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绢儿一进屋便见自己的信被摆在桌上摊开,想是已给大郞看过,心中便有个人隐私被侵犯的不悦感觉,自是露出很不高兴之色。二姐没看出绢儿的不乐,只道:“这信写得实在甚差,用词不雅不正,书面污秽,还是请人代笔为妥。”
见二姐一片好心,绢儿也不好发出火,只是态度显得硬直,道:“家书是寄给家人用做传递心愿诉说情感之用,看信之人能懂信中情意,又何必在乎用词文雅,是否合乎韵律规定,又不是考状元。”绢儿最怕看晦暗不明的文言文,来之前自是叮嘱自家哥哥,用字造句需妹妹看得懂才好。好在哥哥体贴妹妹,这次寄来的信,通篇都是半文半白的话,自然绢儿回寄的家书也是全篇白话文。
二姐见绢儿不识好心,有些恼了道:“真是糊涂人说浑话。真正浪费又污了你识的字。”
绢儿不想与二姐有所争论实用主义与形式主义之别,一是因有外人在,二则这些的纷争不过是意识层面上的分歧而已,又何必增加无谓的口舌之争,也就只低头不语。倒是大郞解围道:“绢儿的话也是实情,无须责她才是。只是有一点不解,为何信中有关句读停顿未完用的是’,’这样古怪的符号。”
若说中国古代没有标号并不属实,至少在宋代已采用圈点来标读文字。称为句读。即在一句末完需停处打上个“、”,其作用类似现在的逗号,在全句意思已完之处画一个“。”,作用同现在的句号。只是绢儿二十年来的书写习惯非一朝一夕能改变,偶尔便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笔误出现。
绢儿只得敷衍乱说一通,“这原是村里一位先生教的。”心中暗道:若说谎要长长鼻子,也不知我现在的鼻子可否能绕这丁庄一圈了。旁边二姐一听绢儿的回答,微恼道:“真是误人子弟。”
“那这样的怪符又为何用?”大郞指着信中某处问道。绢儿一看是自己在信中告诉哥哥:他抄录的那本诗词被自家取了书名,叫做《闲诗野词》。其间正好用到了书名符号,便道:“这是专用来标注书名或题目的符号。”
大郞了然点一点头:“这倒也方便阅读。”又问了绢儿可知其他符号,绢儿自是不愿多事,摇头说没了。大郞没再细问,话便转到绢儿信中的错字以及书面整洁,因话说得委婉又在理,倒让绢儿红透了脸,承认自家是繁体错字大王,态度很是恭敬地听着大郞细讲授后,便一一改掉。
最后,大郞临走前笑道:“今听二姐说阁外挂的桃符是绢儿所想,我还有怀疑,如今却是信了,难得有如此好学的小女使。”
大郞已离开,二姐却久望着大郞消失的地方一直不言,绢儿低声道了一句:“大郞不止是好人,还是大好人。”待人亲切有礼很是温柔,好学且不忌讳所请教之人身份上的差别,再加上长相不俗,如此看来倒是二姐的良配,只是二人身份差别却是无法逾越的阻碍。
二姐露出黯然之色,回了阁继续刺绣,只绢儿发觉她无平日专注,多有停顿失神。
过了一天便有人送来几张旧字贴,其中有大郞旧年临摹柳公权《玄秘塔碑》拓本而得的字帖,送给绢儿练字之用。不得不承认能让冰美人二姐化成一潭春水的大郞,实在贴心暧心牌好男子。
无论古还是今,“年”永远是中国人难舍的情缘,早在除夕之前,庄中便请来京城街市里的四司六局筹办了过年之物事(四司是帐设司、厨司、茶酒司、台盘司。六局是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诸如筹办红、白喜事,请客送礼,大小家务,主人只需按各行业统一规定的工价付帐。),所以庄中众人自是无须劳累费心,到除夕之夜,丁庄上下小厮女使均着新衣围炉团坐,说笑一处,过了会管家便叫人接灶,接灶的仪式简单的多,只要换上新灶灯,在灶龛前燃香就算完事了。
此时已是三更过,屋外爆竹声声,多是笑语,众人纷纷涌出屋去,只绢儿独留在屋里。
爸爸妈妈你们可好,女儿在很久的过去正独自一人过着年,绢儿呆望前方,暗自悲伤。
“绢儿只你一个坐在屋里且不无聊,快随我出去看烟火。”柔儿进了屋见绢儿一人独坐,因喝了几盅酒,难得有些失态的动作,拉着绢儿往外跑。
绢儿被强拉出屋,望着天际满天绽开的烟花,不仅有些痴了,嘴里只反复低念着不成词的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脸上却有悲意,她心知思念的人永远不会如诗词般描述如此幸福的出现在自家眼前。
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到原本属于我的世界之中,过去的一切,是否是庄生梦蝶?在这个世界越久,初来时痛苦之情慢慢的散去,但酝酿在心底的那份思念之情越来越浓,偶想起过往,绢儿心中便是禁不住的酸楚和空虚。
二姐眼尖,发现他人兴致盎然玩乐,绢儿却独站在暗处,任烟火盛开也不露喜色,还多有寂寞之意,走上前便骂道:“你这般脸色却是让谁看?”
绢儿心情不佳,自没有情绪理睬二姐。二姐见状,脸色搁了下来,手伸出想要煽绢儿一把,却又缩了回去,骂道:“不开眼的蠢人,这般霉相滚回阁楼,莫丢了我的脸。”二姐心中自是不快,别人都是一脸喜色过年,自家阁里的女使却是这般模样,不知道的人当她有何伤心事,知道的人岂不认为自家未善待了她,再何况绢儿身份并非丁家单纯女使更是要小心慎行才是。
旁边倒有人笑了起来,“奴家还说哪家娘子叫声比爆竹还响,一看原是二姐,真正是气度非凡,眼利声洪。”却见说话的这位娘子,头戴红花,斜插只坠蓝珠儿步摇,一身桃红蝴蝶绸面袄子,下穿霜白色蝴蝶绣边八幅罗裙,面容娇好,极有英气,却是月娘。
见有月娘在旁边说风凉话,二姐冷着脸盯着对方,冷一笑道:“我教训身边的人,管你月娘何事,难不成你也想被我训一番,这年才是好过。”
月娘挑了挑眉头,争锋相对道:“这丁庄上下,且只你想训谁便训谁,管人是老子还是孙子,倒是忘了自家身份。只是月娘不才,不想被你白占了身份,不知道的人是当女儿训娘不孝顺,知道的却笑我月娘无聊跟你这般不主不仆的人胡说,且要知眼下庄里都是下人,甚底时钻出带着身边人的主人。”
二姐脸气得通红,月娘口中字字不离身份,却是刺了她心中之痛,怒极而笑,跺了一下脚,道:“我不如你这般下贱,自把身份往泥里踏污得一干二净才是上好。我好生生的女儿家,自重有何不对。再说你一口一个身份,却是你看得比我重。”
月娘一笑道:“自重?真笑话大了。即便是被妈妈爱护如女儿,奴家也自明不过婢女而已,不如有人装得如贵家女般清高,其实不过是颜子而已。”(颜子如在现代便是假货的意思。当时有条街名叫颜家巷,街内有家松漆店,里面卖各种纸做的器具,表面松漆得极为精美,样式新颖,看上去十分炫目。但因为是纸做的,购买回去,不能经久使用,所以当时的人称其为“颜子”,后来演变成假货的代名词,取自于一篇关于《宋史疑云》的资料中的叙述。)
见二姐与月娘胡吵在一处,言语越发不堪多有伤人,众女使忙劝过二位,各将其分开。
二姐是艳若冰霜,目若寒针冷看月娘,月娘却是挑眉含笑,多有鄙视。二人倒都把祸头绢儿给忘在了旁边。
“也只你二人除夕日誓要将这旧年的架吵完,才得舒心。”叶大姐站出来一番说笑,解了气氛,也让二人醒悟今是新年,还得收敛一下才是。
只是二姐时屋前狠瞪了一眼绢儿,直让绢儿心中叫冤,暗自希望二姐不要把与别人吵架受了气发在自家的身上。
风波来去皆快,一会的功夫,又恢复了迎新春的热闹气氛,天落雪,爆竹的声音也越发响了许多,各女使小厮已是有些累便纷纷回大屋,却只一位女使提着灯笼匆忙往屋外冲,细一看竟是那位长得极美名叫绮萝的小娘子。团年日,倒有大半小厮的眼珠只偷看着她,惹得女使们多有嫉妒之心。
“绮萝姐姐如此匆忙却是甚底?”绢儿进了屋掸去身上雪问道。
银珠笑道:“她又糊涂了,忙着要新年祭拜螺祖。”
“咦,今日祭拜螺祖?”绢儿诧异道,依稀记得螺祖祭拜之日好像是在农三月里的某日,旁边柔儿听着银珠与绢儿说道绮萝,难得插话道:“绮萝非傻只是痴,众人是除夕祭拜先人,她自比是蚕娘,自然螺祖便是祖先。”
银珠一听抿嘴笑道:“这一说倒是我糊涂了。”
除夕全庄皆一夜未眠,到了次日,吃上一角屠苏酒,便是新的一年开始了,这一年为建中靖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