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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刀策马,官衣翻飞,唐成始终与江都尉并骑策马冲在最前面,从东街到正街然后再冲向南街,北街,马队过处刚才还是逞凶好狠的奚人惊惶奔逃,随即便在刀背挥动中纷纷倒地而仆。
此次动乱诚为近十多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参与闹事的奚人既多,发动的时间又快,唐人百姓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没有足够的时间集中起来联合抗暴,因此在这突然而起动乱中的遭遇就越发艰难,这些五七成群的奚人虽还不至于胆子大到敢肆意杀人,但他们的种种行为也就仅此一条脆弱的底线而已。
棍子、擀杖、棒子、叉子,随手从路边地上捡起的土块,石头……凡是有些份量又顺手好找的东西都被奚人抓来当了武器,一冲上街头之后这些人深藏在骨血里的野蛮凶残天性就再也不受控制的爆发出来,遇到唐人就打,看到唐人的门户就上去踢,踹,踹不开就用石头砸,城内最初惊恐惊惶的叫喊声都是由此而起的。
动乱在几条主街上几乎是同时上演,被突然而来的暴力打懵了的唐人还手乏力,很短的时间里就头破血流、断手断脚的倒了下去,即便灵醒的见势不对后当即撒腿就跑也躲不过局部人数占优的奚人合围,一旦被堵住之后就是棍棒如雨而下,棒子一起砸,穿着尖靴的脚一起踢,听了惨叫见了血后犹自不足,这些奚人非得将堵住的猎物打的再无半点还手之力后才肯转身离开去找新目标。
龙门县主街瞬间就成了一片狼藉,道路两边唐人的店铺被砸开,整齐摆放的货物撒的四处都是被人任意踩来踩去,死命护着货物的掌柜伙计们被打成了血葫芦软趴趴倒在地上,店铺外的街道上隔不七八上十步远就有同样重伤的唐人躺着,整个场面凄惶血腥。
一旦见了血,而且是接连见血之后,奚人骨子里的凶性就被全面激发,动乱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只是对唐人中的丁壮男人动手,及至血见的多了暴起来之后就彻底化身成了人形凶兽,不仅是老人弱妇,就连对着孩子也开始下手了,总而言之就是一句,只要是看见穿着唐人衣衫的那就没二话,一个字:打!
从街上到路两边的店铺,再到唐人集中居住的民宅区,随着奚人暴行的推进扩大,倒下的唐人越来越多,丁壮汉子的反击声咒骂声惨叫声,老人无力的呻吟声,孩子撕心裂肺的呼痛声,妇人绝望的啼哭声四处响起,为奚人已经失声的狂笑做出了最好的注脚与背景衬托。
男人一开始就被打的头破血流,稍一反抗就是断手断脚的再也动弹不得;老人们干嚎着用衰弱的身板去护卫自己的儿子,随即就被三拳两脚踹倒在地;吓呆了的妇人们刚忍不住的尖叫出声,就见到自己那幼小的孩子瞪着惊恐的双眼挨上了奚人的拳脚;最终就连妇人们自己也没能幸免。这依然不是结束,已经被打的再也站不起来,连哭都不敢再哭的妇人不仅身上流血,心中更在滴血,不仅仅为家人无辜遭受的暴力,也因为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家人挤了又挤,攒了又攒弄出的一点儿家当被奚蛮子故意的踢碎,摔碎,砸碎,而这些东西她平日里用着时又是怎样小心翼翼的爱护!
绝望的家庭,绝望的县城,几十年历任县衙不作为的结果造就了眼前的一切,奚人在尽情的逞暴之中宣泄着经过几十年累积下来的优越感,以及因为兀都被抓被打带来的暴怒。
也许他们真正在意并愤怒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兀都,而是害怕,害怕在龙门持续了几十年的优越地位就此丧失,为了捍卫这一地位,他们不惜用出全身的暴力。
作为一个典型奴隶制社会形态的游牧部落,奚人不相信道德教化,他们坚信着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有血与暴力来维护。
肆意逞凶的奚人,绝望的唐人,构成了动乱中龙门县城截然不同的两极,几十年积攒下的矛盾终于在今天,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全面爆发。
不经历这种环境的人永远无法真实的体会到此时唐人们的感受,所以也根本无法准确的表述出那位老人见着唐成时血泪合流背后有着怎样的激动,唯一知道的就是手握长刀的唐成官衣到处,两边的哭声突然如泄闸的洪水般汹涌而起。
此前被打时一声没哭的丁壮们流着血哭了,老人们翕张着干瘪的嘴哭了,刚才被凶狠的奚人吓的不敢哭的孩子们再也忍不住痛的哭了,哭的最大声的是妇人们,嚎啕而起,惨不忍闻。
孩子受了欺负后总是在见到父母时哭的最响,因为他找到了依靠,因为他知道父母会给他最安全的保护,此时这些放声而哭的百姓们就是这种状态。
姑息了几十年,懦弱了几十年,龙门县唐人从没有像这一刻般强烈的渴望一个保护者出现,上天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发自内心最深处的绝望嘶吼,于是县尊来了。
他穿着最严整的官衣,他策马冲在最前面,他手握长刀,他带着身后的滚滚铁骑洪流而来,马蹄到处刚才还是肆无忌惮的残暴奚蛮抱头鼠窜,随即就被闪着寒光的军刀磕倒在地。
这一刻,绝望中的唐人亲眼见证了县尊的强大,并从县尊策马握刀铁骑洪流的强大中找到了身有所依的安全感,随即他们就如同被人欺负已久后终于见到了父母的孩子般号啕大哭起来,用哭声倾泻诉说着恐惧、委屈与仇恨。
唐成身上的青色官衣就如同一面旗帜,标志着强力、安全与秩序,旗帜下的马蹄有多快,龙门县城动乱平定的速度就有多快。
策马狂奔,倒下的奚蛮越来越多,从绝望中走出的唐人哭声也越来越多。
历数十年,龙门唐人终于从手握长刀的新县令身上第一次看到并亲眼见证了希望。
…… …… …… …… ……
“三爷,赶紧走,唐成那狗官已经带着边军冲到南街了”,顺天货栈内,熊汉库多一边手牙并用的用衣襟布包扎着肩上深可见骨的刀伤,这是他从街上逃回来时付出的代价,一边催促着皱眉思索中的图也嗣。
“唐成依仗的竟然是天成军!”,图也嗣想到了许多种可能,却没想到唐成搬动的居然是最不可能的边军,“边军与地方互不关涉,唐成凭什么说动他们?贾子兴怎么就敢做出这样捞过界的事儿来?”。
“三爷,快走吧!”,库多是真急了。
图也嗣没理会库多,扬声向外面喊了一句:“撒乌”,随即一个四十多岁的高胖奚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栈房里的货物还有多少?”。
“上月为族里过冬贸易回的盐铁等物已于前天送走了最后一批,现在栈房里存着的都是那批皮货”。
“运走了就好!”,闻言图也嗣甚至笑了笑,随即沉声道:“所有人都带上,把那些皮货都给我浇上油烧了”。
把皮货烧了!一听到这话,那高胖的账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库多都惊的张开了嘴,那批皮货可是装了整整五个大栈房啊,得值多少钱?
“还不快去”,随着图也嗣一声低吼,高胖账房抖着脸上的肥肉转身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这道命令吩咐完后,图也嗣转身到坐榻上拿起了那副上好墨玉雕成的围棋,“走!”。
“三爷,那可是上万张皮货!”,库多忍了又忍才没出口叫住撒乌,但心疼的神色却是溢于言表,“就算被唐成抄了去,咱们也总能想办法给要回来,这要是一烧可就彻底没了”。
“牛祖德寄存的货,你这么心疼干嘛?”。
库多闻言不仅神色没松,反倒是更着紧了,“那丑厮是个心狠的,咱们烧了他这么多存货到时候怎么交代?”。
“谁说是咱们烧的?分明是唐成干的!”,图也嗣幽幽一笑道:“这批上等皮货不仅是牛祖德的,更是道衙那位神秘大东家亲自点着要转卖江南西道的,治下的官员烧了上官看中的皮货,而且还是这么一大宗,没法交代的是牛祖德。他都没法交代的时候唐成也就不用再交代了!”。
…… …… …… …… ……
龙门县城并不大,当唐成胯下战马的马蹄踏遍四条主街后,动乱很快平定下来,可惜的是在冒起浓浓黑烟的顺天货栈里没能抓住开始那个领头的熊汉,更别说货栈的掌柜了。
“不痛快”,终于勒停了战马的江都尉就如同抽大烟没过瘾一样,亢奋过后长长的喘了一口气,“奚蛮子太少也太弱,跟战阵厮杀终究还是差远了”。
皮货这东西不好烧着,然则一旦烧着之后更不容易熄灭,浇了油后风势又大,这火头借着风势舔出老远的火舌子,以这时简陋的消防手段人都近不到跟前去更别说灭火了,加之现在也实在凑不出多余的人手儿来救火,唐成只能紧调着江都尉手下的边军将货栈周围半里之内的房子都给拆了以免火势绵延,好在货栈是在奚人聚集的西街,这时候也没人敢出来拦阻。
分派调配完后,策马过来的唐成正好听见江都尉这声抽大烟却没能到高潮般的感叹,看着他那脑浆子都没擦净的脸,唐成下定决心等见着贾子兴时无论如何得把这厮给换走才行。
特殊的龙门县必须要有武力保障不假,但是唐成绝不会要不受控制的武力。
对他这声感叹只当没听见,唐成冷峻的脸上微微一笑道:“龙门奚人动乱,江都尉适逢其会一举平乱功成,国朝以武开国最重军功,此番江都尉稳稳一个五转军功到手,可喜可贺!”。
听到唐成说出“适逢其会”四字,江都尉脸色古怪的嘿嘿一笑,“唐大人告援及时,身为文官却能于平乱之中身先士卒,这份忠勇更是难得,我天成军报功之时必定少不得大人这份”。
虽然早就是计划好的,但今天的动乱规模太大,牵涉到的人也实在太多,唐成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天成军平乱报功的公文多长时间能到长安兵部?”。
“像这样的公文大都督府再没有拖沓的,送到即转,军中公文传递用的又是飞羽急脚,站站加急传递的话,最多二十天也就到兵部了”。
“那地方衙门的公文传递又需多长时间?”。
“龙门县报到州衙,州衙再转道衙,既然知道边军参与了平乱,河北道道衙知道捂不住之后肯定不会再压,不过即便他也是收到即转,驿传比军中的飞羽急脚也要慢得多”,作为贾子兴的首席心腹,江都尉是当日白阳镇交易的参与者,所以他心里很清楚唐成在担心什么,嘿嘿一笑道:“边军的请功与记功跟你们文官一样也都是在吏部,兵部收到公文后定然是要往吏部抄报的,唐大人不必担心,等咱们公文到时,河北道的公文铁定还在路上,没准儿政事堂已经奏报天子朱批之后,他们那公文还到不了长安”。
“如此就好”,唐成点了点头,“像今天这种规模的动乱,边军中旧例是报多少枭首?”。
“这也没个准儿,前武皇后当朝的时候自然是越多越好,先皇及当今天子性子柔些就见不得死人太多,报多了反而坏事儿,像今天这种报个二百五到三百之间倒是正好,既足以显功又不至于惹了圣怒再朱批一个‘边军嗜杀’下来”,江都尉琢磨着说完之后诧异的看着唐成道:“唐大人不是没让杀人?”。
“平乱岂有不杀人的?”,冷冷一笑的唐成还要再说什么时,却见一个公差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大人,那些帮着捆缚奚蛮子的百姓恨意太深,还没捆就开始打,已经打死十多个蛮子了,属下等弹压不住,总捕命我来禀知大人处断”。
唐成闻言立即挥手叫过来一队天成军中骑兵,随即将胯下的战马交给了公差,“你带这一队军士快马去传本县谕令,唐人百姓再有敢以私刑致奚人死命者,本县定以杀人重罪论处,严惩不怠”。
听到唐成放出这狠话,不仅是那公差,就连江都尉及那一队军士都是脸上色变,唐人百姓这举动虽然不妥,却也情有可原,唐成这谕令下的实在是有些过份了。
“还不快去。传令完后速将已死奚人人数清点报我”,虽然只是不到一天的时间,但唐成的威权对于这些公差们来说已是深入内心,虽然心里难免有些想不通,但这公差还是衔命带着那一队五十人的军士快马而去。
目睹那公差去了,将都尉颇不以为然的向唐成说道:“借用唐大人刚才那句话,平乱岂有不杀人的?让百姓们出出气也好,似唐大人这般强压,他们那口出不了的闷气最终只能恨到你身上,得不偿失啊!”。
“都尉好意,本官心领了”,唐成笑了笑,“大人放心,本官不是个浪费的人,这些名额总不至于白亏了”。
拆房子总是很快,没过多久顺天货栈周围半里之内的奚人房屋都被拆了个干干净净,眼见火势已无蔓延之虞,唐成招呼着江都尉向衙门走去。
到衙门后梳洗罢两人坐着吃了几盏茶后,刚才那公差回来了,看来江都尉的权威实在不错,刚才参加平乱的天成军严格的遵循了他的军令未敢擅自杀人,而唐成手持长刀带着滚滚铁骑的强力形象也在唐人百姓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至于刚才那道紧急口令也得到了较好的执行。将所有参与动乱的奚蛮捆缚完毕后,受伤的不算,其实这些被捆的就没有不受伤的,而且伤的都还不轻。经过统计,死的奚人仅只有一百四十七人而已。
“三百,一百四十七,嗯,还有一百五十三颗个人头好用”,闻报之后,唐成扭过头来,“都尉大人,借你手下一百五十三把快刀用用如何?”。
“这七百人以后常驻龙门少不得还要唐大人关照,客气什么,只管用就是”。
“好”,一笑之后,唐成转过身来对那公差道:“传令贾旭,着他从捆缚奚人中挑出一百五十三人交钱起明带上北门城墙,就要那种卖相既凶又壮的。另取惊闻锣传令全城,百姓未有受伤者即刻前往北门城楼下,轻伤行动不便者可去就近视野开阔之处观刑”。
“观刑?”。
“是”,唐成浅浅一笑,“治乱必用重典,本官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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