶紧动身吧!”
崔莺莺闻言,却丝毫不为所动,一边继续画眉,一边轻声说道:“既然是要到花圃去拜月,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虽然四下无人,但月宫里的仙娥也看着哩!”
红娘闻言,不由笑道:“小姐此言差矣,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若是风流倜傥的仙君偷看,你好好打扮一番倒是无可厚非,仙娥看便看,怕她作甚?”
红娘这么一说,莺莺小姐也顿时觉得有道理,况且拜月回来还要卸妆,很是麻烦。
于是连忙停手,随手在脑后挽了个堕马髻,穿了一身淡蓝色的对襟罗衣,内着百褶裙,脚踩白底弓鞋,与红娘一道,提了竹篮,莲步轻移,缓缓下了楼。
红娘手提橘黄色的八角纱灯,一边在前方引路,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周。
两人下了绣楼,眼前便是一个不大的庭院,一道长长的回廊将庭院与花圃堪堪隔开,回廊两侧花窗环绕,若要去花圃,必须先过回廊,一直走到最左侧的角门,方才能进入。
平日里角门都关的死死的,别说人,鸟雀都挤不进来。
红娘带着莺莺小姐走近角门,拨开门栓,轻轻一拉,那门扇儿便“吱呦”一声打开了。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即便开门声清脆,传的很远,有人听到了,也不会拿它当回事。
但这清脆的声响,落在正聚精会神伏在墙头上的张君瑞耳朵里,那感受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正等得心急如焚的他,眼见月移花影动,明月西斜,却迟迟不见人影出现,顿时心下忐忑,就想打退堂鼓。
就在这意懒神倦之时,就听‘吱哟’一声清脆悦耳的开门声。
这一缕如笛似萧,异常动听的声音,就仿佛一剂灵丹妙药,陡然从张君瑞的耳朵传入,直叩心门,使得他立马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打眼循声望去。
清风拂过,送来一缕淡淡的胭脂香,让张君瑞刹时如在云端,深深陶醉!
他再也不敢怠慢,直起身子,踮脚侧耳,细细的观察起了角门处的动静。
暗香过后,就见一盏橘黄色八角纱灯先探出门来,紧接着便是红衣红裙的老熟人红娘。
而那娇俏可爱的莺莺小姐,则是紧随其后,莲步轻移,缓缓走了出来。
张君瑞一看,不由眼前一亮!
心道:啊哟,她可终于出来了!
这大半夜的还要出来烧香拜月,肯定是讨厌老夫人的严格管束,心中悄悄惦记着我这个白马王子!
你瞧那白璧无瑕的俏脸,吹弹可破,根本经受不住我轻轻一捏。开襟的素服,在春风吹拂下露出了半抹雪白。她锦帕半掩桃花面,低垂素衣不作声,遮遮掩掩,走走停停的穿过回廊芳径,一定是暗中打量,看看我是不是在附近,想要拉着我的衣袖,低吟浅笑,诉说相思哩!
崔莺莺随红娘出了角门,但见花圃中银月如水,便高兴的说道:“红娘啊,今日月色如此皎洁,咱们就别提灯了,将它留在院中吧!”
“你且去,将竹椅木几都搬到凉亭里放好了!”
红娘闻言,连忙点头,遂将八角纱灯留在角门旁的石狮子上,走过去将假山下的竹椅木几,都搬到凉亭里安排好,这才微笑着招呼道:“小姐,万事俱备,可以烧香了!”
崔莺莺闻言,缓步走近,在距离花墙只有数米的凉亭里坐定,浅笑嫣然道:“红娘,快拿香来!”
张君瑞望着眼前的美人儿,听着那如银铃般美妙悦耳的声音,差点激动的一头栽下墙去!
他连忙双手死死抓住墙垛,努力的摇了摇头,这才堪堪清醒了一些,心中不由叹道:真是个妙人儿啊!
我且不做声,先听听她祷告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